那名斥候的哭喊,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剛剛?cè)计鸬臓t火。
寨墻內(nèi)外,死一般的寂靜。
風(fēng)雪似乎都停了。
剛剛換上新甲、握緊好刀的士兵們,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種灰敗的死氣。
三千先鋒,他們靠著偷襲和地利才勉強(qiáng)吃下。
現(xiàn)在,北戎人的大軍來了。
漫山遍野。
這個小小的轉(zhuǎn)運(yùn)站,就像是浪濤里的一粒沙。
“將軍……”張三的聲音干澀,握著刀的手在抖。
李破虜沒有理他。
他也沒有去看那個嚇破了膽的斥候。
他扛著玄鐵戟,一步步走到演武場的中央。
玄鐵戟的末端在凍硬的土地上拖行,發(fā)出的“沙沙”聲,像一把鈍刀,刮著每個人的心臟。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恐懼,茫然,還有一絲最后的希望。
李破虜站定,環(huán)視一圈。
他看到了那些重新變得惶恐的臉,看到了錢峰和他手下那些騎兵緊繃的下顎。
“慌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
“人頭是我讓砍的,景觀是我讓筑的?!?/p>
“他們來報仇,找的是我?!?/p>
他用戟桿重重一頓地。
“不想死的,就聽我號令。”
“張三!”
“在!”張三一個激靈,大聲回應(yīng)。
“帶一百個弩手,上西北角的寨墻!把所有弩箭都搬上去!沒有我的命令,誰射出一箭,我先砍了誰!”
“是!”
“李四!”
“在!”
“你帶剩下的人,守住正門!滾木礌石都給我備好!門要是破了,你們就用命去填!”
“明白!”
隊(duì)伍動了起來,慌亂被強(qiáng)制的命令驅(qū)散,變成一種機(jī)械的忙碌。
李破虜最后走向錢峰。
錢峰已經(jīng)跨上了戰(zhàn)馬,他身后的四十九騎也已集結(jié),馬蹄不安地踏著雪。
“錢校尉?!?/p>
錢峰俯視著他,沒有說話。
“我要你的人,現(xiàn)在,從東邊的小門出去?!崩钇铺斨钢h(yuǎn)處一個不起眼的山坳,“藏在那里,收斂所有聲息?!?/p>
錢峰的眼角跳了一下。
這是讓他們脫離主戰(zhàn)場,去當(dāng)一支奇兵。
可一旦大營被破,他們這支奇兵就是無根的浮萍,會被北戎人的大軍輕易碾碎。
“什么時候動手?”錢峰問。
“等你們看見西北角火光沖天的時候?!崩钇铺?shù)哪樕蠜]有任何表情,“我要你像一把刀,從最刁鉆的角度,扎進(jìn)他們的側(cè)腰?!?/p>
“我的兵,可能會全死在外面?!卞X峰的聲音很沉。
“留在這里,會一起死。”李破虜回敬道。
錢峰和他對視了片刻,最終猛地一拉韁繩。
“駕!”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帶著五十騎,如幽靈般匯入風(fēng)雪,消失在東側(cè)。
李破虜轉(zhuǎn)身,走上寨墻。
蘇清弦已經(jīng)站在那里,白衣飄飄,仿佛與這片血火之地格格不入。
遠(yuǎn)方的地平線,亮了。
起初是一條微弱的紅線,然后迅速擴(kuò)大,連成一片火海。
那是數(shù)不清的火把,匯聚成的憤怒洪流。
大地開始輕微地震動,沉悶的隆隆聲由遠(yuǎn)及近,最后變成了震耳欲聾的雷鳴。
北戎人的大軍,到了。
他們沒有試探,沒有叫陣。
在距離寨墻還有一箭之地時,黑壓壓的騎兵隊(duì)伍里,沖出了上千名步卒,他們扛著簡陋的云梯,吶喊著發(fā)起了沖鋒。
“放箭!”寨墻上,李四聲嘶力竭地吼道。
稀疏的箭雨落下,扎進(jìn)密集的人群,濺起幾朵血花,卻無法阻擋他們沖鋒的勢頭。
砰!砰!砰!
數(shù)十架云梯重重地搭在了寨墻上。
北戎士兵像螞蟻一樣向上攀爬。
“滾石!倒火油!”
慘叫聲和兵器碰撞聲響成一片,轉(zhuǎn)運(yùn)站的正門,瞬間變成了一座血肉磨盤。
李破虜看都沒看正門的戰(zhàn)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北角。
那里,是他特意布置的“死門”。
他讓張三的人故意射擊得雜亂無章,防守看起來脆弱不堪,仿佛一沖即潰。
北戎軍的后方,一桿巨大的狼頭王旗之下,左賢王巴彥臉色鐵青地看著那座小小的塢堡。
他的先鋒,他最精銳的三千狼騎,就折在了這里。
那座用他勇士的頭顱堆成的京觀,更是把他釘在了恥辱柱上。
“王爺,南朝人正門守得太死,我們傷亡不小?!币粋€將領(lǐng)在他身邊講。
“看見那個角了嗎?”巴彥用馬鞭指著燈火稀疏的西北角,“防守最弱?!?/p>
他眼里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派我的親衛(wèi)營去!我要親眼看著他們撕開那個口子,把里面的人,一個個活剮了!”
“是!”
一支上千人的精銳騎兵,脫離主陣,繞了一個弧線,直撲西北角的寨墻。
他們是左賢王的刀,鋒利,且致命。
看著那支騎兵越來越近,張三和他手下的一百名弩手,手心全是汗。
他們身后,就是那片堆滿了尸體和火油的枯樹林。
“頭兒,還不放箭嗎?”一個年輕的士兵聲音發(fā)顫。
“閉嘴!等命令!”張三吼道,眼睛死死盯著李破虜?shù)谋秤啊?/p>
北戎的騎兵沖到了墻下,他們甚至能看清墻垛后那些守軍臉上的“驚慌”。
他們沒有減速,準(zhǔn)備一鼓作氣,直接撞垮那段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木墻。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李破虜舉起了手。
站在他身側(cè)的蘇清弦,忽然伸出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劃。
呼嘯的北風(fēng),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歇了。
李破虜?shù)氖郑腿宦湎隆?/p>
“點(diǎn)火!”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炸雷。
數(shù)十支早已備好的火把,從寨墻上扔下,落入那片沉寂的枯樹林。
轟——!
沖天的火墻,拔地而起!
澆滿火油的尸體和枯木瞬間被點(diǎn)燃,烈焰形成一道半月形的包圍圈,將沖在最前面的數(shù)百名北戎精騎,整個吞了進(jìn)去!
皮肉的焦臭和戰(zhàn)馬凄厲的悲鳴,混雜著令人牙酸的慘叫,直沖云霄。
后續(xù)的騎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火海驚得人仰馬翻,陣型大亂。
“放箭!”
李破虜?shù)牡诙€命令緊隨而至。
張三和他的一百名弩手,終于等到了這個時刻。
他們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和殺意,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為指尖的力量。
嗡——!
一百支淬了黑油的弩箭,發(fā)出尖銳的破空聲,組成一片死亡的陰云,精準(zhǔn)地覆蓋了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混亂區(qū)域。
沒有慘叫。
只有弩箭入肉的噗嗤聲,密集得像是下了一場冰雹。
火光中,那些不可一世的北戎精銳,成片成片地倒下,像被割倒的麥子。
一輪齊射,清空了一大片區(qū)域。
左賢王巴彥在王旗之下,目睹了這一切。
他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那不是戰(zhàn)斗。
那是一個陷阱,一個為他最精銳的親衛(wèi)營,量身定做的屠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