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慶祝哥哥考上清北的羊宴上,父親當(dāng)眾宣布:“她不配讀書。
”>母親被鐵鏈鎖在羊圈,卻用羊糞在地上教我寫“逃”字。>高考前夜,
哥哥燒光我的復(fù)習(xí)資料:“敢考得比我好,我就讓瘋子徹底瘋掉?!保疚医话拙矸艞壙荚嚕?/p>
用母親名字考上大學(xué)。>多年后我?guī)е浾吆吐蓭煼掂l(xiāng),直播鏡頭對準礦洞塌方現(xiàn)場。
>母親滿手是血爬出廢墟,身后拖著父親和哥哥的尸體。
>全網(wǎng)熱搜:#被囚禁的建筑師正當(dāng)防衛(wèi)#>她顫抖著在判決書上簽名,
最后一筆拖得很長——>那是她為故鄉(xiāng)設(shè)計的,第一座橋的藍圖。
---濃得化不開的羊膻氣,混著劣質(zhì)白酒的辛辣,還有男人身上蒸騰的汗臭,
像一層滾燙油膩的薄膜,死死糊在許家溝的上空。村頭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
平日用來碾麥子的石碾盤上,此刻堆滿了血淋淋、還在微微抽搐的山羊肉塊。
臨時架起的土灶里,柴火噼啪作響,舔舐著巨大的鐵鍋邊沿,鍋里翻滾著暗紅色的肉湯,
咕嘟咕嘟,蒸騰起帶著血腥味的熱氣。整個許家溝都瘋了。男人赤著膊,
劃拳的吼聲震得槐樹葉簌簌往下掉,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掙破那層油亮的皮。
女人穿梭在油膩的方桌間,端著海碗,臉上堆著刻意擠出來的笑,碗里是渾濁的苞谷酒。
孩子們尖叫著在桌腿間瘋跑,追逐著偶爾從大人指縫里漏下的、沾著泥土的奶糖。
一切的喧囂中心,是許敬山。他穿著那件只有在鎮(zhèn)上開會才舍得穿的人造革夾克,
扣子繃得緊緊的,勒著肥碩的肚腩。他滿面紅光,粗短的手指捏著一張薄薄的紙,
像是捏著整個許家溝的命脈——那張印著“清華大學(xué)”幾個燙金大字的錄取通知書。
紙頁的邊緣,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發(fā)軟卷曲。“嘉衍!
”許敬山的聲音被酒氣和得意撐得又高又飄,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他一把將旁邊站著的兒子許嘉衍扯到人群中央。許嘉衍穿著嶄新的白襯衫,頭發(fā)抹得油亮,
臉上竭力維持著一種刻意的謙遜,但微微揚起的下巴和眼底深處閃爍的、針尖般的亢奮,
泄露了他的得意。他享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艷羨目光,那目光像無形的勛章,
掛滿了他挺起的胸膛?!霸劾显S家的種!祖墳冒了青煙!”許敬山的聲音炸雷一樣,“往后,
嘉衍就是咱許家溝飛出去的金鳳凰!是咱所有人的臉面!”他大手一揮,
指向石碾盤上那堆還帶著血絲的羊肉,“吃!都給我放開了吃!這羊,是給我兒子賀喜的!
”人群爆發(fā)出更狂熱的歡呼,酒杯碰得叮當(dāng)響,油膩的唾沫星子在渾濁的空氣里橫飛。
許敬山被這山呼海嘯般的奉承包圍著,每一道諂媚的目光都像一勺滾油,
澆在他膨脹的虛榮心上。他醉眼朦朧地掃視著眼前這張張被酒氣熏紅的臉,
目光掃過人群邊緣時,像被什么硌了一下。角落里,
那口常年腌咸菜、散發(fā)著酸腐氣息的醬黑色大水缸旁,站著許聽瀾。
她瘦得像根沒來得及抽條的野蘆葦,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明顯短了一截的舊褂子,
露出手腕和一小截細伶伶的胳膊。她垂著頭,頭發(fā)干枯發(fā)黃,亂糟糟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
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淺淺地盛著一點渾濁的肉湯,
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骨沉在湯底。她像一個不小心闖入喧囂盛宴的、不合時宜的幽魂,
所有的熱鬧都與她無關(guān)。許敬山臉上的紅光瞬間褪去一層,蒙上了一層陰翳。
那點陰翳迅速凝結(jié)成一種混合著厭惡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被冒犯的怒意。
他剛在眾人面前為兒子筑起的神壇,仿佛被這個角落里的陰影玷污了。他猛地抬腳,
像驅(qū)趕一只礙眼的蒼蠅,狠狠踹在許聽瀾面前那口大水缸上?!斑旬?dāng)——!
”沉悶的巨響像一塊石頭砸進喧鬧的池塘,瞬間掐斷了所有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
齊刷刷地轉(zhuǎn)向角落。許聽瀾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抖,手里的粗瓷碗差點脫手。
她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嘴唇緊緊抿著,像一條失了水的魚。
那雙眼睛,很大,卻空洞得可怕,里面盛滿了驚恐,像受驚的小鹿,倉惶地望向自己的父親。
許敬山被這雙眼睛刺了一下,隨即那點被冒犯的怒意徹底爆發(fā)了。他一步跨過去,
巨大的影子像烏云一樣籠罩住許聽瀾瘦小的身體。他居高臨下,
帶著濃烈酒氣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的臉上?!拌圃谶@兒干什么?嗯?”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浸了冰渣子,冷得瘆人,“晦氣東西!這是你能來的地方?”他伸出粗壯的手指,
幾乎戳到許聽瀾的鼻尖,“看見你哥沒?清北!那才是人該走的路!你?一個丫頭片子,
也配站在這兒看?”他猛地揮手,動作粗魯?shù)孟裨隍?qū)趕牲口:“滾!滾回你的地方去!
別在這兒臟了你哥的喜氣!你不配!聽見沒?你不配!”“你不配!”這三個字,
像三把燒紅的烙鐵,帶著許敬山嘴里噴出的腥臭酒氣,狠狠燙在許聽瀾的臉上、心上。
周圍那些剛剛還喧鬧無比的目光,此刻全都變成了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有憐憫的,有嘲弄的,更多是麻木的看客眼神。那些目光無聲地重復(fù)著同一個判決:你不配。
許聽瀾的身體晃了一下,像被狂風(fēng)抽打的細草。手里的粗瓷碗再也握不住,
“啪嚓”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渾濁的肉湯混著幾塊碎骨,濺在她赤裸的腳踝上,
溫?zé)岬?,帶著油膩的腥氣。她甚至沒低頭看一眼,只是死死咬著下唇,
那力道幾乎要咬出血來。巨大的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讓她窒息。她想尖叫,
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猛地轉(zhuǎn)過身,
像一只被痛打的、慌不擇路的小獸,撞開身后幾個看熱鬧的村婦,
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那片喧囂與惡意的中心。身后,許敬山刻薄的聲音還在追著:“喪門星!
跟她那個瘋子娘一個德性!
”還有哥哥許嘉衍那刻意壓低、卻又清晰傳出的、帶著一絲得意和陰冷的嗤笑:“爸,
別氣壞了身子,不值當(dāng)。”許聽瀾拼命地跑。村道上的碎石硌著她光裸的腳底板,
尖銳的疼痛傳來,卻絲毫比不上心口那被“你不配”三個字撕開的、血淋淋的傷口。
羊膻味、酒臭味、男人汗液的酸腐味,還有父親那淬了毒的言語,
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濁氣,死死纏繞著她,追趕著她。她只想逃離這一切,逃得越遠越好,
逃到一個沒有“許聽瀾”、沒有“不配”的地方。腳步踉蹌,幾乎是憑著本能,
她一頭扎進了村子最西頭那個廢棄的破院子。院子里荒草沒膝,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動物糞便和腐朽干草的腥臊氣撲面而來。院子角落,
那個用石頭和爛木條勉強搭起來的低矮棚子,就是羊圈。圈門用一根粗大的銹鐵鏈牢牢鎖著。
許聽瀾撲倒在羊圈門前,身體劇烈地起伏,大口喘著氣,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瀕死般的嗚咽。
眼淚終于決堤,洶涌地沖出眼眶,滾燙地砸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裂開深色的斑點。
她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臉,混合著汗水和淚水的污跡在臉上暈開,
讓她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去覆蓋心底那片被踐踏得血肉模糊的荒蕪。“瀾瀾?
”一個極輕、極啞的聲音,像一根被風(fēng)扯斷的蛛絲,
顫巍巍地從羊圈低矮、黑暗的深處飄了出來。許聽瀾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的視線里,
羊圈內(nèi)壁靠近地面的一個破洞處,隱約透出一點昏暗的光線。
光線勾勒出一只枯瘦的手的輪廓,正艱難地、無聲地從那洞口伸出來,朝著她的方向,
徒勞地抓握著空氣。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膚是長期不見陽光的死灰色,
上面布滿深深淺淺的劃痕和污垢,指甲縫里嵌著黑色的泥垢。手腕上,
一道深褐色的、磨得發(fā)亮的疤痕,像一條丑陋的毒蛇,死死纏繞著,
那是常年被鐵鏈磨出來的印記?!皨尅痹S聽瀾的嗚咽卡在喉嚨里,變成了破碎的氣音。
她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個破洞前,把臉緊緊貼上去,
弱的、屬于母親的氣息——那是一種混雜著干草、羊糞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絕望腐朽的味道。
洞口的另一邊,梁春笙的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她的頭發(fā)糾結(jié)成塊,像一蓬枯死的亂草,
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那部分,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皮膚松弛地掛在骨頭上,
只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異常地亮,像兩點不肯熄滅的幽火,穿透骯臟的亂發(fā),
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洞外的女兒。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動著,
發(fā)出微弱的氣流聲?!翱蕖瓫]用?!蹦菤饬髀暺D難地組成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干涸的沙漠里擠出來的沙礫,“他們……只認這個……”那只枯瘦的手,
在布滿灰塵和羊糞渣的地面上摸索著,顫抖著,
撿起了一粒小小的、圓滾滾的、風(fēng)干的羊糞蛋。許聽瀾屏住呼吸,
淚水還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模糊了視線。她用力眨了眨眼,透過淚水和破洞的縫隙,
死死盯著母親那只手。那只枯瘦的手,手指因長期不見陽光和營養(yǎng)不良而扭曲變形,
指甲縫里嵌滿污垢。它攥著那粒羊糞蛋,像一個握筆的姿勢。
手肘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拖動,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
伴隨著這細微卻刺耳的聲響,地面上,一道清晰的、歪歪扭扭的痕跡,在灰塵中顯現(xiàn)出來。
那是一個字。一個用風(fēng)干的羊糞蛋,在塵土里艱難刻下的字。**“逃”。**筆畫僵硬,
邊緣模糊,卻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力量感,像一把生銹的匕首,狠狠鑿進許聽瀾的眼底。
梁春笙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完成最后一筆時,那粒羊糞蛋從她無力的指間滾落。
她急促地喘息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努力地抬起頭,亂發(fā)縫隙里,
那雙燃燒著幽火的眼睛,透過破洞的黑暗,穿透女兒滿臉的淚痕,死死地“釘”在她臉上。
“看見……了嗎?”她的聲音破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光……不在……這里。
”她那只還能勉強活動的手,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來,指向破洞外,
指向那被破敗院墻切割出的、一小塊灰蒙蒙的天空,
“在外面……外面……有光……”許聽瀾的心跳,在那一刻,像被母親那只枯瘦的手攥住了,
猛地一縮。她順著母親那幾乎抬不起來的手指望去。羊圈低矮的頂棚,
由幾根腐朽的木頭和破爛的油氈布搭成,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破洞。此刻,
恰好有一束微弱的天光,穿過其中一個稍大的破洞,斜斜地投射下來,
在滿是灰塵和干草屑的空氣里,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光柱里,
無數(shù)微小的塵埃在無聲地、緩慢地飛舞、旋轉(zhuǎn)。那束光很微弱,甚至無法照亮羊圈的一角。
它穿過破洞,落在滿是羊糞和污跡的地面上,只照亮了一小片微塵??删驮谀且豢?,
在母親用羊糞蛋刻下那個“逃”字的地方,在那片被絕望和禁錮浸透的黑暗里,
許聽瀾仿佛真的看到了一顆星。一顆遙遠、冰冷、卻固執(zhí)地不肯熄滅的星。那束微光,
和地上那個歪歪扭扭的“逃”字,像兩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許聽瀾被淚水浸泡的混沌。
父親那張噴著唾沫星子的、刻薄的臉,哥哥那居高臨下的、帶著陰冷笑意的眼睛,
還有那些麻木的、看客般的目光,在腦海中瘋狂閃回、旋轉(zhuǎn),
最終都被那一個“逃”字死死釘住。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但心底那片被“不配”二字撕裂的荒蕪,卻奇異地、被一種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填滿了。
不是委屈,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
聲音卻不再顫抖:“媽,我……我考上了縣中學(xué)。全鎮(zhèn)第一?!彼D了頓,補充道,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沒告訴爸和哥?!逼贫吹牧硪贿叄捍后系暮粑E然停滯了一瞬。
隨即,許聽瀾聽到一種極其壓抑的、破碎的抽氣聲,
像是被巨大的喜悅和更巨大的恐懼同時扼住了喉嚨。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抬起,
死死地摳住洞口的邊緣,粗糙的石屑簌簌落下。
“好……好……”梁春笙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泣音,卻又像在燃燒,
“好瀾瀾……我的……好瀾瀾……”她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像是在積攢最后的力量,
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清晰、異常急促,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緊迫感:“走!想辦法……走!
別管我!走!”就在這時,羊圈外面?zhèn)鱽硪魂囉蛇h及近的腳步聲,沉重而拖沓,
伴隨著男人粗魯?shù)目人月暫丸€匙串互相撞擊發(fā)出的、令人心悸的嘩啦聲響。
是看守的人回來了!梁春笙眼中的那兩點幽火瞬間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驚懼。
她那只摳著洞口邊緣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去,
整個人迅速地向羊圈最深、最暗的角落蜷縮,仿佛要融化在那片濃稠的黑暗里。
許聽瀾的心臟驟然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
只能下意識地把自己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羊圈冰冷的土墻上,屏住呼吸,
像一只在獵鷹陰影下僵死的兔子。沉重的腳步聲停在羊圈門口。鑰匙串嘩啦作響,
伴隨著鐵鎖被打開的、生澀刺耳的“咔噠”聲。破舊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汗臭和劣質(zhì)煙草的氣息涌了進來。
一個高大粗壯的黑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是村里的光棍漢,許老蔫。他手里拎著一個粗陶罐,
里面裝著渾濁的、散發(fā)著餿味的食物殘渣。“喂,瘋子!吃飯了!”許老蔫不耐煩地吆喝著,
聲音像破鑼。他根本沒往羊圈深處看,只是隨手把那個粗陶罐往門口的地上一墩,
渾濁的液體濺出來一些,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氣味。然后,他看也沒看角落里的梁春笙,
轉(zhuǎn)身就要重新鎖門。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蜷縮在角落里的梁春笙,像一頭發(fā)狂的母獸,
猛地從黑暗中彈了起來!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直直地朝著門口的光亮沖去!“啊!”許老蔫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惱怒地咒罵著:“你個瘋婆娘!找死啊!”梁春笙根本不理會他的咒罵,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扇敞開的、通往外面世界的門!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外那方灰蒙蒙的天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
枯瘦的身體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力量,手腳并用地向外爬去?!皨尩模∠肱??!
”許老蔫徹底被激怒了。他站穩(wěn)身體,臉上橫肉一抖,眼中兇光畢露。
他根本沒去找旁邊掛著的鐵鏈,
而是順手抄起羊圈門口那個用來裝餿水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木桶!“嘩——!
”滿滿一桶混雜著食物殘渣、爛菜葉和污水的餿水,兜頭蓋臉,狠狠地潑在了梁春笙的身上!
惡臭瞬間彌漫開來。梁春笙前沖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被那股巨大的沖擊力和刺鼻的惡臭徹底打懵了,整個人僵在原地,
像一尊瞬間失去生命的泥塑。餿水順著她糾結(jié)成塊的頭發(fā)往下淌,流過她深陷的眼窩,
流過她干裂的嘴唇,流過她枯瘦的脖子,浸透了她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顏色的、破爛的衣衫。
粘稠的爛菜葉和飯粒掛在她臉上、身上。許聽瀾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指甲深深陷進臉頰的肉里,才沒有尖叫出聲。她蜷縮在羊圈的陰影里,
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葉子。她看著母親像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麻袋,
軟軟地癱倒在骯臟的地上,餿水在她身下蔓延。
母親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空洞地望著門外那一方天空,眼神里的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絕望?!芭?!給臉不要臉!
”許老蔫朝著地上的梁春笙啐了一口濃痰,罵罵咧咧地重新鎖上鐵鏈,“再跑?打斷你的腿!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羊圈里只剩下死寂。濃烈的惡臭幾乎令人窒息。
許聽瀾癱坐在冰冷的角落里,牙齒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
她看著地上那個被母親身體蹭得模糊不清、卻依舊能辨認出輪廓的“逃”字,
再看看門外那方被鐵鏈鎖住的、灰蒙蒙的天空。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蓋過了所有恐懼和屈辱:**逃出去。不惜一切代價。**夜,沉得像墨。
許家溝的喧囂早已散盡,只剩下零星的狗吠和風(fēng)吹過老槐樹葉的沙沙聲,
更襯出死一般的沉寂。許家那座在村里顯得格外“氣派”的磚瓦房里,鼾聲如雷,
是許敬山和許嘉衍睡死了。許聽瀾像一抹沒有重量的影子,
悄無聲息地從自己那間堆放雜物的柴房里溜出來。她光著腳,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任何可能發(fā)出聲響的碎石雜物。
她的目標異常清晰——村西頭那個散發(fā)著惡臭的破羊圈。羊圈門口那把銹跡斑斑的大鐵鎖,
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許聽瀾沒有鑰匙,但她知道那個破洞。她像只靈巧的小貓,
伏低身體,幾乎貼著地面,從那個低矮的破洞口鉆了進去。
羊圈里濃重的腥臊味和餿水惡臭混合在一起,幾乎讓人窒息。
梁春笙蜷縮在角落一堆相對干爽的枯草上,身上餿水的痕跡已經(jīng)干涸,結(jié)成硬塊,
讓她看起來更加污穢不堪。聽到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她猛地睜開眼睛,
那雙在黑暗中異常明亮的眸子瞬間鎖定了洞口鉆進的小小身影?!盀憺??
”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她掙扎著想坐起來,
卻牽動了身上的傷,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媽!別動!”許聽瀾撲過去,跪在母親身邊,
小手急切地按住她冰冷的手臂。她借著洞口透入的微弱月光,
看清了母親臉上、身上干涸的污跡和幾道被餿水桶邊緣刮出的新鮮血痕,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決絕:“媽,我白天說的,是真的??h中學(xué),
我考上了。通知單……我藏起來了?!绷捍后峡菔莸氖种该偷刈プ∨畠旱氖滞螅?/p>
力道大得驚人。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因為一種洶涌的、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激動和恐懼。
“好……好瀾瀾……”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淚水從深陷的眼窩里涌出來,
沖刷著臉上的污垢,“你……你要走!必須走!別管我!聽見沒?別管我!
”“可是媽……”許聽瀾的眼淚也掉了下來,“我走了,你怎么辦?爸他……”“走!
”梁春笙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斬釘截鐵,
隨即又立刻意識到危險,死死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
“聽著,瀾瀾!記住媽的話!你活著,走出去,媽才有指望!你留下,
我們娘倆都得死在這里!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她急促地喘息著,
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摳著地面,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燃燒著幽火的眼睛死死盯住女兒,
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剖開她的靈魂:“你……你想出去嗎?瀾瀾,告訴媽!你想嗎?
”許聽瀾被母親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火焰灼燒著,白天羊圈外被潑餿水的畫面,
父親刻薄的“不配”,哥哥陰冷的眼神,
還有地上那個用羊糞蛋刻下的“逃”字……所有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瘋狂碰撞、燃燒。
她用力地、狠狠地點了一下頭,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嘶啞的字:“我想!”這個回答,
像是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梁春笙瀕臨枯竭的身體。她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
猛地掙扎著坐直了一些。她不再看女兒,而是伸出顫抖的手,
在身下的枯草堆里急切地摸索著??莶莅l(fā)出細微的窸窣聲。片刻后,她摸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那是一截斷掉的、磨得極其鋒利的鐵釘,大約只有小手指那么長,
通體烏黑,一端異常尖銳。她把這枚小小的兇器塞進許聽瀾冰冷的手心里。
許聽瀾的手猛地一縮,像是被燙到。冰冷的鐵釘硌著她的掌心,
那股冰冷銳利的觸感直透骨髓。“拿著!”梁春笙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藏好!
貼身藏好!永遠別讓人看見!永遠別讓人知道你有它!”她喘了口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如果……如果他們要毀了你,要讓你永遠留在這個地獄……瀾瀾,用它!扎他們的眼睛!
扎他們的喉嚨!然后跑!頭也不回地跑!”許聽瀾的小手死死攥著那枚冰冷的鐵釘,
尖銳的一端刺痛了她的掌心,那點疼痛卻讓她混亂的頭腦有了一絲詭異的清明。
她看著母親那雙在黑暗中燃燒著、充滿了原始獸性的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般的狠戾。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把鐵釘緊緊攥在手心,藏進了貼身的衣袋里,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
留下一個清晰的、冰冷的印記。梁春笙看著她藏好鐵釘,眼中的瘋狂火焰稍稍退卻,
卻換上了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悲哀。她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帶著輕微的顫抖,
極其輕柔地拂過女兒汗?jié)竦念~發(fā),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瀾瀾,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種洞悉世事的蒼涼,“這地方……吃人。軟的,
骨頭渣都不剩。硬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女兒藏鐵釘?shù)牡胤剑?/p>
又落回女兒稚嫩卻已寫滿驚惶與決絕的臉上,“……才能掙出一條活路?;钕氯?,瀾瀾,
記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她猛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著,
像一張拉滿后又驟然松弛的弓。咳嗽平息后,她的聲音更加虛弱,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縣里……有光。踩著它……往上爬。爬出去!爬得越高越好!
把這里……把媽……都忘掉!”“媽!”許聽瀾再也忍不住,
撲進母親冰冷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懷里,壓抑地嗚咽起來。
梁春笙枯瘦的手臂僵硬地環(huán)住女兒顫抖的小小身體,像兩塊冰冷的石頭。她沒有再說話,
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抱著她,仿佛要將自己僅存的一點生命力,通過這絕望的擁抱,
傳遞給她。羊圈外,夜風(fēng)嗚咽著掠過荒草叢生的院落,像是無數(shù)冤魂的低泣。不知過了多久,
梁春笙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遠處傳來的、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鬼祟的節(jié)奏,正朝著羊圈的方向靠近!
梁春笙眼中的溫柔瞬間褪盡,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驚懼。她猛地推開女兒,
力氣大得讓許聽瀾一個趔趄。她用眼神無聲地、急促地催促著:快走!許聽瀾心臟狂跳,
來不及多想,連滾帶爬地撲向那個破洞,像一只受驚的小獸,手腳并用地鉆了出去。
她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洞外的黑暗中。幾乎就在許聽瀾消失的下一秒,
羊圈門口那沉重的鐵鏈被人猛地一拽,發(fā)出嘩啦一聲刺耳的銳響!梁春笙的身體瞬間繃緊,
像一張拉滿的弓,猛地縮回角落最深的陰影里,
重新將自己偽裝成一堆沒有生命的枯草和垃圾。她死死閉上眼睛,連呼吸都屏住了。
腳步聲停在門口。沒有立刻開鎖。片刻的死寂后,
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和陰冷的聲音,貼著門縫傳了進來,
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鉆進羊圈:“瘋子……聽見什么動靜沒?”是許嘉衍!他根本沒睡!
他一直在暗處盯著!梁春笙的身體在黑暗中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對這個聲音的恐懼。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像一塊石頭。門外,
許嘉衍似乎并不期待得到回答。他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像是毒蛇吐信。
鑰匙串嘩啦作響,鎖頭被打開,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慘淡的月光從門縫里擠進來,
像一道冰冷的刀鋒,劃破了羊圈的黑暗。許嘉衍沒有完全走進來,
只是站在門口那條月光分割出的光暗交界線上。他穿著干凈的睡衣,
臉上帶著一種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陰鷙的探究,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羊圈里掃視著,
掠過角落那堆枯草和垃圾。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梁春笙蜷縮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梁春笙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的冰冷和審視,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死死閉著眼睛,控制著身體的顫抖,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具真正的尸體。
許嘉衍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他鼻子里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像是確認了這里只有一灘爛泥般的瘋子。他不再停留,退了出去,重新鎖上了沉重的鐵鏈。
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里。羊圈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濃重的惡臭和梁春笙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喘息聲在黑暗中彌漫。她緩緩睜開眼睛,
望向女兒消失的那個破洞方向,眼神空洞,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剛才那番話,
那句“爬出去”,那句“忘掉”,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她心上反復(fù)地割鋸。
許聽瀾蜷縮在破洞外冰冷的草叢里,緊緊貼著粗糙的土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撞碎肋骨。許嘉衍那陰冷的嗓音,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鐵釘尖銳的棱角隔著薄薄的衣料,死死硌著她的皮肉,
那清晰的痛感是此刻唯一的錨點,讓她不至于在巨大的恐懼中徹底沉沒。她不敢動,
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直到許嘉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死寂的夜色深處,
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她才像一灘融化的雪水,從冰冷的土墻上滑落下來,
癱軟在潮濕的草叢里。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夜風(fēng)一吹,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咯咯打顫。
母親最后那絕望的眼神,父親刻薄的“不配”,哥哥陰鷙的審視,
還有掌心那枚冰冷的兇器……所有的畫面和聲音在她腦海里瘋狂攪動、碰撞。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憤怒,像地底涌出的寒泉,一點點凍結(jié)了恐懼,
在她心底凝結(jié)成堅硬的核心。她掙扎著爬起來,
最后看了一眼羊圈那扇緊閉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破門,然后轉(zhuǎn)身,
像一只在黑暗中潛行的夜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每一步,
都踏在冰冷尖銳的石子上,腳底的刺痛清晰地提醒著她:**逃出去。活下去。
**日子像磨盤上的谷物,在壓抑和提心吊膽中被緩慢地碾磨。
許聽瀾小心翼翼地守著那個驚天秘密——縣中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被她用油紙包了好幾層,
深埋在柴房最角落的鼠洞深處。她像一只時刻警惕著陷阱的幼獸,
在父親許敬山和哥哥許嘉衍面前,把自己縮得更小,更不起眼,
努力扮演著那個怯懦、愚笨、只配在灶臺和豬圈之間打轉(zhuǎn)的“丫頭片子”。
許嘉衍的得意像發(fā)酵的面團,一天比一天膨脹。他穿著父親特意從鎮(zhèn)上買回來的新皮鞋,
踩在泥地上咯吱作響,看許聽瀾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優(yōu)越感。
他不再滿足于言語上的羞辱,開始變本加厲地“管教”這個礙眼的妹妹。夏日的午后,
悶熱得像蒸籠。許聽瀾蹲在院子的水井邊,費力地搓洗著一大盆全家人的臟衣服。
汗水順著她瘦削的脊背往下淌,浸濕了那件破舊的褂子。許嘉衍穿著嶄新的白襯衫,
慢悠悠地從屋里踱出來,手里把玩著一支點著的香煙。他走到許聽瀾身后,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拔梗“??!痹S嘉衍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懶洋洋,
“聽說……你最近老往西頭跑?”他吸了一口煙,猩紅的煙頭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許聽瀾搓洗衣服的手猛地一僵,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頭,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撿柴火。”“撿柴火?”許嘉衍嗤笑一聲,
煙圈噴在許聽瀾汗?jié)竦暮箢i上,帶著一股嗆人的焦油味,“我看……是去看那個瘋子了吧?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陰森的探究,“說!那個瘋子……最近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嗯?有沒有給你什么東西?”許聽瀾的后背瞬間繃緊,冷汗涔涔而下。她死死咬著嘴唇,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用最平靜、最木然的語氣回答:“沒……沒有。
她……她只會叫……”“是嗎?”許嘉衍拖長了調(diào)子,顯然不信。他繞著水盆踱了半圈,
停在許聽瀾側(cè)面,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身上來回逡巡。突然,他毫無預(yù)兆地抬起腳,
狠狠踹翻了許聽瀾面前盛滿臟水的木盆!“嘩啦——!
”渾濁的污水混合著肥皂沫猛地潑濺開來,澆了許聽瀾一頭一臉!她猝不及防,
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眼睛火辣辣地疼,眼前一片模糊?!皬U物!洗個衣服都洗不好!
”許嘉衍惡狠狠地罵道,臉上卻帶著一種施虐的快意。他扔掉煙頭,一步上前,
在許聽瀾還沒來得及抹去臉上的污水時,猛地揪住了她濕漉漉的頭發(fā),用力往后一拽!“啊!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許聽瀾被迫仰起頭,
對上許嘉衍那雙因興奮而微微放大的、充滿了惡毒的眼睛。“小啞巴,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許嘉衍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許聽瀾的耳朵里,“想跑?想像那個瘋子一樣跑?
”他揪著許聽瀾頭發(fā)的手猛地用力,將她整個人扯得幾乎離地,“做夢!你生是許家的人,
死是許家的鬼!你這輩子,只配給老子當(dāng)墊腳石!給老子鋪路!”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出,
不是打耳光,而是狠狠掐住了許聽瀾大腿內(nèi)側(cè)最柔嫩的軟肉!指甲深陷進去,用力地擰!
“呃——!”尖銳的劇痛瞬間炸開,許聽瀾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喉嚨里發(fā)出瀕死般的、壓抑的抽氣聲。她疼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眼淚混合著臉上的污水瘋狂涌出。“疼嗎?”許嘉衍欣賞著她痛苦扭曲的表情,
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陶醉的殘忍笑容,“記住這疼!記住誰才是你的主子!
再敢動歪心思……”他湊近許聽瀾的耳朵,聲音陰冷得像毒蛇的嘶嘶聲,
“我就把那瘋子腳上的鐵鏈,換成燒紅的烙鐵!讓她叫得整個許家溝都聽見!聽清楚了嗎?!
”許聽瀾的身體篩糠般抖著,劇痛讓她幾乎無法思考。但在那滅頂?shù)耐纯嗪涂謶值纳顪Y里,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火焰猛地竄起!是憤怒!是恨!像巖漿一樣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
她死死咬著牙,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藏在貼身衣袋里的那枚冰冷鐵釘,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殺意,在皮膚上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就在這瀕臨爆發(fā)的邊緣,
她聽到母親絕望的嘶吼,看到母親被餿水潑透的癱軟,
還有那句用盡生命力氣喊出的“活下去”!活下去!這三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瞬間澆熄了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復(fù)仇之火。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脫力,
她順著許嘉衍揪扯的力道,軟軟地癱倒在地上,像一攤真正的爛泥。
她甚至故意讓身體抽搐了幾下,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虛弱的嗚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看起來凄慘無比,徹底喪失了任何反抗能力?!皬U物!”許嘉衍看著地上爛泥般的許聽瀾,
似乎覺得索然無味,又像是確認了自己的絕對掌控。他松開揪著頭發(fā)的手,
嫌惡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沾到的污水和眼淚,朝許聽瀾身上啐了一口:“滾起來!
把這里收拾干凈!再弄臟一點,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
新皮鞋踩在泥水地上,發(fā)出得意的聲響,回屋去了。許聽瀾蜷縮在冰冷骯臟的泥水里,
身體因為劇痛和寒冷而無法控制地顫抖。大腿內(nèi)側(cè)被掐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肯定已經(jīng)淤青發(fā)紫。但她沒有立刻去擦臉上的污跡,也沒有去看腿上的傷。
她只是慢慢地、極其艱難地蜷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里,肩膀無聲地、劇烈地聳動著。
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瀕臨崩潰的無聲嘶吼。就在這無聲的崩潰中,
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東西,在她心底沉淀下來,凝固成堅硬的冰核。她緩緩抬起頭,
臉上淚痕和污跡縱橫,但那雙眼睛,卻像被冰水洗過,空洞,麻木,
深處卻燃燒著兩點不滅的、冰冷的火焰。她看著許嘉衍消失的堂屋門口,眼神里沒有恨,
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的冰原。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像是在咀嚼著什么,
又像是在對自己進行一場冷酷的宣判。“哥,”她在心底,用最平靜的聲音說,
“鑰匙……我給你?!彼?、掙扎著從泥水里爬起來,拖著那條劇痛的腿,
一瘸一拐地走到被踹翻的木盆邊,撿起散落的衣服,重新打水。動作機械而麻木,
像一個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個“鑰匙”,早已不是任何具體的物件。
它變成了更深、更冷的東西,沉入了她骨髓的最深處。十三歲的夏天,
帶著一股焚燒秸稈的焦糊味和令人窒息的沉悶,終于爬進了許家溝??h中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像一枚早已埋下的炸彈,引線終于被點燃——村小那個唯一識點字的老校長,
實在不忍心看著全鎮(zhèn)第一的苗子被埋沒,趁著趕集的日子,悄悄把錄取通知書送到了許家。
許敬山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臉黑得像鍋底。他坐在堂屋那張象征著權(quán)威的太師椅上,
手指把紙捏得嘎吱作響,仿佛那不是通知書,而是一張催命符。
屋里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的嗆人味道?!版?zhèn)第一?”許敬山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濃重的山溝土腔,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子,“翅膀硬了?心野了?想飛?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粗瓷茶碗跳了起來,“女娃子,讀那么多書有個屁用!
到頭來還不是別人家的人?白糟蹋老子錢!
”他惡狠狠地盯著垂手站在屋子中央、瘦得像根豆芽菜的許聽瀾,
眼神像刀子:“趁早死了這條心!過兩天,跟你李嬸子去鎮(zhèn)上紡織廠!包吃住,
一個月還能給家里掙幾十塊!這才是正經(jīng)路子!”他揮了揮手,像驅(qū)趕一只蒼蠅,“滾出去!
看著就心煩!”許聽瀾低著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她沒有爭辯,
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默默地轉(zhuǎn)身,拖著腳步挪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堂屋。陽光刺眼,
晃得她一陣眩暈。她沒去紡織廠。她甚至沒再提上學(xué)的事。她只是更沉默,更像個影子,
在灶臺、豬圈和那幾畝薄田之間麻木地移動。只有在夜深人靜,鉆進柴房,
從鼠洞深處摸出那張被油紙包裹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通知書時,她眼底那點死寂的冰層下,
才有一點微光在掙扎。她知道,許敬山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把她像處理一件多余的家具一樣,徹底“安排”掉。這個家,已經(jīng)沒有她的位置了。
那把懸在頭頂?shù)腻幍叮S時會落下。機會來得比預(yù)想的更快,也更殘酷。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泥地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聲,
像無數(shù)冰冷的鞭子在抽打大地。狂風(fēng)卷著雨霧,在院子里橫沖直撞,發(fā)出嗚嗚的怪響。
許聽瀾被巨大的雷聲驚醒,猛地從柴房的草堆里坐起。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幕,
瞬間照亮了院子里瘋狂搖曳的樹影,如同鬼魅亂舞。緊接著,
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在屋頂炸開,震得整個柴房都在簌簌發(fā)抖!就在這雷聲的余威里,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尖叫,刺破雨幕,從村西頭那個羊圈的方向,猛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尖銳、扭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瘋狂,像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最后哀嚎。是母親!
許聽瀾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她連滾帶爬地撲到柴房那扇破舊的木窗前。借著又一道閃電的強光,
她看到了讓她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一幕!村西頭,羊圈的方向,一個瘦小的、瘋狂扭動的黑影,
正不顧一切地在瓢潑大雨中掙扎、嘶喊!是母親梁春笙!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掙脫了!
她赤著腳,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身上那件破爛的衣衫被狂風(fēng)撕扯著,
雨水沖刷著她枯瘦的身體,像一株隨時會被連根拔起的枯草。她的身后,
許老蔫和另一個看守的男人,正提著棍棒,罵罵咧咧地在后面緊追不舍!“瘋子跑了!
快抓住她!”許老蔫的吼聲被風(fēng)雨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媽——!
”許聽瀾的心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下意識地就要沖出去,
身體已經(jīng)撞上了冰冷的門板!就在這時,堂屋的門“哐當(dāng)”一聲被猛地拉開!
許敬山披著外衣沖了出來,臉色鐵青,像一頭發(fā)怒的熊。
他一眼就看到了雨中那個瘋狂掙扎的黑影,也看到了緊隨其后追來的許老蔫?!皨尩?!
反了天了!”許敬山暴怒地咆哮,聲音壓過了風(fēng)雨,“老蔫!給我抓住她!
抓回來老子扒了她的皮!”他吼完,似乎還不放心,順手抄起門邊一把沉重的鋤頭,
就要親自沖進雨里。就在他邁出堂屋門檻的瞬間,西邊羊圈的方向,
再次傳來一陣更加狂亂、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和撞擊聲!那聲音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破壞力,
仿佛要把整個羊圈都拆掉!許敬山?jīng)_出去的腳步猛地一頓!他驚疑不定地望向羊圈的方向,
又看看雨中那個越跑越遠、快要消失在雨幕中的瘦小身影。羊圈里關(guān)著的,
可是他的“財產(chǎn)”!萬一那瘋子真把羊圈毀了,或者傷到了里面的羊……僅僅猶豫了一秒,
許敬山臉上的肌肉猙獰地扭曲了一下,他朝著雨中追趕的許老蔫吼道:“老蔫!
你帶人給我把那瘋子抓回來!死活不論!”吼完,他提著鋤頭,轉(zhuǎn)身就朝著羊圈的方向,
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了過去!他得先保住他的羊圈和他的“臉面”!混亂!極致的混亂!
風(fēng)雨聲,看守的吼叫聲,羊圈里傳來的瘋狂撞擊聲……整個許家溝的西頭,如同煉獄。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的瞬間,柴房那扇破舊的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
一個矮壯的身影像泥鰍一樣滑了進來,是鄰居姜穗的爹,姜老石!他身上披著破蓑衣,
雨水順著蓑衣邊緣往下淌,在地上積了一小灘水。他臉上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壓低了聲音,語速快得像連珠炮:“瀾丫頭!快!跟我走!
你媽……你媽豁出命給你掙的機會!就現(xiàn)在!再不走就晚了!”許聽瀾腦子里“嗡”的一聲!
母親那聲凄厲的尖叫,雨中狂奔的身影,
羊圈里瘋狂的撞擊……所有的畫面瞬間連成一條冰冷的線!母親在自毀!
在用這種方式吸引看守,甚至吸引許敬山的注意!她在用命給她撕開一條逃跑的縫隙!
沒有時間猶豫了!一秒鐘都沒有!許聽瀾猛地轉(zhuǎn)身,甚至來不及拿任何東西,
她像一支離弦的箭,射向柴房角落那個鼠洞!手指摳進冰冷的泥土,瘋狂地挖掘!
油紙包被挖了出來,帶著泥土的腥氣。她看也沒看,死死攥在手里。
貼身衣袋里那枚冰冷的鐵釘,此刻像一塊烙鐵,灼燒著她的皮膚。她沖到姜老石身邊,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單薄的衣衫,冰冷刺骨。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一半是冷,
一半是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恐懼和決絕。她最后望了一眼羊圈的方向,風(fēng)雨如晦,
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母親那聲凄厲的尖叫,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白撸?/p>
”姜老石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不由分說地把她拽出了柴房,
拖進了狂暴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生疼。腳下是滑膩的泥濘,
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艱難地拔出。風(fēng)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哭嚎。
許聽瀾被姜老石半拖半拽著,在漆黑的雨夜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她不敢回頭,
只是死死攥著手里那個被雨水迅速浸透的油紙包,像攥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冰冷的鐵釘隔著濕透的衣料,硌著她的肋骨,尖銳的痛感提醒著她:不能停,不能回頭。
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跤,渾身上下沾滿了冰冷的泥漿。終于,
在許家溝的輪廓徹底被雨幕吞噬在身后的黑暗中時,姜老石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前面是一條渾濁湍急、在暴雨中咆哮翻滾的小河。河對岸,
一條更寬闊的土路在黑暗中隱約可見?!把绢^,”姜老石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喘息,
指著河對岸,“過了河,順著那條路一直往東!天亮前能到鎮(zhèn)上!鎮(zhèn)上有去縣城的早班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神復(fù)雜地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抖得像片落葉的女孩,
重重嘆了口氣,“你媽……是個烈性的。她……她讓你好好活!活出個人樣來!記住了嗎?
”許聽瀾站在冰冷的河岸邊,湍急的河水在腳下轟鳴。她最后望了一眼許家溝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無邊的黑暗和風(fēng)雨。母親那聲凄厲的尖叫,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
再次在她心底炸響。她猛地回過頭,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沒有說話,
只是對著姜老石,用盡全身力氣,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那一下點頭,
沉重得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然后,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赤著腳,
踏進了冰冷刺骨、洶涌湍急的河水中!
縣中學(xué)那扇刷著綠漆、有些斑駁的鐵門在許聽瀾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那個喧囂而冷漠的世界。
她身上穿著姜嬸連夜用舊衣服改出來的、不太合身的粗布衣裳,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麻布包著的、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她全部的家當(dāng):幾件破舊衣服,
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缸,還有那本被她翻得起了毛邊的、從垃圾堆里撿來的舊字典。
站在陌生的校園里,看著周圍穿著整齊、帶著好奇或探究目光的同學(xué),許聽瀾感到一陣眩暈。
空氣里彌漫著粉筆灰、書本油墨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混合的氣息,
這氣息讓她既陌生又隱隱有些窒息。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把自己藏進那身不合體的衣服里,像一只誤入陌生領(lǐng)地的、受驚的鼴鼠。
貧窮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勒得她喘不過氣。學(xué)費是靠著那張“全鎮(zhèn)第一”的錄取通知書,
校長親自特批的獎學(xué)金勉強墊付的。但吃飯呢?住宿呢?那些印著鉛字的課本呢?
她沒有回宿舍——那點可憐的獎學(xué)金根本不夠支付住宿費。放學(xué)鈴聲一響,
她就背著那個空癟癟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書包,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溜出了校門??h城邊緣,
一個巨大的建筑工地正在轟鳴聲中拔地而起。攪拌機的噪音震耳欲聾,
鋼筋水泥的骨架裸露在空氣中,灰塵漫天飛舞。許聽瀾找到了工頭,
一個叼著煙圈、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搬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