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云山坐落在王朝西北側(cè),滿打滿算,也有將近上千載了,雖算不上名山大川,但也小有名氣,其因有二。
其一在于,每逢大旱時(shí)節(jié),地里莊稼青黃不接之時(shí),齊云山方圓三四百里的百姓,時(shí)不時(shí)會(huì)上山禱告,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
雖說祈雨之后,不是立馬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但是附近郡縣倒也沒有哪一年落得個(gè)顆粒無收的下場。
所以這齊云山祈雨之靈異,世俗百姓間,稱得上代代相傳。
其二則是,齊云山的云海也不失為天下一奇景,無論春夏秋冬,但凡是在幾日的小雨過后,只要是個(gè)艷陽高照的日子,站在齊云山山頂,大概率是能看到連綿不斷的云海的。至于其他時(shí)候,就全憑運(yùn)道了。
齊云山并不險(xiǎn)峻,高約莫六百來丈,尋常人從山腳走到山頂,兩三個(gè)時(shí)辰的腳程也就夠了。
此時(shí)春分剛過,清明未即,齊云山林間枝頭之上,些許嫩葉便是爭先恐后的冒頭而出,漫山遍野已是一片盎然之色。
因還未入暑,近年來也無大旱,上山祈雨的香客寥寥無幾。
只在山腰間,一道道青石板鋪滿的山林小道上,四位健壯的青年力夫抬著一頂簡易的肩輿。
兩人在前,兩人在后,走的并不快,力爭穩(wěn)當(dāng)。神神情皆是小心翼翼的模樣,甚至于喘口熱氣都是小口進(jìn)小口出。
生怕一個(gè)不小心,驚擾了肩輿上的貴人。
而肩輿之上正坐著一位面容姣好,頭插幾根珠釵的宮裝婦人,手中握著一小串葡萄正小口品嘗。就連吐出來的葡萄皮都悠閑的放到一盞刻畫精美的上等瓷盤里,盡顯貴氣。
肩輿兩側(cè)跟隨兩位斜挎橫刀的青衣隨從,一位背著鼓囊囊的行囊,時(shí)不時(shí)從行囊里掏出來些點(diǎn)心,瓜果遞到貴婦人手中。
另一位隨從則是手持一把碧綠折扇,每當(dāng)走至山路的寬敞處,便用手中折扇對著肩輿上的貴婦人扇扇風(fēng),貴婦人自是樂在其中。
至于肩輿后方三五十步則是跟著一位身著錦衣,頭戴一頂璞頭帽,手持一根拐杖的老翁,步履有些蹣跚。
一行八人,剛剛走到一處地勢平坦的水潭前,肩輿上的貴婦人紅唇微動(dòng),緩緩開口道:“停停吧,坐的累了,在此處歇歇吧!”
四位腳夫隨即輕輕把肩輿放在水潭旁的一塊青石板上,水持折扇的隨從單膝跪地,一只手臂橫立與肩輿,貴婦人扶著隨從的手臂,緩緩從肩輿上走了下來。
接近兩個(gè)時(shí)辰的山路,四位腳夫此時(shí)已是大汗淋漓,剛蹲在水潭邊想洗把臉,那位身背行囊的青衣隨從立馬揮動(dòng)著衣擺,嘴里嚷嚷道:
“去!去!去!我家夫人還未曾用這水潭中的水,這哪有你們洗的地兒?快快快!別處洗去!”
瞧這隨從兇神惡煞的模樣,再看向腰間的那把橫刀,四位腳夫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說這次一趟上山的工錢就抵得上家里一旬的開支,吃點(diǎn)苦挨點(diǎn)罵也就不算什么了。
如此想罷,四位腳夫皆是默不吭聲的走向水潭下游的一處極小的石頭縫隙處。
水潭旁的貴婦人只是瞥了一眼腳夫這邊,便很快轉(zhuǎn)過頭來,沒有言語,似乎此等小事不值得貴婦人開金口。
打發(fā)了腳夫的那名隨從立馬蹲在水潭邊,隨即從那身后如同百寶箱的行囊里掏出一個(gè)精致的黃皮葫蘆。
打了一葫蘆潭水,三兩步湊到貴婦人身前,神色恭維說道:“夫人,凈凈手吧?!?/p>
貴婦人呵呵一笑道:“有點(diǎn)機(jī)靈勁,這趟回去,準(zhǔn)你和阿東兩天假,另外各自去賬房支十兩銀子。”
兩名隨從大喜之下,異口同聲道:“謝夫人賞!”
貴婦人凈手后,原本跟在肩輿后面的跛腳老翁也是將將走到這水潭旁,看到老翁,貴婦人對著兩位隨從吩咐道:“阿東,阿西,你倆先到一旁歇息,我和秦管家有事商量?!?/p>
名為“阿東,阿西”的兩位隨從抱拳稱諾,隨即向著水潭下游的腳夫處走去。
支開隨從,貴婦人倒是難得的快步走向老翁一旁,看著拄著拐杖,年歲已高的白發(fā)老翁,貴婦人帶著一絲歉意,輕聲說道:“秦伯,這次可苦了你了,你腿腳不便,還要你跟著妾身吃這趟苦,倒是妾身的不是了?!?/p>
老翁聽罷,拱手道:“夫人,此話言重了,若不是年少時(shí)幸得主家收留,小老兒早就不知道埋在那處土堆里了。又何談現(xiàn)在的錦衣玉食呢?為夫人效力,正是老奴之幸?。 ?/p>
貴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面露關(guān)心問道:“秦伯,這腿腳可還能上山?要不讓阿東下山再找?guī)讉€(gè)腳夫罷了,索性是些許銀子罷了?!?/p>
老翁連忙擺手道:“萬萬不可,老奴上山前已然說過,這做主子和做下人的同坐肩輿,傳到到府中,老奴恐怕也沒臉再待下去了?!?/p>
眼見婦人面露猶豫,老翁又是說道:“夫人切寬心,老奴雖年事已高,可這雙腿早年間也算是走南闖北的。雖說前幾年,生了惡疾壞了條腿,現(xiàn)如今撐著拐杖也能將就著用,無非就是走的慢些罷了,怎么也不會(huì)耽擱夫人的大事。”
見拗不過老翁,貴婦人也就此作罷,轉(zhuǎn)念又是問到:“秦伯,此處離這齊云山山頂還有多遠(yuǎn)?”
老翁指了指一旁的水潭道:“回夫人,此處本地鄉(xiāng)下人取名為水波潭,到這就算走了一大半了,到山頂約摸著也就大半個(gè)時(shí)辰腳程了?!?/p>
貴婦人看了一眼前面的青石山路,對著老翁說道:“秦伯,要不,讓幾位腳夫在此處候著,妾身也徒步上山吧?!?/p>
老翁一臉不解問道:“夫人,這是為何?”
貴婦人耐心解釋道:“妾身一個(gè)婦道人家,雖說沒讀過幾本書,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墒歉诶蠣斏磉吶兆泳昧?,難免耳濡目染,這燒香拜廟一事,講究個(gè)心誠則靈,我若是大搖大擺的坐著肩輿上去,像個(gè)什么樣子,那這趟說不定真的白來了!”
貴婦人的一席話倒是有些道理,可老翁仍是一臉擔(dān)憂道:“可這山路崎嶇,夫人又是千金之體,萬一……”
話未說完,貴婦人淺笑打斷道:“秦伯,你能上得,怎么妾身就上不得了,不礙事的,像你說的,不過是半個(gè)時(shí)辰的山路罷了?!?/p>
老翁聽罷,也只能回了聲:“那就依夫人之見,夫人先在這水潭邊多歇息一陣,然后再上山可好?”
貴婦人抬頭看了眼天色,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歇了,也不知在這山上要耽擱多久,若是回的晚了,老爺那邊也不好交代,現(xiàn)在就上山吧?!?/p>
老翁只好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轉(zhuǎn)身對著水潭下的兩位隨從喊道:“阿東,阿西,速速上來,夫人要徒步上山,給這幾位腳夫五兩銀子作為定錢,就在這水潭處候著,待夫人下山后再坐。”
兩位隨從應(yīng)聲后,背著行囊的阿東掏出一頂銀子給了一個(gè)方臉的腳夫后,重重的叮囑一句:“好好候著!”
方臉腳夫點(diǎn)頭哈腰稱好,這主仆幾人雖說脾氣不好,出手倒是一頂一的大方。先前的不忿也就隨著這錠銀子的落袋為安煙消云散了,還指望往后能多遇到這類的貴人。
隨著一行八人變?yōu)樗娜?,上山的路程卻并未變快,實(shí)在是貴婦人從小雙指不沾陽春水,哪里走得了山路,于是便是走兩步,歇兩步。
如此,半個(gè)時(shí)辰的山路硬是走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才將將到達(dá)峰頂,至此,視野也變得豁然開朗,俯身向下望去,叢林樹木,青石山路變得有些不起眼。
唯有山頂崖邊赫然聳立一座古殿,原本紅磚碧瓦的古殿隨著多年的風(fēng)吹雨淋,褪去原有之色,顯得有些敗落。
至于古殿門頭上的三個(gè)琉璃黃的大字也大半都掉了底漆,遠(yuǎn)遠(yuǎn)望去,筆墨橫飛寫著“祈雨殿”三字。
主仆四人位于古殿門前約百步處,宮裝婦人早不似之前慵懶華貴,已是雙手叉腰,大口大口喘著熱氣,其他仆從三人,只能別過頭去,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
就在貴婦人眼神眺望打量著百步前的那座古殿之際,一旁的老翁開口解釋道:“夫人,這所大殿名為祈雨殿,是本地鄉(xiāng)紳在豐慶二十八年,歷時(shí)六年?duì)I造的,距今已有近三百多年的光陰了?!?/p>
貴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怪不得,現(xiàn)在倒是顯得有些破舊了?!?/p>
就在主仆二人說話之際,齊云山從山腰的叢林間,以肉眼可見之勢聚集起大片的云霧,并緩緩上升聚攏,不消片刻,形成一整塊云海,鋪滿整座齊云山。
微風(fēng)輕撫而過,云海翻騰,如同仙子的裙衫起舞。
如此景觀惹得宮裝婦人癡癡的望著山間的云海,一時(shí)間呆在一旁。
幸得身旁的老管家提醒道:“夫人,大喜?。 ?/p>
婦人這才回過神來,問道:“何喜之有?”
老翁沒有著急回答這喜從何來,反而轉(zhuǎn)身對著兩位青衣隨從吩咐道:“阿東,阿西,你倆就在此處候著,我與夫人在這山頂轉(zhuǎn)轉(zhuǎn),夫人要好好觀賞觀賞這齊云山的云海?!?/p>
兩位隨從應(yīng)聲后,貴婦人和老翁則是一道向著那所山頂大殿走去。
朝著大殿走了二三十步后,老翁這才對著婦人緩緩開口道:“夫人有所不知,這齊云山的云海據(jù)老奴所知,也就每逢雨后,破晴之日才可看到,平日里可是難得一見的。老奴上山數(shù)次都未曾見過,不料今日,夫人首次登山就碰到這云海圣象,想必是老天爺開眼,保佑夫人今日所求必能靈驗(yàn)!”
聞言,宮裝婦人眉頭舒展,喜笑顏開說道:“那就借秦管家的吉言了,此趟無論事成與否,下山之后,你那侄子就入安民居做個(gè)二掌柜吧!”
老管家心中一喜,卻仍是面不改色的說道:“老奴的事不值一提,勞煩夫人掛念了,只要夫人此趟不虛此行,對老奴就是天大的福分了?!?/p>
“至于秦鳴那小子,若是一下身居掌柜之位,免不了旁人說閑話,若是夫人抬舉,賞個(gè)執(zhí)事也就夠了?!?/p>
對于懂得知進(jìn)退的人,貴婦人很是滿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也罷,先從執(zhí)事做起也不是壞事,有了資歷,再做掌柜的才能穩(wěn)當(dāng)?!?/p>
兩三句言語的功夫兩人便走到了山頂?shù)钠碛甑畹拈T前,貴婦人抬頭看了近若咫尺的大殿。貴婦人沒有急著進(jìn)去,轉(zhuǎn)頭對著老翁小聲問道:“秦伯,你所提的那老神仙,可是千真萬確?”
老翁亦是壓低嗓音,一臉正色道:“夫人盡管放心,此事盡管聽起來有些駭人聽聞,但是確確實(shí)實(shí)是老奴親眼所見。老奴還未入府前,五歲那年跟隨老父及鄉(xiāng)親來這齊云山上祈雨。那時(shí)年幼頑劣,趁著他們在這所祈雨殿祈求禱告時(shí)。自個(gè)一人溜到了后院,剛走出殿后,不料一個(gè)迎面撞到了一個(gè)看起來四十來歲的的中年道士,沖撞了他,以為最少會(huì)得到兩句呵斥,沒曾想那中年道士只是把我攙扶起來就回后院之中了?!?/p>
“本來以為只是位云游至此的道士,這件芝麻大小的事,早就忘卻在一旁了?!?/p>
“不曾想七年前老奴回家探親,老奴在老父墳前祭拜之際,有感而發(fā),鬼使神差又登上這齊云山。好巧不巧,竟又在后院一處木房子里見到了那位道士?!?/p>
“老奴那時(shí)已是花甲之年,與那道士五十五年再見,將近一個(gè)甲子了!那中年道人竟然還是我五六歲見到的模樣,容顏未曾衰老半分,若不是神仙,老奴實(shí)在想不出作何解釋了?!?/p>
盡管在府中已經(jīng)聽過管家講過此事若干遍,而今再次提起,宮裝婦人未免還是有些瞠目結(jié)舌,下意識問道:“秦伯,就沒有和那老神仙搭上幾句話?”
管家?guī)е唤z后怕,緩緩回道:“俗話說,匹夫一怒,血濺三尺。那位道人若真是一位老神仙,老奴也摸不清脾氣秉性,七年前只是在門外看了一眼,心底早已心驚膽戰(zhàn),老奴哪還敢上前搭話啊。”
宮裝婦人輕嘆了一聲:“原來如此!”
貴婦人邁步走在通往大殿的臺階之上,心中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對著管家喃喃道:“也不知道這老神仙現(xiàn)在是否還在這山中,就算在的話若是不肯見我那就難辦了!”
老管家連忙安慰道:“夫人且寬心,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況且這次咱們帶著誠意過來的,說不定那位道人正好是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呢!”
“只要是見到了那老神仙,夫人只需按照老奴所說的上中下三策即可!”
婦人眉頭微微舒展,輕嘆一聲:“希望不是白跑一趟!”
說罷,婦人和老翁便朝著那所祈雨殿正門走去,上了臺階,過了朱紅色殿門。
只見這祁雨殿中并無神像,大殿當(dāng)中只有一座螺青色的丈許高的石頭供奉臺。青石臺之上一把雕刻的青石傘,栩栩如生,兩者渾然一體,應(yīng)當(dāng)是用一塊巨石雕刻而出。
供臺下方只有一頂香爐和三個(gè)蒲團(tuán)而已,顯得整座大殿有些空蕩。
婦人這些年拜的寺廟道觀倒也不少,第一次見如此怪的景象,不由發(fā)問道:“秦伯,這祈雨殿怎么沒有神像?為何供奉這一把石傘?”
老翁立馬回道:“回夫人,據(jù)幼時(shí)同鄉(xiāng)老人說起,在這祈雨殿未建之前,這座齊云山向南幾百里的山陽縣城發(fā)生了一場上百年難遇的旱災(zāi),足足八個(gè)月未見一滴雨水。縣城百姓請了若干道士法師做法,拜了附近方圓百里的道觀寺廟,未曾求得一場雨水?!?/p>
“懷著見山拜山,入廟拜佛的心思,后來在這齊云山頂之上見一塊大青石,抱著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焚香禱告,拜了拜,沒曾想過后幾天,便是落下了甘霖。所以之后,那座縣里的鄉(xiāng)紳便是圍繞這山頂?shù)那嗍藿诉@座祈雨殿,更是請了能工巧匠雕刻這把青石傘,也是應(yīng)景之舉。”
“雖說傳聞已久,不可考量,不過夫人既然來了,老奴以為,夫人還是拜上一拜比較好?!?/p>
宮裝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也好,傳聞如此靈異,倒是要好好拜拜了?!?/p>
隨即來到蒲團(tuán)之前,老翁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把線香,點(diǎn)燃后交到婦人手里,接著與宮裝婦人跪在蒲團(tuán)之上,虔誠拜了三拜。
焚香之后,婦人站起身對著老翁問道:“秦伯,接下來如何尋這老神仙?”
老翁望著大殿后門處回道:“老奴兩次見那老神仙,一次在這殿后,一次后院,想必后院極有可能是老神仙的清修之地,不如夫人跟著老奴去后院之中碰碰運(yùn)氣!”
于是,老翁拄拐在前,婦人緊跟其后,從青石傘供奉臺繞過,便進(jìn)了后院之中。
祈雨殿后院中只有三間木瓦房,對著祈雨殿一間,左右各一間,與祈雨殿形成環(huán)抱之勢,三間木瓦房比之祈雨殿顯得更加破敗不堪,不像有人在此居住的模樣。
而后院中只有一棵兩丈多高的枯木,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貴婦人看罷,斷定是棵很有年頭的金桂,自己府中就栽種不少,只是較為可惜的是,這棵難得的兩丈多高的金桂,本該枝繁葉茂的季節(jié),地上卻滿是泛黃的枝葉,已無生機(jī)了。
惋惜歸惋惜,貴婦人還是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邊是小聲附耳對著老翁問道:“秦伯,這接下來該如何?我若是上前敲門的話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若是驚擾了這老神仙想必也是不好?!?/p>
老翁環(huán)視了一周后,小聲說道:“夫人,七年前見那老神仙就是在這間居中的木屋里,隔著一塊破爛窗戶紙看見的,不如今日由老奴替夫人上前叩問。”
貴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翁看了一眼正對著大殿的那間木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踉蹌走到木屋門前?;仡^看了一眼立于枯木下的貴婦人,剛準(zhǔn)備敲門之際,老翁和貴夫人耳邊便傳來一句清脆的和氣言語:“這位老大人和這位貴夫人,來這后院之中,所為何事?”
老翁和貴婦人皆是神情一振,聞聲望去,只見右側(cè)的那間木屋,嘎吱一聲,隨著木門打開后,走出來一位約莫只有十幾歲的青衣道童,頭插一根木簪子。
老翁見到這年幼道童,對著貴婦人微微搖了搖頭,貴婦人便是自報(bào)家門,開口說道:
“這位小道長,你家可有長輩在此?小女子姓王,我家老爺,正是離這齊云山不遠(yuǎn)的,蒼黃縣的知縣,林業(yè)和,小女子來此處是特意求見老神仙的,小女子有一事相求?!?/p>
未等那青衣道童回話,左邊木屋中竟也傳來幾句駭人之言:“拜見老神仙?有事相求?那可帶有童男童女心?”
話畢,左邊木屋也走出一位年歲相仿的黃衫道童,同樣頭頂插有一根木簪。更加詭異的是面容與青衣道童竟然長得一模一樣,眉眼高低絲毫不差分毫。
唯一不同之處則是這與青衣道童面容相同的黃衫道童,正以一臉?biāo)菩Ψ切Φ哪哟蛄恐髌投恕?/p>
此言此景,惹得主仆二人大驚失色,老翁被嚇的連忙一瘸一拐的護(hù)在貴婦人面前,一手擋在眼前,口中顫聲道:“兩位仙師,老朽和夫人走錯(cuò)了路,這就下山,這就下山。”
而那立于枯木前的貴婦人,身體顫顫巍巍,口中驚呼道:
“鬼呀,鬼呀?!?/p>
與那青衣道童長得一模一樣的黃衫道童,低下嗓音沉聲道:“看來是未帶貢品來了,如此的話,你倆也別下山了,正好讓我解個(gè)饞?!?/p>
說罷,那黃衫道童舔了舔嘴唇,一根鮮紅舌頭從口中探出,猶如蛇信子一般,舌頭越吐越長,漸漸的,一時(shí)之間吐出半丈之長,耷拉在地上。
黃衫道童口中“呲溜”一聲,那半丈長的舌頭又一下吞回腹中,主仆兩人見此一幕,頓時(shí)魂飛魄散,眼皮一翻,同時(shí)昏倒在地。
青衣道童見狀,瞪了一眼黃衫道童,口中沒好氣道:“師兄,你干的好事!何必用幻術(shù)嚇唬兩個(gè)凡人,你忘了師傅怎么說的?”
黃衫道童嘿嘿一笑道:“師傅只是叮囑道,若凡人來這后院,找個(gè)由頭打發(fā)便是,也不曾說過不準(zhǔn)用幻術(shù)???誰知道他倆膽子這么小,就這膽子還敢上山求仙?再說我這好不容易修成的障目法,不得找人試試?!?/p>
說罷黃衫道童袖袍一揮,腳底升起幾縷云霧,待霧氣散盡,黃衫道童這才恢復(fù)原有之貌,體態(tài)略圓,面帶稚氣。
青衣道童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來到主仆二人身旁,兩指并攏,立于胸口。
黃衫道童見此,開口說道:“師弟,何必浪費(fèi)法力施展清心咒,等小半個(gè)時(shí)辰他倆醒來,給道忘憂術(shù),打發(fā)他倆下山得了?!?/p>
青衣道童沒有回話,只是單手對著倒地的主仆二人輕輕一指,口中輕聲念了一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p>
隨之一道青氣從青衣道童口中呼出,接著從昏倒主仆二人頭頂穿過。
不出片刻,主仆二人口中相繼傳出“吭哧吭哧”之聲。
躺在地上的貴婦人眼睛剛剛瞇開一條縫,接著想起剛才一幕,心中一悸,又趕忙閉上雙目,口中還不斷求饒道:“你們是鬼!你們是鬼!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有錢!我給你們錢!求求你!不要?dú)⑽?!?/p>
青衣道童向著貴婦人走了兩步,打了個(gè)稽首,輕聲說道:“夫人莫驚,他是我的師兄,并不是什么鬼怪,我這師兄,從小便是喜歡信口開河,若是驚擾了夫人,小道在這里給夫人賠個(gè)不是?!?/p>
聽得腳步聲漸近,貴婦人以袖掩面,口中結(jié)巴道:“你別過來……別過來!”
“不是……鬼,怎么……怎么長得一模一樣?”
青衣道童笑著說道:“夫人是不是上山累了心神?看岔了?我與師兄面容并不一樣的,夫人再睜開眼看看如何?”
就在貴婦人不知如何是好時(shí),貴婦人耳邊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胺蛉耍@倆小道長確實(shí)長得不一樣!”
聽到老管家之言,貴婦人半信半疑之下,歪著腦袋再次朝著左邊那間木屋望去。
只見一個(gè)臉龐圓圓的黃衫道童正咧嘴看著自己,婦人又揉揉了眼睛,果然和青衣道童長得并無半點(diǎn)相似。
貴婦人與先一步站起身的老翁對視了一眼,難不成剛剛真是自己看花了眼?可那離地半丈長的舌頭又作何解釋?
而那開口恐嚇的黃衫道童此時(shí)已是彎腰捧腹大笑。如此之下,貴婦人才從驚恐中慢慢回過神,緩緩站起身子,可雙腿依然止不住的打著擺子,口中顫抖著問道:“真不是……鬼?”
隔著老遠(yuǎn)的黃衫道童嗤笑道:“我倆要是鬼,早就一口吃了你倆,與你說這些廢話干甚?”
青衫道連忙呵斥道:“夠了,空明師兄?!?/p>
又連忙安慰貴婦人,說道:“夫人寬心,師兄與我只是在此處結(jié)廬清修,決不是什么鬼怪!”
“至于夫人所說的長輩,現(xiàn)在正閉關(guān)修行,誰也不會(huì)見的,兩位若無其他事,還是早早下山去吧!”
貴婦人一聽老神仙有閉門不見的意思,剛剛心中恐懼之色拋之腦后,急切著說道:
“小道長,小道長,小女子真是有要事向求見你家長輩,為此小女子特備白銀兩千兩,以作兩位道長和你家長輩添衣備食之資,還望道長通報(bào)一聲即可!”
貴婦人說罷,給了身旁老翁一個(gè)眼神,老翁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
剛準(zhǔn)備遞到青衣道童手里,不知何時(shí)竄到主仆二人身邊的黃衫道童一把接過那沓銀票,口中嘖嘖道:“兩千兩,可不是筆小數(shù)目?。∈≈c(diǎn)花,夠一輩子花銷了!”
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可這這兒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既然你說想見老神仙,可備有神仙錢?”
貴婦人一臉疑惑道:“神仙錢?這位道長,敢問什么是神仙錢?”
黃衫道童嗤鼻道:“神仙錢都沒有,兩位還是哪來的回哪去吧!”
說罷,黃衫道童便把手中那把銀票塞進(jìn)老翁手中,老翁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手捧著銀票,呆在在原地。
眼見下策不通,貴婦人索性心底一橫,手扯裙角,三兩步走到當(dāng)中那間木屋臺階前,撲通一聲,直接跪在門前,眼淚婆娑,悲慘道:
“求求老神仙,見小女子一面,若是老神仙不肯見我,我就跪死在這齊云山?!?/p>
老翁見狀,也是拄著拐杖,來到婦人身旁,撲通一聲跪下,口中連連祈求道:“老神仙,小老兒秦福,甲子前有幸見得老神仙容顏,求老神仙發(fā)發(fā)慈悲,見見我家夫人吧?!?/p>
緊接著門前叩頭聲驟起,惹得黃衫道童大為不滿,口中怒聲道:“怎么?好言相勸你們不聽,現(xiàn)在做這撒潑無賴之舉!若是擾的我家?guī)煾登逍?,說不得要給你倆點(diǎn)好果子吃吃了!”
主仆兩人不管不顧,全當(dāng)沒聽見,還是此起彼伏的叩頭。
有些不耐煩的黃衫道童雙指并攏,準(zhǔn)備用道微末道法“請”這兩位下山之際,當(dāng)中的木屋內(nèi)響起一句蒼老之言:“空明,不可!流光,請兩位進(jìn)來吧。”
黃衫道童聽罷,收回劍指,口中冷哼一聲,而那青衣道童拱手對著當(dāng)中木屋回了一聲“是”,接著走到臺階上的木門前,打開后,站在門檻上對著跪拜的主仆說道:“兩位,快些進(jìn)來吧?!?/p>
貴婦人和老翁一臉喜色站起身來,滿身的灰塵都來不及拍,徑直進(jìn)了木屋。
只見一位面帶幾道皺紋的灰發(fā)白須老道人,盤坐與蒲團(tuán)之上,頭頂一頂青玉蓮花冠,一根子午玉簪豎插,一席釉白色寬大道袍席地展開,袖口處繡著道道祥云。
未至老道人身前,貴婦人恭敬的行了個(gè)萬福,隨后輕聲說道:“賤婦王林氏見過老神仙,打擾到老神仙清修,小女子特賠個(gè)不是?!?/p>
老道人微微頷首道:“無妨,無妨!”
后腳進(jìn)來的跛腳老翁望著端坐在蒲團(tuán)上,與那甲子前容顏并無太大變化的老道人,只是原來一頭烏發(fā)變?yōu)榛野字?/p>
猶如夢幻一般,老翁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呆愣了片刻,聽到老道人開口后,也是趕緊拱手道:“老神仙安好,可還記得小老兒我?”
老道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靠在老翁腿邊的那根拐杖,隨之一臉笑瞇瞇的問道:“一別經(jīng)年,老伯如今身體可還安好?”
言下之意,也是承認(rèn)了兩人的兩面之緣。
老翁恭敬回道:“有勞老神仙掛念,小老兒身體還好,只是比不上老神仙神采依舊了?!?/p>
老道人笑著說道:“不過是些許年的清修,使得容顏永駐罷了,貧道也快活到頭了?!?/p>
老翁實(shí)在不敢問老道人的年齡,也不敢問活到頭了是何意思,若是問了怕是有些大不敬。
寒暄后后,老道人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婦人問道:“林氏,見了也見了,說吧,所求何事?”
見老道人發(fā)問,林氏婦人抬起衣角,微微遮住眼角,好不容易擠出幾滴淚水,便哭喪著臉說道:“賤婦也是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這才上山求見老神仙!”
“說來不怕老神仙笑話,賤婦自從二八年華入了王家,遵女戒,守婦道,八年來為王家生育三個(gè)女兒。”
“可是就在我這三女兒還未周歲之際,我那婆婆,卻嫌棄我未能為他王家傳宗接代。竟是與我家老爺提起了娶妻納妾之舉,可偏偏我家老爺最是遵循孝道,也是動(dòng)了側(cè)影之心?,F(xiàn)在府中流言蜚語漸起,小女子心里苦悶的緊,因此今日上山拜見老神仙,只盼望老神仙能賜下一道求子的法門,小女子感激不盡?!?/p>
林氏婦人說罷,一臉希冀的樣子望著老道人,老道人聽罷,扶須長嘆道:“原來如此!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p>
不料,老道人隨即又是面露難色道:“貧道在這齊云山上,打坐修道,倒也有些年頭。若是除災(zāi)消厄一事,倒還尚可??晌í?dú)這求子法門,貧道并不擅長,如此這求子一事,貧道也是愛莫能助啊。”
眼見老神仙有回絕之意,林氏婦人心中一緊,沒了章程,索性撒潑打滾的跪倒在老道人面前,雙手死死拽著老道人的衣角,口中啼哭道:“老神仙不能見死不救啊,小女子命苦,若是再不能給王家延續(xù)香火,整日在府中過的如此提心吊膽,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p>
老道人本想挪挪腳,可那婦人抱著紋絲不動(dòng),老道一臉苦笑道:“常言道:臨門抱佛腳,貧道不修佛,不誦經(jīng),你抱著貧道的腳也沒用?。 ?/p>
老翁見老道人不為所動(dòng),也是撲通再次跪下,邊磕頭邊祈求道:“老神仙,老神仙,就幫幫我家夫人一次吧!若不是主家給了小老兒一個(gè)容生之處,小老兒那還有福氣三番兩次見到老神仙,小老兒求求老神仙了?!?/p>
興許是生平最見不得磕頭蟲了,老道人仰著頭,沉思片刻后,無奈長嘆一聲道:“哎!罷了罷了!因從我起,起身吧!貧道就給你寫一道求子符箓,至于靈不靈的貧道也不敢保證!”
林氏婦人與老翁喜上眉頭,又是接連叩頭大拜,口中高聲言謝,兩人起身后,老道人則是對著門外說道:“空明,流光,各去取一張黃泥符紙和龍須筆來?!?/p>
門外兩位道童回了聲“是”,片刻功夫,青袍道童手捧一張寸長的泥黃色符紙,黃衫道童手拿一根墨黑色毛筆,兩位道童筆直立于老道人兩側(cè)。
老道人只是輕呼一聲:“符起!”
只見青衣道童手捧的那張黃泥符紙如同攝令,慢慢飄浮了起來,直至飛到老道人面前,之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懸浮在半空中,而那只墨黑色龍須筆,同時(shí)飛到老道人手里。
老翁和林氏婦人望此一幕,已是瞠目結(jié)舌,心中大定,心里默默驚呼,果然是神仙手段。
只見老道人手握墨黑龍須筆,朝著半空中的那道黃泥符紙揮舞。
很快符紙之前,一道道墨黑色的不似字不似畫的怪異符號顯現(xiàn)于黃泥符紙前。幾個(gè)呼吸間,一幅完整的符畫便已完成。
隨著老道人的口中一聲“定”,那一道道看似雜亂無章的墨黑色符畫便緩緩向著黃泥符紙飄去,最終落于黃泥符紙上。老道人隨手一揮,那張黃泥符紙便輕飄飄落到了林氏婦人手中。
林氏婦人手中握著這張輕如鴻毛的黃泥符紙,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又是撲通跪下大拜,口中顫聲說道:“謝過老神仙,謝過老神仙!”
“老神仙大恩,如同再造,小女子無以為報(bào),敢問老神仙名諱?小女子下山后,要為老神仙修祠供奉,每日焚香禱告,以報(bào)老神仙大恩大德?!?/p>
老道人扶須莞爾道:“貧道,道號朝露!”
“至于供奉一事,就算了吧!”
“事既已了,兩位下山去吧!”
未等那林氏婦人和老翁再度開言,朝露老道人道袍一揮,林氏婦人手中那張符紙發(fā)出一道耀眼青光,隨之消失不見。
同時(shí),林氏婦人與那秦氏老翁只覺得眼前一黑,兩人神色變的木訥,站起身緩緩向著門外走去,再睜開眼已是在祈雨殿門外。
主仆兩人奇怪的對視了一眼,至于剛剛所見,包括心中所求,全然忘了個(gè)干凈,婦人心中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心里有個(gè)包袱落了地,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往山下走去。
主仆二人出了殿門沒多久,黃衫道童突然有些不忿對著朝露道人說道:“師傅,我用觀心術(shù),看那婦人,分明是個(gè)巧舌如簧,善于偽裝之輩,干嘛要為她寫一道弄璋符?”
老道人笑笑不說話,反而是青衣道童說道:“師兄,我看師傅寫的符箓并不是弄璋符,倒是有些像弄瓦符,倒也不全是,又好像一半是弄瓦符,一半是弄璋符?!?/p>
老道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開口道:“空明,讓你平時(shí)好好研究這符箓之道,你覺得符箓之道乃小道,你進(jìn)我門下早于流光,可現(xiàn)在這符箓之道,反而不如流光了!”
“流光猜的不錯(cuò),為師畫的并不是單獨(dú)的求子符箓,而是一張子女符,至于其中緣由,你倆大可以猜猜猜看?”
黃衫道童試探性的問道:“師傅雖然看不慣這撒潑婦人的品行,可又礙于她死纏爛打,才給她畫了這道符?”
青衣道童摸著下巴猜測道:“弟子猜測,師傅應(yīng)是與那秦氏老翁有些淵源,才不得已為那林氏畫下一道子女符?!?/p>
老道人朝著青衣道童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娓娓道來:“那林氏婦人本是一鄉(xiāng)間富紳之女,憑借些許姿色嫁到了世代官宦的王家。而又憑借王家的顯赫,后來竟然慢慢的在背后做起了民間放貸的營生。倘若這林氏婦人早日悔悟,多行善事,那么也就如他所愿,若是不知悔改,就再生一女子,容她愁去吧?!?/p>
話至一半,黃衫道童有些憤憤道:“可是師傅既然知道這婦人是此德行,若是之后生了兒子,就不怕她變本加厲嗎?早早用幻術(shù)把他倆拒之門外不就好了,何必便宜了她?”
老道人輕嘆道:“有因必有果!那秦氏老翁,年幼時(shí)遇到貧道是為緣,貧道見他幼年機(jī)靈,給了他一道清氣,能保他壽歲安康?!?/p>
“可這第二次碰到貧道時(shí),那時(shí)你倆還未入我門下,正是這株金桂顯圣之時(shí),為師一身靈氣亦然十室九空。連幻化之術(shù)都維持不住,因此第二次在這后院之中被這秦氏老翁看到了真身。同時(shí)那株金桂殘留的一小縷精氣害的這秦氏老翁晚年落了個(gè)腿腳殘疾的下場,這即是因。”
“而那林氏主家早年間又給了這秦氏老翁一口飯吃,又與為師結(jié)下這因果。緣分因果,因果報(bào)應(yīng),向來不爽?。 ?/p>
提到顯圣二字,兩位道童再也顧不得其它,不由的望著院中正對著的那棵枯竭的金桂。
恰逢此時(shí),院中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陣男不男女不女的嘶啞之聲。
“朝露老道,你該死!”
“牛鼻子老道,待我破陣而出,必將你滿門屠個(gè)干凈。”
“小小的齊云觀,終有一日,你們也會(huì)落的個(gè)身死道消的下場!”
老道人還未曾有任何反應(yīng),身旁一側(cè)的黃衫道童眉宇間一抹怒色浮現(xiàn),隨即兩指并攏,凌空一劃,一道金光乍現(xiàn),刺眼金光散去,黃衫道童手中浮現(xiàn)一把兩寸長的金錢銅劍。
黃衫道童只是對著青衣道童喊了一聲:“師弟!”
青衣道童輕輕“嗯”了一聲,袖袍一揮,一張張火紅色符紙從袖袍中飛出,又立時(shí)整整齊齊落在那柄金錢銅劍之上,紅光一閃而過,火紅符箓?cè)谌虢疱X銅劍之中。
黃衫道童對著手中金錢銅劍單手一拍,口中低喝一聲“去”,那柄金錢銅劍穿堂而過,徑直飛到小院那顆金桂枯木上空,劍尖朝下,朝著那顆金桂枯木順勢來回一劈,兩道彎月金光浮現(xiàn),金光疾馳而下。
第一道金光斬去金桂四五根樹枝,落在地上,隱隱有焦糊之味。
第二道金光徑直朝著樹干劈去,入木三分后,在金光消散后樹干又緩緩的愈合,
不多大會(huì),院中傳出一道抽泣之聲:
“嗚……嗚……嗚……好…….痛…….”
“木樨錯(cuò)了!木樨知道錯(cuò)了!”
黃衫道童冷喝一聲:“哼,讓你再逞口舌之利?!?/p>
說罷單指輕輕朝著那柄金錢銅劍一點(diǎn),金錢銅劍最后辟出一道金光,便飛回黃衫道童手中。
而那道金光徑直朝著金桂根部斬去,金光直入根部,眨眼間消失不見,好一陣兒,院中又是變?yōu)橐魂囮嚢笾暎?/p>
“老神仙,放我一馬,木樨愿生生世世為你做牛做馬?!?/p>
“木樨可將三百年的草木之精奉于齊云觀,也可在觀中為你齊云觀聚千里靈氣?!?/p>
“老神仙,老神仙……念我修行不易,可否給木樨一條生路?”
不管是咒罵也好,祈求也罷,老道人不曾感到詫異,只是笑笑走到院中,仰著頭,對著那棵兩丈多高的金桂枯木道:“說這么多話,口不渴嗎?”
老道人根本不給回話的功夫,突然一拍腦門道:“哎呦,瞧我這記性!貧道竟然忘了,你這畜生,已經(jīng)有三個(gè)甲子未曾喝一口水了吧。尋常人一天不喝水就口干舌燥,這都整整一百八十年了,你怎么還沒有渴死呢?”
最后老道仰著頭,淡淡說了一句:“貧道就是要讓你活生生的渴死在這座齊云山!”
院中頓時(shí)又引來一陣咒罵:
“朝露老狗,你給我等著…….等我…….”
老道人實(shí)在是有些聽得倦了,單手掐訣,口中低語道:“風(fēng)生!”
立時(shí)老道人腳下浮現(xiàn)道道青光,青光由小及大,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環(huán)繞布滿整座院中。
一道道青光依次旋轉(zhuǎn),肉眼亦不可分辨。頓時(shí)院中一陣狂風(fēng)驟起,圍繞著金桂枯木,形成一個(gè)青光旋渦。
漸漸的,金桂枝椏上來回晃動(dòng),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數(shù)十片黃葉,紛紛落在地上。
風(fēng)停后,那沙啞的咒罵聲終于消散,老道人臉色也是蒼白了幾分。
兩位道童連忙來到道人身邊,青衣道童一臉擔(dān)憂開口道:“師傅,我與師兄合力施展金斗熒惑之術(shù),讓這妖物吃吃苦頭也就罷了,最不濟(jì)啟用院中法陣即可,何必再用神通了?!?/p>
老道人道袍擺了擺,笑呵呵的說道:“無礙,為師就是聽不得這畜生聒噪罷了?!?/p>
“都說為師是天生的好脾氣,就連這頭畜生都當(dāng)真了。它還真以為貧道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自言好脾氣的老道人確實(shí)是罵不還口,被罵了直接出手便是了,干過嘴癮有什么意思。
看著面色略顯蒼白的老道人,黃衫道童一臉關(guān)切問道:“師傅若是損了元?dú)?,先回房中?我去點(diǎn)一支長明香?”
老道人搖了搖頭道:“不礙事,不礙事。為師剛算了算,也是時(shí)候了!許久沒回觀中,該回去看一看了?!?/p>
又轉(zhuǎn)頭正色吩咐道:“空明,流光,貧道要回一趟觀中,不日即返。好生看好這頭畜生,死期將近,難免狗急跳墻,俗話說,行百步者半九十,若有異樣,捏碎觀中玉符?!?/p>
“為師不在時(shí),若再有凡夫俗子上山入后院,便用幻術(shù)拒之門外好了,不可胡鬧,切記切記!”
兩位道童拱手正色道:“謹(jǐn)遵觀主法旨!”
叮囑好兩位道童后,老道人緩緩向著祈雨殿邁步走去,剛欲走出大殿門外,老道人卻是轉(zhuǎn)身看向殿內(nèi)那座石頭供臺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青石傘,老道人足足盯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開口喃喃道:“貧道與你,做鄰居也有小小的三個(gè)甲子了,不用怕,常言道,遠(yuǎn)親不如近鄰嘛!”
“你與那木樨不同,它先天而生,你后天成材。它要的是方圓千里的水運(yùn),你要的僅僅是百姓的奉養(yǎng)。所以貧道容得了你,卻容不下它!”
石臺上的青石傘不為所動(dòng),老道人作了一番掐指的動(dòng)作,接著還是自顧自的說道:“你若是想要修得真身,貧道幫你算了算,再熬個(gè)千八百年也就夠了!”
聞言,整座石頭供奉臺輕微晃動(dòng)起來,同時(shí)濺落一地灰塵,老道人見怪不怪,呵呵一笑:“怎么?嫌千年太久?”
“倒也是個(gè)急性子,那貧道給你說個(gè)法子,往后若是貧道不在了,若是謹(jǐn)記這祈雨二字可為你省下六七百年的光陰!記住,莫要忘本!”
“言盡于此,往后好好修行吧!”
說罷,老道人轉(zhuǎn)身出了殿門,三兩步走到緊鄰大殿的崖間,低頭望著還久久不散的云海。
老道人若有所思,皺著眉頭道:“可惜??!可惜!往后可再也不容易看到齊云山云海了!”
隨即又搖了搖頭道:“不可惜,不可惜,天下美景何其多,少這一處又如何?”
言罷,老道人從崖壁縱身一躍而下,身軀筆直向下墜落,老道人道袍翩飛,須發(fā)齊舞,在穿過云海之際,老道人口中長嘯道:
齊云山上齊云觀,神仙方知神仙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