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魔帝的離去,帶走了漫天血云,卻帶不走那深入骨髓的荒誕與震撼。玄元宗的宗門廣場,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吃了一半的珍饈與掉落的碗筷,空氣中,甜與咸的香氣詭異地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后現(xiàn)代主義的魔幻畫卷。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過后,是火山噴發(fā)般的狂喜。
“贏了……我們贏了?”一名年輕弟子,顫抖著聲音,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何止是贏了!”李玄風(fēng)長老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渾身都被汗水浸透,卻又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虛脫與亢奮,“我等,親眼見證了神跡!”
他看向道果閣的方向,眼神中的敬畏,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座樸素的閣樓,此刻在他眼中,比世間任何神殿都要巍峨、神圣。
“道子他老人家……僅僅是喝了一碗湯,就逼退了焚天魔帝!”胖長老抱著那只被孫二狗喝過的玉碗,老淚縱橫,仿佛懷中捧著的,是整個世界的真理,“‘淡了點,加點鹽,撒把蔥花’……這是何等返璞歸真的大道真言!我……我悟了!”
“不錯!”莫天此刻,再次進入了“悟道”狀態(tài),他雙目放光,在原地來回踱步,神情激動,“你們都只看到了表象!道子此舉,蘊含著三重?zé)o上妙法!”
眾人立刻圍了過來,洗耳恭聽,連女劍主,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其一,為‘無視’之境!”莫天伸出一根手指,“在道子眼中,焚天魔帝的滔天魔威,與路邊的一塊頑石,并無區(qū)別。這種徹底的無視,才是對敵人最極致的蔑視,直接擊潰了魔帝的道心!此為‘心戰(zhàn)’之上上策!”
“有理!”林宗主撫掌贊嘆。
“其二,為‘點化’之功!”莫天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子為何要當(dāng)著魔帝的面喝湯?又為何要點評味道?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魔帝,‘毀滅’毫無意義,唯有‘創(chuàng)造’,哪怕只是一碗湯的創(chuàng)造,才是天地生生不息的根本!他是在用‘煙火氣’,去動搖魔帝的‘寂滅道’!”
“高!實在是高!”李玄風(fēng)恍然大悟。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莫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音,“是‘留白’之妙!道子最后那句‘加點鹽,撒把蔥花’,看似是對湯的點評,實則,是對魔帝說的!他在告訴魔帝,你的‘魔道’,味道太淡了,太空虛了,需要加入新的‘佐料’,才能嘗到真正的‘滋味’!他沒有說要加什么,這,就是留給魔帝自己去悟的‘道’!這已經(jīng)不是度化了,這是傳道!是無上師者,對迷途羔羊的指引啊!”
“轟!”
莫天此言一出,眾人只覺得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原來,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然還隱藏著如此深邃的哲學(xué)與慈悲!
女劍主清冷的眼眸中,也泛起了一絲明悟。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劍,可以殺人,可以斬魔。但道子的“道”,卻能讓魔,自己放下屠刀?;蛟S,自己的劍,也該學(xué)著,去沾染一些“煙火氣”了。
“傳我宗主令!”林宗主深吸一口氣,聲音響徹整個玄元宗,“即刻起,成立‘道膳司’,由胖長老主管!所有廚房資源,向‘道膳司’傾斜!我玄元宗,要將‘道膳’,發(fā)揚光大!”
“另,成立‘道子言行錄編撰閣’,由莫天首席負責(zé)!務(wù)必將道子他老人家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夢囈,都詳細記錄,深入解讀,此乃我宗萬世不拔之基業(yè)!”
“遵命!”
玄元宗上下,沉浸在一片名為“思想升華”的狂熱之中。
……
與此同時,遙遠的西極魔域。
焚天魔宮,死寂得如同一座墳?zāi)埂?/p>
血色的空間通道在王座前裂開,焚天魔帝的身影,緩緩走出。他沒有咆哮,沒有發(fā)怒,只是靜靜地,坐回了那張由萬千生靈骸骨鑄就的王座上。
十萬魔軍,被他扔在了魔宮外的廣場上,一個個噤若寒蟬,跪伏在地,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蝕骨魔君,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攝入了魔宮大殿之內(nèi)。他匍匐在地,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魔帝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那只曾拍出毀天滅地一擊的手掌。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一擊被分解時的無力感,以及……那道劍光中,所蘊含的,庖牛解牛般的韻律。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那個年輕人。
那個喝湯的年輕人。
對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像一根根看不見的針,刺入他堅如磐石的魔心。
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引以為傲的毀滅之道,在那人面前,如此可笑?
為什么那碗自己不屑一顧的湯,其香氣,至今還縈繞在自己的鼻尖,甚至……讓自己的身體,產(chǎn)生了一絲可恥的渴望?
“咕嚕……”
一聲輕微的,卻在大殿中清晰可聞的聲響,從魔帝的體內(nèi)傳出。
蝕骨魔君的身體,猛地一僵。
焚天魔帝的動作,也頓住了。他那張猙獰的面孔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混雜著羞惱、迷茫與不可思議的復(fù)雜情緒。
他,焚天魔帝,以恐懼與哀嚎為食,以毀滅與寂滅為道的至高存在……竟然,餓了。
這個認知,比被正面擊敗,還要讓他感到屈辱。
許久,他終于緩緩抬起頭,那雙血色星辰般的眼眸,落在了匍匐在地的蝕骨魔君身上。
“蝕骨?!?/p>
“屬……屬下在……”蝕骨魔君的聲音,幾不可聞。
魔帝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嘴角。那里,在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被他自己舔舐了無數(shù)遍,但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桃花酥”的甜意。
“告訴本帝……”魔帝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仿佛從九幽之下傳來,“那……好吃嗎?”
又來了!
又是這句誅心之問!
蝕骨魔君的魔心,徹底崩潰了。他知道,無論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條。他猛地一咬牙,發(fā)出一聲悲愴的嘶吼:“陛下!屬下有罪!屬下被那正道妖法迷惑了心智!那食物,是毒藥!是陷阱!屬下……屬下……”
“是嗎?”焚天魔帝打斷了他,語氣中,聽不出喜怒,“既是毒藥,為何你身上的魔氣,反而比出征前,更精純了一絲?你修煉《白骨蝕心大法》所積累的陰寒死氣,似乎……被化解了不少?!?/p>
蝕骨魔君聞言,猛地一愣。
他下意識地內(nèi)視自身,隨即,整個人都呆住了。
真的!
他那因為修煉邪功而日漸干枯的魔嬰,此刻竟然變得圓潤了一絲,經(jīng)脈中盤踞的,那些連他自己都無法徹底煉化的陰寒死氣,真的消散了一部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溫暖而醇厚的,他從未體驗過的奇異能量。
這……這怎么可能?
難道那些食物,真的不是毒藥,而是……大補之物?
“看來,你也不知道?!狈偬炷У鄣难壑?,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失望。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緩緩踱步。
“本帝,不會殺你。”
蝕骨魔君聞言,非但沒有感到慶幸,反而涌起一股更大的恐懼。
“本帝,也不會處罰那十萬廢物?!蹦У鄣穆曇簦涠幃?,“從今日起,你,和那十萬大軍,被劃為‘饕餮營’。你們的駐地,就在這魔宮之外。你們的日常……就是吃?!?/p>
“吃?”蝕骨魔君徹底懵了。
“對,吃。”魔帝的嘴角,牽起一個殘忍的弧度,“本帝會命人,為你們提供整個魔域,最‘美味’的食物。血苔、腐肉、怨魂、枯骨……所有你們過去賴以為生的東西,管夠?!?/p>
“本帝要看看,你們,究竟是被那玄元宗的‘道膳’度化了,還是……能找回你們作為魔的‘初心’?!?/p>
“本帝,更想知道……”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語,“真正的‘味道’,到底是什么?!?/p>
說完,他一揮手,蝕骨魔君便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送出了大殿。
大殿的門,轟然關(guān)閉。
焚天魔帝獨自一人,重新坐回王座,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而在道果閣,酣睡了一整天的孫二狗,終于伸著懶腰,坐了起來。
“睡得真舒服……”他揉了揉肚子,感覺有點餓了。
他想起了昨天那碗味道清淡的湯。
“也不知道今天廚房做啥好吃的了,得去問問,昨天那湯,能不能給做個‘咸鮮蔥花加強版’?!?/p>
他推開門,哼著小曲,朝著“神廚”的方向,溜達而去。
他不知道,他這個簡單的,源自一個吃貨的樸素愿望,即將再次在玄元宗,掀起一場關(guān)于“道”的,新的思想風(fēng)暴。
玄元宗變了。
自焚天魔帝退走后的短短數(shù)日,整個宗門的氣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往,清晨時分,各處演武場上,必然是劍氣縱橫,法光沖天,弟子們呼喝之聲,不絕于耳??扇缃?,演武場上,冷冷清清,只有幾個最頑固的“劍癡”,還在那里默默練劍。
而宗門最熱鬧的地方,從演武場,變成了“道膳司”——也就是原來的神廚大殿。
天還沒亮,道膳司門口,就已經(jīng)排起了長龍。
排隊的,不是來領(lǐng)飯的,而是來“應(yīng)聘”的。
“王師兄,你一個修煉《烈火掌》的,來湊什么熱鬧?趕緊回去練功去!”
“你懂什么!我這《烈火掌》,掌力剛猛,用來顛勺,火候絕對夠勁!這叫‘武學(xué)應(yīng)用’!”
“切,顛勺算什么?我這手《分光劍法》,一息十三劍,劍劍不落空,用來切土豆絲,絕對根根粗細均勻,薄如蟬翼!”一名劍修弟子,傲然挺立,懷中抱著的,不是長劍,而是一柄嶄新的菜刀。
“都讓讓!都讓讓!你們那算什么雕蟲小技!”一個體型壯碩的弟子擠了進來,他修煉的是《千鈞訣》,“我這法訣,最善控制力道。讓我去揉面,保證做出來的‘道子饅頭’,每一寸都蘊含著不多不少,恰好三百六十五轉(zhuǎn)的暗勁,松軟又不失嚼勁!”
爭論聲,此起彼伏。
曾幾何時,宗門弟子以能入“傳法殿”、“煉器閣”為榮。如今,能進入“道膳司”打雜,給胖長老遞個盤子,已經(jīng)成了無數(shù)弟子夢寐以求的無上榮耀。
因為,自從“道子言行錄編撰閣”成立后,莫天首席已經(jīng)發(fā)表了第一篇注解——《論“淡了點”的形而上學(xué)與“加蔥花”的方法論實踐》。
文章深刻地指出,道子他老人家,已經(jīng)為玄元宗的未來,指明了方向。那就是,將修行,融入生活,融入一飯一蔬。
“道,不在天上,就在廚房!”
這句由莫天“悟”出來的口號,如今已是玄元宗內(nèi),人盡皆知的至理名言。
而在這股狂潮中,變化最大的,莫過于女劍主。
她沒有再去道膳司門口排隊,而是直接在自己的“聽雪小筑”里,開辟了一方小廚房。
這一日,林宗主與李玄風(fēng)等人,懷著好奇之心,前來拜訪。
剛?cè)胪ピ?,便看到女劍主正站在一條溪流旁。溪水中,數(shù)尾靈鯉正在歡快地游動。
只見女劍主并指如劍,對著溪流,輕輕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劍氣,只有一道清冷如月光的漣漪,在水面上一閃而逝。
下一刻,一條最肥美的靈鯉,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自動躍出水面,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在它躍至半空時,又一道無形的劍意掠過。
“噗噗噗……”
細微的聲響中,那靈鯉的魚鱗,被片得干干凈凈,內(nèi)臟被精準地剔除,甚至連魚身兩側(cè)的腥線,都被完整地抽離。
當(dāng)它最終落入女劍主早已準備好的玉盤中時,已經(jīng)是一條處理得完美無瑕,魚身晶瑩剔透,不見一絲血跡的……食材。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美感。那條靈鯉,從頭到尾,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痛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場生命的升華。
林宗主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無生殺劍’?”李玄風(fēng)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傳說中,劍道的至高境界之一,劍出無殺意,萬物皆可為劍,亦可不傷萬物分毫。沒想到,女劍主竟然……竟然在廚房里,悟出了這等境界!”
女劍主收回手指,清冷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明悟的微笑。
“以前,我以為劍的極致,是‘破’,一劍破萬法?!彼従徴f道,“直到見了道子,我才明白,劍的極致,也可以是‘融’。融入天地,融入煙火。這一劍,我稱之為,‘庖丁’?!?/p>
眾人肅然起敬。
以劍道,證廚道。再以廚道,反哺劍道。
道子他老人家,又一次,在不經(jīng)意間,為東洲修真界,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通天大道!
然而,就在玄元宗沉浸在這股“全民學(xué)廚”的修行新浪潮中時,一股暗流,也從外界,悄然涌來。
玄元宗“以美食退百萬魔軍”的事跡,終究還是傳了出去。
一開始,沒人相信。
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修士,第一反應(yīng)都是:玄元宗瘋了?還是講故事的人瘋了?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甚至是一些用“留影石”記錄下的模糊片段流出,整個東洲修真界,都炸開了鍋。
震驚,疑惑,荒謬,以及……深深的警惕。
這一日,一道金色的符詔,撕裂虛空,直接出現(xiàn)在玄元宗的護山大陣之外。
符詔之上,烙印著三個氣息浩瀚的宗門徽記:代表著劍修圣地的“天劍山莊”,代表著佛門魁首的“大悲寺”,以及代表著正道盟主的“太一門”。
符詔的內(nèi)容,言簡意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聯(lián)合質(zhì)詢令:聞玄元宗與魔族有異動,行事詭譎,有悖正道常倫。三日后,三派將派遣聯(lián)合調(diào)查團,親赴貴宗,以勘虛實,以正視聽。望好自為之。”
林宗主手持符詔,面色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冷笑。
“他們,還是來了?!崩钚L(fēng)在一旁,眉頭緊鎖,“宗主,這幫人,向來以正道衛(wèi)士自居,思想僵化,恐怕……來者不善啊?!?/p>
“無妨?!绷肿谥鲗⒎t隨手一揮,化為飛灰,“夏蟲不可語冰。他們不懂道子的境界,是他們的悲哀,不是我們的過錯?!?/p>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正好,道膳司剛剛研制出了‘道子蔥花餅’和‘至簡咸豆?jié){’。到時候,就請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好好品嘗一下。也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道’?!?/p>
……
西極魔域,饕餮營。
這里,已經(jīng)成了整個魔域,最詭異的地方。
沒有操練,沒有廝殺,只有無窮無盡的,魔域“美食”。
堆積如山的血苔,散發(fā)著腥臭。流淌成河的腐液,冒著毒泡。還有一筐筐被怨氣纏繞的魂珠,和一車車啃不動的枯骨。
十萬魔軍,圍著這些“食物”,一個個面黃肌瘦,眼神呆滯。
“嘔……”一個牛頭魔兵,只是聞了一下血苔的味道,就忍不住跑到一邊,大口地干嘔起來。他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我想吃肉……我想吃那‘東坡九轉(zhuǎn)縛龍肉’……”他喃喃自語,口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別想了?!迸赃呉粋€三眼魔將,有氣無力地說道,“昨天二隊的兄弟,因為私藏了一塊從玄元宗帶回來的鍋巴,被魔帝陛下的親衛(wèi),拖去‘無間血池’了?!?/p>
一時間,整個饕餮營,愁云慘淡。
他們,這些曾經(jīng)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精銳,如今,得了一種病。
一種……吃不下魔域飯菜的病。
蝕骨魔君坐在營帳中,面前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怨魂濃湯”。他看著湯里沉浮的,一張張痛苦扭曲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了那碗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果香的“凝露仙米”,浮現(xiàn)出了那鮮美醇厚的“百鳥朝鳳湯”,甚至……浮現(xiàn)出了那塊讓他又愛又恨的,粉色糕點。
他敗了。
在絕對的美味面前,他數(shù)千年修煉的魔心,早已千瘡百孔。
而在高高的魔宮之上,焚天魔帝通過魔鏡,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看著自己最精銳的士兵,對著他們曾經(jīng)最愛的食物,露出了無比嫌惡的表情。
他看著自己最得力的干將,因為一碗“怨魂湯”,面色發(fā)白,幾欲作嘔。
這股由“美食”引發(fā)的瘟疫,正在他的魔軍中,瘋狂蔓延。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愈發(fā)深沉的冰冷與迷茫。
他想毀掉這一切,可那個年輕人喝湯的畫面,那句“淡了點”,卻像一道魔咒,死死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味道……”
他伸出手,一縷純粹的毀滅魔氣,在掌心凝聚。他試著去“品嘗”這股力量,卻只感覺到一片虛無與冰冷。
這,就是他追求了一生的“味道”嗎?
就在這時,一名魔侍,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單膝跪地。
“陛下,東洲傳來密報。正道三大宗門,將聯(lián)合調(diào)查玄元宗?!?/p>
焚天魔帝的眼中,終于,閃過了一絲光。
“哦?”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期待,“一群……沒吃過好東西的家伙,要去見那個……廚子了?”
“有趣。”
“傳令下去,開啟‘萬界窺天鏡’,調(diào)整到東洲玄元宗的方位。”
“本帝要……看戲。”
三日后,玄元宗,山門之外。
祥云繚繞,仙氣氤氳的景象,被一股肅殺之氣沖破。
三艘巨大的飛舟,呈品字形,懸停在半空。舟首,分別飄揚著天劍山莊的“利劍”旗、大悲寺的“卍字”旗,以及太一門的“陰陽魚”旗。
為首的一艘飛舟甲板上,站著一名身穿白衣,纖塵不染的中年男子。他負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周身雖無法力外泄,卻自有一股凌厲的劍意,仿佛能刺破蒼穹。
他,便是當(dāng)今天下劍修公認的泰山北斗,天劍山莊莊主,“絕塵劍”葉孤行。
在他身旁,是一名身披袈裟,慈眉善目,但雙眸開闔間,卻有金光隱現(xiàn)的老僧。此乃大悲寺首座,“不動明王”了塵神僧。
另一側(cè),則是太一門的執(zhí)法長老,一位面容古板,不茍言笑的道袍老者,人稱“鐵面判官”張洞玄。
這三人,跺一跺腳,整個東洲修真界都要抖三抖。今日,他們齊聚于此,只為一件事——審判玄元宗。
“哼,故弄玄虛?!比~孤行看著下方被乳白色光暈籠罩的玄元宗,冷哼一聲,“這‘清凈御界大陣’,倒是比傳聞中,更玄妙了幾分??上?,用錯了地方。如此大陣,不用來誅魔,卻用來……辦宴席,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阿彌陀佛?!绷藟m神僧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葉莊主稍安勿躁。傳聞或有夸大之處,我等此來,正是為了求證。若玄元宗真已誤入歧途,我等再出手撥亂反正,亦是不遲?!?/p>
“撥亂反正?”鐵面判官張洞玄冷冷開口,聲音像兩塊鐵片在摩擦,“依本座看,若是傳聞屬實,玄元宗上下,已然被魔氣侵染,心智失常。對待邪魔歪道,無需多言,直接以雷霆手段,凈化山門,方為正途!”
三人言語之間,已經(jīng)給玄元宗,定下了基調(diào)。
就在這時,下方的護山大陣,緩緩打開一道門戶。
林宗主帶著李玄風(fēng)、莫天等人,不疾不徐地,迎了出來。
“三位道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绷肿谥髂樕?,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迎接許久未見的老友。
葉孤行卻不吃他這一套,目光如劍,直刺林宗主:“林宗主,廢話少說。我等今日為何而來,你心中有數(shù)。我只問你一句,傳聞中,你玄元宗以宴席‘招待’十萬魔軍,逼退焚天魔帝,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林宗主坦然承認,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此言一出,葉孤行三人身后的百余名各派精英弟子,頓時一片嘩然。
他們本以為傳聞荒誕,沒想到,玄元宗主,竟然親口承認了!
“荒唐!”葉孤行怒喝一聲,劍意勃發(fā),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凝滯,“林玄元!你可知罪?魔族乃我等不共戴天之仇敵,見面唯有生死相向!你竟開山門,設(shè)宴席,與魔共飲!此乃資敵!是背叛!你將我東洲正道的臉面,置于何地?”
“葉莊主此言差矣。”林宗主依舊風(fēng)輕云淡,“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兵不血刃,屈人之兵,方為上策。我玄元宗,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捍衛(wèi)正道罷了。”
“一派胡言!”鐵面判官張洞玄厲聲呵斥,“魔性難除,根植于魂!豈是區(qū)區(qū)幾頓飯菜,就能化解的?我看你們,是中了魔頭的‘心魔大咒’,神志不清了!”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一直站在林宗主身后的莫天,終于向前一步,對著三位大佬,深深一揖。
“三位前輩,容晚輩說幾句?!?/p>
葉孤行瞥了他一眼,認出這是玄元宗的首席弟子,冷聲道:“你想說什么歪理?”
“晚輩不敢?!蹦焐袂槊C穆,緩緩開口,“三位前輩只知殺伐之道,卻不知‘生養(yǎng)’之功。只知除‘惡’,卻不知化‘餓’。此乃只見其表,未見其本?!?/p>
“哦?”了塵神僧倒是來了幾分興趣,“小施主有何高見?”
“敢問神僧,佛門講究普度眾生,可曾想過,為何要度?因眾生皆苦。為何苦?因‘求不得’。”莫天侃侃而談,氣度沉穩(wěn),“魔族之所以為魔,亦是為‘求’。他們所求,乃殺戮與毀滅帶來的滿足。此為‘惡欲’。而我玄元宗道子,慈悲為懷,為他們提供了另一種‘求’——對美食的向往。此為‘口腹之欲’?!?/p>
“以‘口腹之欲’,取代‘殺戮之欲’。用填飽肚子的‘餓’,來化解為非作歹的‘惡’。當(dāng)一個魔頭,滿腦子想的,不再是如何毀滅世界,而是下一頓該吃‘紅燒’還是‘清蒸’時,他的魔性,便已從根源上,被化解了。這,才是真正的普度,是直指本源的大道!”
莫天一番話說完,全場一片死寂。
葉孤行等人,面面相覷,臉上,是見了鬼一般的表情。
他們修行數(shù)百年,從未聽過如此……清新脫俗的歪理邪說!
把魔頭喂飽了,就不作惡了?這是什么邏輯?
“妖言惑眾!”葉孤行終于反應(yīng)過來,氣得渾身發(fā)抖,“強詞奪理!簡直是聞所未聞的魔道邪說!林玄元,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弟子?我看你玄元宗,從根子上,就已經(jīng)爛了!”
他猛地一抬手,一柄虛幻的、完全由劍意構(gòu)成的長劍,在他掌心凝聚。
“今日,本座便要替天行道,先斬了你這巧舌如簧的妖言弟子,再來清理你們整個宗門!”
恐怖的劍壓,瞬間籠罩了莫天。莫天臉色一白,在這等存在面前,他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
然而,就在葉孤行即將動手的瞬間。
一個懶洋洋的,帶著幾分好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喲,今天這么熱鬧啊?山門口開大會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樸素青衣的年輕人,正背著手,溜溜達達地,從山門內(nèi)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就像個鄰家少年,平平無奇,甚至還有點沒睡醒的樣子。
正是被外面的動靜吵到,出來看熱鬧的孫二狗。
他一眼就看到了這劍拔弩張的場面,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看這架勢,是有人來踢館了?
他看到林宗主等人都在場,又看到對方那三艘一看就很貴的豪華飛船,心里盤算著,這種高層會議,自己一個小小的首席弟子,還是別瞎摻和了。
他本來想悄悄溜走,卻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胖長老正站在人群后方,手里,端著一個巨大的食盒。食盒的縫隙里,正飄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那是……剛出爐的“道子蔥花餅”!
孫二狗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他頓時把什么“高層會議”都拋到了腦后,徑直朝著胖長老走了過去。
他的這一舉動,落在眾人眼中,瞬間被解讀成了另一番模樣。
在林宗主等人看來,道子他老人家,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親自下場,鎮(zhèn)壓宵小了!
而在葉孤行等人看來,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年輕人,竟敢無視他們?nèi)淮罄校瑹o視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徑直走向……一個食盒?
這是何等的……藐視!
“站??!”葉孤行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對著孫二狗的背影,厲聲喝道。
孫二狗被嚇了一跳,停下腳步,茫然地回過頭,指了指自己:“啊?你叫我?”
“狂妄小輩,報上名來!”葉孤行怒道。
“我……孫二狗啊。”孫二狗老實回答。
他看著眼前這個白衣中年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心里有點發(fā)毛。但多年的社會經(jīng)驗告訴他,面對領(lǐng)導(dǎo)的質(zhì)問,最好的辦法,就是分享零食,緩和氣氛。
于是,他幾步跑到胖長老面前,不由分說地掀開食盒,從里面拿出兩張還熱乎著的,烤得金黃酥脆,撒滿了碧綠蔥花的蔥花餅。
然后,他轉(zhuǎn)身,在所有人石化的目光中,走到了葉孤行的面前,臉上,擠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
“這位……領(lǐng)導(dǎo),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沒吃早飯???”
他將一張蔥花餅,遞了過去。
“來來來,別客氣,嘗嘗我們食堂大師傅新做的蔥花餅,剛出鍋的,賊香!有什么事,吃飽了再說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葉孤行,堂堂天劍山莊莊主,絕塵劍仙,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那張油乎乎的,還冒著熱氣的……蔥花餅,大腦,一片空白。
他設(shè)想過千萬種交鋒的可能,唇槍舌劍,或是拔劍相向。
但他做夢都沒想到,對方的最終兵器,竟然是……一張餅?
“你……你……你這是在羞辱我!”葉孤行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積蓄的怒火,終于徹底爆發(fā)。
他猛地抬起手,那凝聚了畢生修為的“絕塵劍意”,不再有任何保留,化作一道足以斬斷山脈的白色匹練,朝著那張礙眼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臉,狠狠斬去!
他要將這個不知所謂的年輕人,連同他手中那可笑的餅,一同化為齏粉!
然而,就在那毀天滅地的劍光,即將觸及孫二狗的瞬間。
一道清冷的,仿佛帶著一絲不滿的劍意,從林宗主身后,一閃而出。
出手的,是女劍主。
她甚至沒有拔劍,只是并指,在空中,輕輕一撥,一引。
那動作,不像是抵擋,更像是……在顛勺。
葉孤行那霸道絕倫的劍氣,撞上這股看似柔弱的劍意,竟然沒有發(fā)生任何碰撞。它就像一匹被馴服的烈馬,被那股巧勁一帶,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殺伐之氣,在空中打了個旋,化作了一股柔和無比的勁風(fēng)。
然后,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股勁風(fēng),精準地,卷向了孫二狗手中的……另一張蔥花餅。
“唰唰唰!”
勁風(fēng)過處,那張完好無損的蔥花餅,竟被瞬間切割成了三千六百片,每一片,都薄如蟬翼,大小均等,甚至連上面沾著的蔥花,都被均勻地分開了。
做完這一切,那道劍氣,才最終消散在空氣中。
孫二狗呆呆地看著自己手里,那張只剩下餅邊,中間空空如也的蔥花餅,又看了看地上,那堆切得比頭發(fā)絲還精細的餅屑,整個人都傻了。
“我……我的餅!”
一聲悲憤的,充滿了吃貨巨大損失感的哀嚎,響徹山門。
而對面的葉孤行,則是徹底地,石化當(dāng)場。
他看著地上那堆“餅屑”,再看看自己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連同他身為劍道泰斗的尊嚴,被那輕描淡寫的一下,徹底地,切割、粉碎,然后,撒在了地上。
靜。
死一般的寂靜。
遠在西極魔域,通過“萬界窺天鏡”看到這一幕的焚天魔帝,手中的酒杯,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果然如此的,混雜著幸災(zāi)樂禍與感同身受的,極其復(fù)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