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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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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巷的夜霧尚未散盡,濕冷已然滲入骨髓。蘇硯蜷在棚屋最里角一塊朽爛了一半的木板上,身下只墊著幾層糊過漿硬得硌人的劣符廢紙。屋頂漏下的天光吝嗇得可憐,勉強勾勒出屋內(nèi)景象——霉斑遍布的四壁,積著灰黑色油垢的矮灶臺,以及散落在冰冷泥地上、沾著泥水的廉價符紙與碎朱砂塊。

這就是他賴以糊口的“道場”。

他盤膝坐正,深吸一口混雜著霉味、泥腥和劣質(zhì)符墨臭氣的濁冷空氣,將面前那張泛著慘淡黃褐、邊緣毛糙起絮的“小金剛符”符紙小心抹平。指尖觸感粗糙,細小的木刺幾乎肉眼可見。這張紙,是花了一塊下品靈石從“符紙劉”那里買來的十張“次品”中的一張,薄得可憐,稍微用力就會透破。

旁邊巴掌大的瓦碟里,盛著半指深的“一品朱砂”。說是朱砂,顏色暗紅近褐,里面分明混雜著碾碎的粗砂粒和不知道什么礦粉,粘稠得攪不動。蘇硯用禿了大半、筆尖分叉如掃帚的劣質(zhì)符筆,費勁地蘸了蘸,在碟沿刮去多余的“料”,試圖讓那一丁點可憐的暗紅附著在筆尖。

下筆!

靈力從近乎枯竭的丹田中艱難抽出一絲,沿著混沌元力強行“燒”出的那條勉強貫通的細微火行脈絡(luò)涌向指尖,再灌入筆管。

嗡!

筆尖剛接觸到符紙,那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靈力立刻引發(fā)了符紙上天然的排斥!這張劣紙自身的微薄靈力場混亂而薄弱,像個四處漏風的破屋,根本容不下穩(wěn)定的外來力量架構(gòu)!符筆下的紙面一陣肉眼可見的細微波動,朱砂剛落下便暈開一小圈難看的紅暈。

蘇硯屏息凝神,眼神專注如磐石。他將心神沉入《混沌歸墟訣》殘卷中關(guān)于火行基礎(chǔ)符紋最細微的節(jié)點構(gòu)建法門,以遠超凡俗的神識操控力,強行駕馭著那道隨時可能潰散的火靈細線,如同在怒海風暴中搭建一座紙橋,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枚最基礎(chǔ)的“離火鎮(zhèn)煞符印”的第一個符文節(jié)點!

筆尖艱難滑行,如同鈍刀刮骨。

丹田深處,混沌元力自發(fā)流轉(zhuǎn),拼命維持著那條火行脈絡(luò)的暫時暢通。但它每一次細微的波動,都拉扯著蘇硯破碎丹田邊緣那道猙獰裂痕!針扎般的刺痛從下腹直沖腦髓,汗水幾乎是瞬間就浸透了他單薄的里衣,混著污垢在冰冷的棚屋里冒著微弱白氣。

一息…兩息…三息…

第一個符文節(jié)點終于在微微的靈光閃爍中艱難成型,如同風中之燭。就在筆尖離開符紙,朱砂痕跡初凝的瞬間——

嗤!

那節(jié)點核心的穩(wěn)定火焰結(jié)構(gòu)仿佛瞬間被風吹歪了腦袋,符文線條的末端微微扭曲了一下!

啪!

毫無征兆,那顆辛辛苦苦構(gòu)建的符文節(jié)點中心,一點微弱的火星猛地爆開!細如針尖,卻帶著符力潰散的沖擊!

符紙上登時被炸開一個細微卻致命的孔洞!

劣質(zhì)的符紙根本承受不住這種結(jié)構(gòu)失衡的沖擊,周圍一片區(qū)域的符紙纖維瞬間焦黑碳化,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

又一張符紙,報廢!

“嗬…嗬…”蘇硯猛地松開緊握筆桿的手(那指尖因用力過度而失血發(fā)白),急促地喘了幾口粗氣,冰冷的空氣刮著喉嚨生疼。他看著那張報廢的符紙,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深埋其底的、幾乎被磨平的銳利。三年了,這失敗的景象早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連同那丹田撕裂的劇痛一起。

棚屋外,泥鰍巷的污濁聲響透過門板的破洞洶涌而入,比刺鼻的朱砂味更加難以忽視。

“老劉頭!你他媽黑心爛肺!昨天給的赤銅礦全是渣渣!這爐子火紋全毀了!賠老子靈石!”一個粗嘎的嗓子在隔壁巷子口嚎叫,帶著金屬碰撞的刺耳噪音。

“姓王的癟三!再敢在老子攤子旁邊拉屎撒尿,我他媽把你第三條腿剁了喂門口那條瘸腿狗!”一個婦人潑辣的怒罵聲夾雜著圍觀者哄笑遠遠傳來。

“新來了幾個‘肥羊’,在東頭犄角擺攤賣驅(qū)蟲粉,油水足!哥兒幾個手腳麻利點,辰時前搞定!麻子,你去看后路!老規(guī)矩,動手利索,別給巡城狗留把柄!”刻意壓低的兇狠聲音從巷尾一處堆積雜物的死角傳來,混雜著幾個粗重應(yīng)和的喘息。

這就是黑水坊市泥鰍巷的底色:掠奪、辱罵、污穢與無處不在的敲骨吸髓。

棚屋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刺眼的油燈光影投了進來,一個矮胖滾圓的身影堵在門口。

“喲!蘇符師,起得挺早??!”來人正是“符紙劉”,那張油光滿面的肥臉上堆著假笑,小眼睛滴溜溜往棚屋里亂掃,很快落在蘇硯手邊那張報廢的符紙上,笑容立刻摻了幾分肉疼的鄙夷,“嘖嘖,又廢一張?蘇老弟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手藝…嘖嘖,十張能成一張不?這紙,這砂,都是錢吶!要不是看你可憐,劉爺我哪肯把這么好的‘一品符材’賤賣給你?”

他說著“一品”,可蘇硯比誰都清楚。這十張符紙是店里挑剩下的廢料,雜質(zhì)多、靈力場混亂,唯一好處是便宜。劉胖子每次來,總要強調(diào)一遍他的“恩典”。

蘇硯垂下眼簾,掩去眼底深處一絲冰冷,再抬眼時已是唯唯諾諾的愁苦:“劉掌柜厚恩,小子銘記……實在是昨日寒氣入骨,手腳有些發(fā)僵,連累符力不穩(wěn)……”

他聲音沙啞疲憊,配合著滿身汗?jié)窈偷厣辖购诘膹U符,顯得無比凄慘落魄。

劉胖子滿意地看著他的“成果”和蘇硯的卑微姿態(tài),肥胖的手指在油膩膩的賬本上劃拉著:“嘿,知道就好!蘇老哥我也是心疼你這身子骨,天天畫這低階符,又能賺幾個子兒?喏,今天的!還是那價!一塊靈石十張紙,半塊靈石一兩砂!你老客戶了,劉爺我再送你一小塊‘一品松煙墨’添頭!” 他麻利地摸出一小卷同樣顏色發(fā)烏、粘連的劣符紙和一小塊黑乎乎沾著碎石的朱砂塊扔在地上,仿佛施舍給路邊的野狗。

蘇硯臉上肌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一塊下品靈石……這是他目前僅剩財富的六分之一。他費力地從懷里摸出一塊棱角分明、卻暗淡無光的灰白色下品靈石,指尖因虛弱而微顫,遞了過去。

劉胖子一把奪過靈石,像怕沾上什么晦氣似的,在手里掂了掂,迅速塞進腰間油膩的儲物袋,還不忘提醒:“蘇老弟啊,月底盤賬,該交的下月份子錢,可別忘了!咱這泥鰍巷地界,歸‘黑狼幫’麻五爺管!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他說完,像怕這地方多待一刻都會倒霉似的,肥胖的身體靈巧地一扭,消失在一片吵嚷的巷聲中。

棚屋里重歸昏暗。蘇硯彎腰撿起那卷劣質(zhì)符紙和“添頭”墨塊,冰涼的觸感如同毒蛇纏繞。他默默清理掉焦糊的廢符,將瓦碟里僅剩的那點朱砂細細攪勻,再次拿起那支掃帚似的劣筆。

這一次,是除塵符。比小金剛符更簡單些,只需穩(wěn)定的土行靈力架構(gòu)一個簡單的“塵沙聚引符印”。

他屏氣凝神,壓下腹中持續(xù)的刺痛,重新引動一絲微弱的土靈。筆尖艱難落下。

棚屋外。

陽光似乎稍稍熾烈了一點,將泥鰍巷坑洼地面上的污水蒸發(fā)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幾個礦工模樣的漢子蹲在墻根,就著渾濁的涼水啃著粗糙的黑饃。對面一個賣簡易符紙的攤主正和旁邊修法器的老頭為了寸尺之地爭得面紅耳赤。

巷尾。

兩個穿著花哨短褂、敞著胸口、手臂描著劣質(zhì)青虎的年輕人晃蕩過來。為首那個瘦高個臉上頂著幾顆麻子,一雙三角眼帶著不加掩飾的貪婪和審視,如同餓狼在巡視自己的地盤,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巷子兩側(cè)破敗的棚屋門戶。他身后跟著一個沉默的壯漢,腰間懸著一柄帶豁口的精鋼短斧,散發(fā)著煉氣三層的粗野靈力波動。

麻五爺?shù)氖窒聛砹恕?/p>

三角眼“麻桿臉”目光在蘇硯那間破爛的棚屋門口停留片刻,那敞開的破門如同無言的邀請。他的嘴角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朝身后歪了歪腦袋。壯漢會意,如同一堵墻般無聲無息地封在了棚屋門口。

光線驟然被陰影吞噬。

棚屋內(nèi),蘇硯剛落下除塵符的第二筆,感覺到光線的變化,他握筆的手指猛地一緊,筆下的朱砂線條瞬間凝滯了一息。神識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早已將門外那兩道帶著煞氣的身影反饋回腦海。但他低著頭,眼神沒有一絲偏移,甚至連呼吸都未曾有任何改變,只是握著那支劣筆的手指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更加發(fā)白。

那點朱砂停滯的符紋軌跡,在他強大的混沌神識與遠超此時的靈力微操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懸停在那潰散的邊緣!唯有他自己能感覺到,那強行維系火行脈絡(luò)的混沌元力猛地被反向撕扯了一下!

丹田深處那道裂痕的邊緣幾處細微的肉芽組織,發(fā)出無聲的崩裂!劇痛如電鉆直穿頭顱!一絲新的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開。

他強忍著將這口血連同門外的殺意一起咽了下去。

符箓終歸要畫。

日子終歸要過。

路,也得一步一步……蹚出去!

筆尖再次緩緩、艱難地落下。一條新的朱砂紋路在顫抖與極致的自我壓制中,一點點、一點點地延伸……

泥鰍巷的清晨,就在這劣符的焦糊味、靈石割肉的刺痛、以及門外越來越沉重的壓迫中,在每一絲符紋都帶著血肉撕裂代價的無聲掙扎里,悄然流逝。日頭漸漸升起,卻驅(qū)不散棚屋頂凝滯的灰敗濕霧,仿佛整個巷子都在濕漉漉、粘稠的泥濘里艱難喘息。


更新時間:2025-08-21 08: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