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明微的阿娘是個(gè)穿越女。
臨終那日,阿娘將她喚到榻前,從腰間解下一枚青玉玉佩塞進(jìn)她手心:“阿微,阿娘本不屬于這里,如今要回去了,若你想阿娘,就燒毀這玉佩,七日后便能來阿娘的世界?!?/p>
那時(shí)她哭得喘不上氣,只當(dāng)阿娘說的是胡話,直到阿娘下葬時(shí),那枚玉佩在陽光下泛出奇異的光暈,她才隱約信了幾分。
可她從未想過會有燒毀玉佩的一天。
畢竟整個(gè)京城誰人不知,攝政王蕭硯之愛她如命,十里紅妝迎她過門,曾當(dāng)著滿朝文武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連她繡壞了的荷包都日日佩在腰間,惹得多少閨閣女子艷羨。
直到那日,蕭硯之帶回一個(gè)賣身葬父的孤女,蘇憐兒。
“阿微,這是蘇憐兒,我愛上她了。”
“但我心里依舊有你。日后你們共為平妻,可好?我保證,此生唯愛你和憐兒二人。”
唯愛二人?
沈明微笑著笑著落了淚。
她垂眸看著青石地上兩人的倒影,恍惚想起三年前他深情款款立誓的模樣,那時(shí)他說的是“唯卿一人”。
那一刻,沈明微終于明白阿娘臨終時(shí)的話:“阿微,你要記住,蕭硯之終究不是裴衡?!?/p>
她平靜地?zé)龤Я饲嘤裼衽?,決定七日后徹底離開這個(gè)世界。
回到房中,沈明微取出那支裴衡親手為她雕刻的白玉簪。
簪身溫潤,簪尾雕著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瓣邊緣還刻著極細(xì)的字。
“贈吾愛”。
蕭硯之永遠(yuǎn)不會知道,她與他并非兩情相悅,而是將他當(dāng)作了裴衡的替身。
裴衡,那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將軍,她的青梅竹馬。
他會在她生辰時(shí)翻墻進(jìn)府,只為送她一枝剛折的海棠;會在她生病時(shí),連夜策馬去城外求藥;會在大雪天里,脫下外袍裹住她的腳,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回家。
他出征前,曾握著她的手說:“阿微,等我拿了軍功回來,就娶你。”
她等啊等,等來的卻是他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
沈明微抱著他的盔甲哭得撕心裂肺,幾次想要隨他而去,她割過腕,跳過河,甚至吞過金……可次次都被救了回來。
直到她在賞花宴上遇見蕭硯之,那位權(quán)衡朝野的攝政王,那張與裴衡八分相似的臉讓她當(dāng)場失態(tài)落淚。
而她還沒來得及想法子接近,蕭硯之便對她一見鐘情,短短一月,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新婚之夜,蕭硯之執(zhí)起她的手,鄭重承諾:“此生絕不負(fù)卿。”
她望著燭光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恍惚間以為是她的裴衡哥哥在說話。
婚后蕭硯之待她極好,知道她畏寒,就命人從南疆運(yùn)來暖玉鋪滿寢殿;她隨口提一句想吃江南的糕點(diǎn),第二日就能在桌上看見;夜里她做噩夢驚醒,他總會第一時(shí)間將她摟入懷中輕聲安撫……
她貪戀這份溫柔,哪怕明知眼前人非心上人。
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終究錯(cuò)得離譜。
“裴衡哥哥……”沈明微將玉簪貼在胸口,淚水浸濕衣襟,“我不該用別人代替你,更不該……和那個(gè)代替品成婚。”
就在此時(shí),殿門被猛地推開。
蘇憐兒帶著一群侍女浩浩蕩蕩闖進(jìn)來,脖子上曖昧的紅痕刺目至極。
“姐姐。”蘇憐兒嬌滴滴地喚道,“昨日王爺抬我進(jìn)門,一晚上叫了十多次水呢?!?/p>
她故意拉了拉衣領(lǐng),露出更多痕跡,“如今我也成了王爺?shù)呐?,姐姐是不是該給我些見面禮啊?”
沈明微看著那些痕跡,心口像是被人剜去一塊,疼到難以呼吸。
她難過的不是蕭硯之與別人歡好,而是他竟用那張像極了裴衡的臉,與別人做那樣親密的事。
“姐姐怎么不說話?”蘇憐兒見她神色痛苦,越發(fā)得意,“莫非是嫉妒了?”
沈明微深吸一口氣:“妝臺上的首飾,你隨意挑。”
蘇憐兒使了個(gè)眼色,侍女們立刻翻箱倒柜。
珠釵玉佩被胡亂扔了一地,沈明微卻只是靜靜坐著,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guān)。
“這些俗物也配入我的眼?”蘇憐兒突然盯住她手中的玉簪,“這支簪子倒是別致得很?!?/p>
“不行!”沈明微猛地站起,“其他你都可以拿,唯獨(dú)這個(gè)……”
蘇憐兒哪容她拒絕,一把奪過玉簪。
爭搶間,玉簪跌落在地,斷成兩截。
“哎呀!”蘇憐兒故作驚訝,卻還嫌不夠似的,抬腳碾了碾碎片,“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這么容易壞?!?/p>
沈明微看著斷成兩截的玉簪,腦中那根弦“啪”地?cái)嗔恕?/p>
那是裴衡留給她最后的念想……
她紅了眼,一把揪住蘇憐兒的衣襟,在眾人驚呼聲中,拖著對方往院中水池走去。
蘇憐兒尖叫掙扎:“你瘋了!放開我!”
沈明微充耳不聞,將蘇憐兒的頭狠狠按進(jìn)水里,聲音冷得像冰:“我說過不準(zhǔn)動我的簪子!你既然敢摔壞它,那你就給我死!”
“救……救命……”蘇憐兒撲騰著,水花四濺。
侍女們想上前,卻被沈明微一個(gè)眼神嚇退,這一刻的她哪還是那個(gè)溫婉賢淑的王妃,分明是從地獄爬出的修羅。
就在蘇憐兒快要窒息時(shí),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而來。
“阿微,住手!”
蕭硯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緊接著她就被一股大力拉開,蘇憐兒癱軟在地,咳得撕心裂肺。
“王爺!”蘇憐兒如同看到救星,癱軟在蕭硯之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幸好您來了,救命,我……我不小心弄斷了姐姐的簪子,她……她就要?dú)⑽野 ?/p>
蕭硯之一邊輕拍蘇憐兒后背,一邊皺眉看向沈明微:“阿微,我當(dāng)時(shí)要娶憐兒,你不是也同意了嗎?如今又在鬧什么?”
沈明微跪坐在濕漉漉的地上,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來人,”蕭硯之沉聲道,“送王妃回房,讓她冷靜冷靜。”
“王爺!”蘇憐兒不依不饒,“她都要把我弄死了,您就這樣輕罰嗎?既然如此,我還不如死了干凈!”
說著就要往柱子上撞。
蕭硯之連忙攔住她:“好了憐兒,別鬧了,你說要怎么罰?”
蘇憐兒抽泣道:“她用那雙手差點(diǎn)溺死我,那就挑斷她手筋!”
蕭硯之臉色一變:“憐兒……”
“王爺舍不得?”蘇憐兒淚眼婆娑,“既如此,那憐兒這就去死!”
“罷了。”蕭硯之閉了閉眼,抽出腰間佩劍,“阿微,你太讓我失望了?!?/p>
劍光閃過,劇痛襲來。
“啊……”
鮮血從手腕涌出,沈明微痛得眼前發(fā)黑竟感覺不到疼。
恍惚間,她想起去年冬日,他握著她的手在梅樹下許諾:“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p>
如今她的手廢了。
而她,也再不會和他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