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空氣帶著一股潮濕的、熟悉又陌生的咸腥氣,比記憶里似乎更多了幾分陳舊和灰敗。林未晞沒有通知任何本地“故人”,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將她從機場載往林皓宇視頻里背景的那家公立醫(yī)院。
車窗外,城市景象飛速倒退。某些街區(qū)依舊光鮮,但更多地方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態(tài)。路過林氏集團總部大樓時,她抬眼望去,曾經熠熠生輝的“林氏”Logo已不見,換上了另一個陌生的名字,門口也顯出幾分冷清。
徐銳的調查簡報在途中已發(fā)到她的平板。言簡意賅,卻觸目驚心。
林氏集團于一年前開始出現重大經營決策失誤,多個核心項目投資失敗,資金鏈斷裂。同時爆出稅務問題和內部交易丑聞,股價斷崖式下跌。銀行抽貸,合作伙伴反目。半年前正式申請破產清算,資不抵債。林明謙在三個月前股東大會失控現場突發(fā)腦溢血入院。周曼月變賣所有私產填補窟窿,仍無力回天,精神瀕臨崩潰。林皓宇……試圖挽救,但能力有限,且傳聞涉及一些不當債務糾紛。
關于蘇暖,只有一行:約一年前因病入院,病情持續(xù)惡化,診斷未明,治療費用高昂。
時間線在她腦中快速勾勒。蘇暖是在回到林家約兩年后病的,而林家的崩塌,幾乎緊隨其后。
太巧了。
醫(yī)院消毒水味道濃烈刺鼻,混雜著疾病和衰老固有的沉悶氣息。環(huán)境嘈雜,走廊里擠滿了面色焦慮的人群,與林未晞一身高定西裝和冷漠的氣場格格不入。她無視那些投來的目光,按照簡報上的病房號,徑直走向住院部深處。
越往里走,環(huán)境越發(fā)陳舊。最終,她停在一間六人病房門口。病房里人滿為患,家屬陪護的簡易床擠在床邊,各種私人物品堆得到處都是,空氣混濁不堪。
她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靠窗的那張床。
那個女孩比視頻里更加瘦小,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深陷在發(fā)黃的被褥里。氧氣面罩下呼吸微弱,露出的手臂上布滿青紫的針眼和瘀斑。手腕內側那點紅色胎記,在慘白皮膚的襯托下,鮮艷得詭異。
一個護工正粗魯地掰過她的頭,用濕毛巾擦臉,動作敷衍而不耐。
林未晞的目光冷了下去。她走過去,腳步無聲,卻自帶一種迫人的氣壓。
護工感到陰影籠罩,抬頭對上林未晞毫無溫度的眼睛,動作下意識停了。
“你是她家屬?交費了嗎?欠了好多天了,再不交藥都要停了!”護工語氣很沖,帶著長期在這種環(huán)境工作的麻木和煩躁。
林未晞沒理會,視線落在蘇暖毫無血色的臉上,仔細審視。三年不見,那張曾經我見猶憐的臉龐,已被病痛折磨得脫了形,只有眉宇間依稀還能看出一點過去的痕跡。
“她什么?。俊绷治磿勯_口,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病房角落瞬間安靜了幾分。
“誰知道?怪病!查不出來,光燒錢!之前還有個個挺體面的男人來看她,后來也不來了,錢也不打了……”護工絮叨著,打量林未晞的穿著,眼神變得有些探究,“你是她什么人?能交錢嗎?”
林未晞從手包里拿出支票簿,快速簽下一個數字,撕下遞過去:“續(xù)上最好的藥,換單人特護病房,找最好的專家聯合會診。費用我出?,F在,立刻去辦?!?/p>
護工接過支票,看著上面的金額和簽名落款,眼睛瞬間瞪大,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彎,幾乎是諂媚地連聲應著,小跑著去了護士站。
林未晞在病床前站了一會兒,垂眼看著昏迷不醒的蘇暖。她的動作無關同情,更像一個科學家在觀察一個突然出現的、打亂所有實驗數據的異常變量。
為什么這“真千金”會落得這般下場?林家即便破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該讓她待在在這種地方,連基本護理都得不到。林皓宇那崩潰的指責里,充滿了對她的恨,卻對眼前蘇暖的狀況語焉不詳。
這背后一定有什么地方,錯了。
她需要答案。
離開醫(yī)院前,她去了一趟收費處,直接預存了一筆足夠蘇暖用最昂貴方案治療數年的費用,并指定了專人管理賬戶,確保每一分錢都只用于治療。然后,她撥通了徐銳的電話。
“查兩個人。第一個,蘇暖,重點查她回林家之后的所有經歷,社交圈,就醫(yī)記錄,尤其是發(fā)病前半年的一切異常。第二個,林皓宇,查他最近一年的所有資金往來,接觸的人,以及他和蘇暖之間的關系變化?!?/p>
“明白。需要介入治療嗎?可以聯系國外專家團隊。”
“先不用。等初步調查結果出來?!绷治磿劺潇o地吩咐,“在我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之前,維持她現在的生命體征,但要絕對保密我的介入?!?/p>
“收到?!?/p>
掛了電話,林未晞坐回車里,沒有立刻離開。她看著醫(yī)院破舊的大門,人來人往。
海城,她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踏足的地方。
如今,卻因為一個她早已拋諸腦后的“妹妹”身上詭異的疑點,讓她重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