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手機鈴聲像一把刀刺進黑暗。
李一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驚醒,雙眼猛地睜開,仿佛要掙脫某種束縛。她的手指緊緊抓住床單,由于過度用力,指節(jié)都泛白了。
那些隨著夢境漸漸消散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驚擾的蜂群,在她的腦海中四處亂竄。黑暗、鐵銹味、孩童的哭聲,還有那個永遠看不清面容的人影,這些片段在她的眼前閃現(xiàn),卻又在她試圖抓住它們的時候,像細沙一樣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綠色的數(shù)字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它無情地顯示著:2023年10月13日,星期五。這個日期在李一的腦海中激起一陣莫名的戰(zhàn)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遺忘了,或者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喂?"她接起電話,聲音里沒有半點剛醒的含糊。
"城郊廢棄紡織廠,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張主任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帶著法醫(yī)辦公室特有的金屬質(zhì)感,"二十分鐘后在你公寓樓下接你。"
李一已經(jīng)翻身下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雙手利落地扎起長發(fā)。她右肩胛骨下方,一個形似漢字的淡色疤痕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
"初步情況?"她問道,同時用肩膀頂開衣柜,取出疊放整齊的深藍色制服。
"頸部有勒痕,雙手反綁,死亡時間估計在12到24小時之間。陳隊長認為可能是連環(huán)殺手的第一案,要求法醫(yī)現(xiàn)場勘驗。"
李一的手指微微一頓。陳默,市刑警隊新調(diào)來的隊長,三個月內(nèi)破獲三起重大命案,破案率驚人,但對法醫(yī)工作卻總帶著若有似無的輕視。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合作。
"知道了。"她掛斷電話,目光掃過墻上貼滿的解剖圖和案件筆記,最后落在書桌上那個小小的木制名牌上——"法醫(yī) 李一"。
名字是她自己改的。養(yǎng)父母說五歲前的她記憶全失,只記得自己名字里有個"一"字。大學畢業(yè)后,她毅然將原名"李依依"改為"李一",仿佛這個簡單的字符能幫她找回失去的過去。
十五分鐘后,李一站在案發(fā)現(xiàn)場。廢棄工廠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在深秋的夜風中散發(fā)著霉變和機油的氣味。警戒線外,閃光燈刺破黑暗,像一場不和諧的煙火表演。她深吸一口氣,熟悉的腎上腺素開始在她血管中奔涌。
"李法醫(yī)。"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陳默穿著標準刑偵制服,寸頭,眉骨上一道淺疤在警車紅藍交替的燈光下時隱時現(xiàn),眼神銳利如鷹。"尸體保持原狀,就等你了。"
李一點頭,戴上手套和口罩,跟著他走進廠房。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車間里回響,與陳默沉穩(wěn)的步伐形成微妙的不協(xié)調(diào)??諝庵袕浡环N奇怪的甜腥味,混合著工業(yè)潤滑劑和某種腐敗的氣息。
死者跪在廠房中央的水泥地上,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在身后,頭微微下垂,黑發(fā)垂落遮住了面部,姿態(tài)如同懺悔。李一蹲下身,法醫(yī)手電筒的冷光掃過尸體每一寸。死者穿著普通的白色襯衫和牛仔褲,衣服上無明顯破損或污漬。
"25歲左右女性,尸僵完全形成,角膜高度混濁,結(jié)合直腸溫度,死亡時間約在18小時前。"她聲音平靜,手指輕輕撥開死者頸部的皮膚,"勒溝傾斜向上,有生活反應(yīng),舌骨大角骨折,機械性窒息致死。兇器可能是直徑約0.5厘米的繩索或電線。"
陳默站在一旁,雙手插兜:"和我的判斷一致。典型的控制型殺手,讓受害者跪著,從背后用繩索——"
"等等。"李一突然湊近死者的右手,眉頭微蹙。她掰開死者已經(jīng)僵硬的手指,"食指指腹有異常磨損,指甲縫里有黑色物質(zhì)...像是墨水或碳粉。"
"寫字寫多了?"陳默挑眉,"或者掙扎時抓撓了什么?"
李一沒有回答,轉(zhuǎn)而檢查死者的口腔。當她的手指探入舌下時,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一股寒意從她脊背竄上來,太陽穴突突跳動。
"有什么發(fā)現(xiàn)?"陳默湊近。
李一用鑷子從死者舌底取出一小塊沾血的紗布。在強光下,那個"一"字呈現(xiàn)出獨特的書寫特征——起筆處有明顯的頓點,收尾時向斜上方輕挑,形成一個小鉤。
"這個字寫得很有特點。"她指著顯微鏡圖像,"起筆壓力大導致纖維斷裂,收尾時力道突然減輕。兇手在寫這個字時帶著某種...儀式感。"
陳默湊近觀察在強光下看清了紗布上那個用血寫成的清晰漢字——"一"。"這是什么?受害者的標記?還是兇手的簽名?"陳默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確定,"像是練過書法的人寫的。"
"不完全是。"李一調(diào)出電子顯微鏡圖像,"更像是一種經(jīng)過反復練習的固定寫法。你看這個轉(zhuǎn)折處的血跡堆積,證明他寫的時候手腕有一個特定的旋轉(zhuǎn)動作。"
李一盯著那個字,太陽穴突然一陣刺痛。那個夢中的畫面又閃回眼前:黑暗中有無數(shù)個"一"字在墻上蠕動,像活物一般...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右肩胛骨下方的疤痕。
"李法醫(yī)?"陳默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需要帶回實驗室進一步分析。"她迅速恢復專業(yè)狀態(tài),起身時卻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旁邊的柱子。那個"一"字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與她的名字、她的疤痕產(chǎn)生某種詭異的共鳴。
"你臉色很差。"陳默皺眉,"新手法醫(yī)受不了這場面?"
李一冷冷掃他一眼:"我只是低血糖。建議你采集現(xiàn)場所有可能留有字跡的物品,包括報紙、包裝紙甚至墻上的涂鴉。另外,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林小荷,27歲,城北區(qū)幼兒園老師,單身,社會關(guān)系簡單,沒有仇家。"陳默翻開筆記本,"鄰居報告她前天晚上沒回家,昨天也沒去上班。手機最后定位在城東商業(yè)區(qū),離這里五公里。"
李一最后看了一眼死者跪著的姿勢,突然問:"她住哪里?"
"陽光花園小區(qū),怎么了?"
"距離這里至少12公里,沒有車的話需要換乘兩次公交。"李一若有所思,"兇手為什么要大費周章把尸體運到這個特定地點?這里對他有特殊意義。"
陳默略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點頭記下:"不錯的觀察。"他轉(zhuǎn)向旁邊的警員,"小張,查一下這個工廠的歷史,特別是近二十年的使用情況。"
回到法醫(yī)辦公室已是清晨。李一完成了詳細尸檢,那個血字"一"被小心保存在證物袋里。她正準備寫報告,張主任推門而入,放下一份泛黃的檔案。
"你昨晚的表現(xiàn)不錯,陳隊長給了好評。"張主任五十出頭,鬢角微白,是李一的導師,"不過這個案子可能比你想象的復雜。"
李一拿起檔案,灰塵在晨光中飛舞。檔案標簽上寫著"1999年星輝孤兒院特大縱火案",而日期——她的呼吸停滯了——正是她那些記憶閃回中反復出現(xiàn)的日期。
"這是...?"
"陳隊長沒告訴你嗎?"張主任意味深長地說,"發(fā)現(xiàn)尸體的廢棄工廠,前身就是星輝孤兒院的舊址。20年了,這是第一個在那里發(fā)現(xiàn)的尸體。"
李一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檔案上那個日期,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穿她的太陽穴。在那一瞬間,她分明聽見孩童的哭聲,聞到了濃煙和焦肉的氣味...
"你還好嗎?"張主任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沒事。"李一強撐著回答,但她的視線已經(jīng)開始模糊。那些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黑暗的走廊、鐵柵欄、冰冷的水泥地面,還有墻上那些用指甲或尖銳物刻下的無數(shù)個"一"字...
"李一!"張主任的驚呼是她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個聲音。
當她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法醫(yī)辦公室的休息室里,額頭上敷著冰袋。張主任坐在床邊,手里拿著她的體檢報告。
"血壓有點低,但沒什么大礙。"張主任遞給她一杯溫水,"你最近睡眠怎么樣?"
李一搖搖頭,試圖驅(qū)散那些頑固的幻覺:"還好,就是...經(jīng)常做同一個夢。"
"關(guān)于孤兒院的?"
李一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張主任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因為20年前,我是第一批到達縱火現(xiàn)場的警員之一。"照片上是燒焦的建筑廢墟,幾個小小的白色裹尸袋排列在空地上。"當時官方通報六名兒童死亡,但實際上..."他壓低聲音,"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七具兒童尸體。"
李一的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右肩的疤痕:"七具?"
"是的,但第七具尸體在正式記錄中消失了。"張主任的眼神變得銳利,"更奇怪的是,所有死亡兒童的舌底,都有一個用血寫成的'一'字。"
李一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猛地抓住張主任的手臂:"我的身世...你知道什么?"
張主任搖搖頭:"我只知道你五歲時被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之前的記錄一片空白。"他猶豫了一下,"但今天這個案子...太像了。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一'字。李一,你要小心。"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陳默大步走了進來:"李法醫(yī),第二具尸體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