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咸陽雨夜失竊案秦王政六年的咸陽,像是被老天爺攥在掌心浸了水。
連綿三個月的雨沒歇過腳,青石板路被泡得發(fā)烏,踩上去能濺起半指高的泥花,
連宮墻根的青苔都瘋了似的往上爬,綠得發(fā)暗。這日三更剛過,
城西驛館的梆子聲混著雨聲敲了三下,廷尉李斯的馬車就碾著積水沖了過來,車簾一掀,
他裹著件玄色深衣跳下車,衣擺下擺瞬間被雨水打濕,貼在小腿上冰涼刺骨?!按笕耍?/p>
您可算來了!” 驛館尉官周平迎上來,手里舉著盞油布燈籠,火苗在雨幕里明明滅滅,
照得他臉色發(fā)白。李斯沒應聲,目光先掃過驛館大門 —— 兩扇漆皮剝落的木門虛掩著,
門閂斷在地上,斷口齊整,像是被人用匕首撬開的。他抬腳跨過門檻,
一股混雜著雨水、霉味與淡淡迷藥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皺了皺眉。“人呢?
” 李斯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周平引著他往后院走,
腳下的石子路滑得很,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岸荚诓穹坷锝壷?,五個值守的兄弟,
全被迷藥放倒了,剛醒沒多久,舌頭還發(fā)僵?!?說話間,兩人已到后院槐樹下,
這棵老槐樹有兩抱粗,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雨水順著枝葉往下淌,
在地面砸出一圈圈小水洼。樹下的景象讓李斯瞳孔微縮。滿地都是破碎的陶片,
最大的一塊約莫巴掌大,是只雙耳壺的底部,上面用朱砂刻的 “齊” 字被雨水泡得發(fā)脹,
邊緣的漆皮卷了邊,露出里面灰褐色的陶土。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陶片,
濕滑的觸感帶著涼意,指尖還沾了點殘留的酒氣 —— 這是蘇秦昨夜獨酌時用的酒壺,
他昨日傍晚來驛館見蘇秦時,還見這壺擺在案頭,里面剩著小半壺齊地的即墨老酒。
“蘇秦呢?” 李斯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后院只有一間正房,是蘇秦的住處,
門窗都大開著,里面的燭火早被雨水澆滅,只剩下黑漆漆的輪廓。
周平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木匣,匣子是普通的榆木做的,邊角磨得發(fā)亮,
上面還沾著幾點泥漬:“大人,蘇秦不見了。這是在他床底下找到的,除了這個,
房間里啥值錢東西都沒少,就少了他常帶的那卷青竹簡書?!崩钏菇舆^木匣,
指尖在匣蓋上摩挲了兩下,能感覺到細微的木紋。他打開匣子,
一股桐油味混著松煙墨的香氣撲面而來,匣子里沒有金銀珠寶,
只有半卷竹簡靜靜地躺在里面。竹簡是楚地特有的蟲蛀竹片,顏色偏黃,
上面的字是用狼毫寫的,墨跡還帶著點濕潤 —— 顯然寫好沒多久。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竹簡,目光快速掃過上面的文字:“六國盟約,定于孟冬在洹水會盟,
秦若阻之,韓魏先出銳卒三萬,扼守函谷?!?字跡遒勁有力,確實是蘇秦的筆風,
但李斯心里卻起了疑 —— 蘇秦來咸陽,是為了試探秦國對合縱的態(tài)度,
怎會輕易留下如此重要的盟約內容?最末一行字的下方,
還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是一只展翅的鳥,卻少了一只翅膀,線條刻得很深,
邊緣還沾著點青銅粉末。李斯盯著這個符號看了半晌,
突然想起昨日在丞相呂不韋府中見到的景象 —— 當時他去稟報政務,路過府中工坊,
看見幾個穿粗布短打的墨家工匠正在打造器械,其中一個工匠手里的青銅構件上,
就刻著一模一樣的符號?!斑@個符號,是墨家‘飛鳶’的標記?!?李斯喃喃自語,
指尖劃過符號邊緣,“蘇秦故意留下這個,是想引我們去墨家工坊?” 他收起竹簡,
剛要下令去墨家工坊,眼角的余光卻瞥見院墻外的街角 —— 那里有個穿粗布短打的少年,
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正蹲在泥地上,用一根樹枝畫著什么。借著燈籠的光,
李斯看清了少年畫的東西 —— 正是那個缺翅的鳥形符號。少年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
猛地抬頭看過來,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不等李斯細看,
少年就站起身,飛快地鉆進旁邊的小巷,黑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雨幕里,
只留下泥地上未完成的符號,被雨水慢慢沖刷模糊。“追!” 李斯低喝一聲,
身后的衛(wèi)卒立刻拔腿追了出去,卻只聽見小巷深處傳來幾聲馬蹄聲,再無其他動靜。
周平湊過來,臉上滿是疑惑:“大人,一個小屁孩而已,用得著這么較真嗎?”李斯沒回答,
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竹簡上。他突然想起楚地蟲蛀竹片的特性 —— 這種竹片遇水會顯色,
若是用特殊的墨汁書寫,還能隱藏字跡。他將竹簡湊近燈籠,借著微弱的光仔細查看,
果然在 “韓魏先出銳卒三萬” 幾個字的下方,發(fā)現(xiàn)了淡淡的水漬痕跡,
像是被人用濕布擦過。“這卷竹簡是假的。” 李斯語氣肯定,“蘇秦故意留下假盟約,
還畫了墨家符號,就是想讓我們順著線索查下去。他這么做,肯定有別的目的。
” 他收起木匣,翻身上馬,“備馬,去墨家工坊!晚了,恐怕就找不到線索了。
”馬蹄聲在雨夜里響起,李斯的馬車再次駛進雨幕。車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靠在車壁上,
腦海里反復回放著那個少年的琥珀色眼睛 —— 那眼神太過冷靜,不像是普通的市井少年,
倒像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暗探。“蘇秦、墨家、還有那個少年……” 李斯揉了揉眉心,
“這盤棋,比我想的還要復雜。” 車窗外,咸陽城的燈火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像是無數(shù)雙眼睛,正默默注視著這場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棋局。
2 邯鄲酒肆的暗語邯鄲城西的 “醉君樓”,是這亂世里難得的熱鬧地。雖已過巳時,
樓下大堂仍坐滿了食客,販夫走卒高聲談笑著,酒保提著銅酒壺穿梭其間,
壺嘴傾斜時濺出的酒液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往來的腳步蹭成深色印記。二樓靠窗的雅間里,
蘇秦卻將窗扇推得只剩一條縫,冷風裹著巷口包子鋪的熱氣鉆進來,
吹得他指尖的茶沫微微晃動。他面前的案幾上,擺著一壺未開封的趙酒。酒壺是青銅制的,
壺身刻著纏枝蓮紋,蓋口處還沾著點新鮮的酒漬 —— 這是邯鄲最有名的 “叢臺酒”,
據(jù)說要用沁河的水釀造,入口甘冽,后勁卻足。蘇秦沒碰酒壺,只反復摩挲著壺身的紋路,
指尖的節(jié)奏與樓外傳來的梆子聲漸漸重合:“咚、咚、咚 ——” 三短兩長,
正是他與平原君約定的暗語。“蘇先生倒是好興致,” 珠簾被人從外掀開,
帶著股寒氣的風涌進來,一個穿紫色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腰間系著塊羊脂白玉佩,
玉佩上用陰刻手法雕著個 “趙” 字,走路時玉佩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正是趙國上卿平原君趙勝。他剛坐下,就注意到蘇秦緊繃的肩線,以及那壺未動的叢臺酒,
眉頭微微蹙起:“聽說咸陽驛館昨夜丟了東西,秦廷尉李斯正滿城找您呢。您倒好,
躲到邯鄲來喝閑酒?!碧K秦抬眼,目光落在平原君袖口的褶皺上 —— 那里沾著點墨漬,
顯然是剛處理完公文。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酒壺,給平原君倒了杯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里晃蕩,散發(fā)出濃郁的酒香:“平原君可知,
我在咸陽驛館故意留下的那卷竹簡,上面畫了墨家的‘飛鳶’符號?
”平原君端杯的手頓在半空,杯沿離嘴唇不過寸許。他放下酒杯,
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墨家自墨子死后便分了派,如今大多避世不出,專心打造器械,
從不參與列國紛爭。你為何要牽扯他們?若是讓其他諸侯知道,
還以為我們趙國想借墨家之力脅迫六國,合縱之事豈不是要生變數(shù)?
”“因為有人不想讓合縱成?!?蘇秦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竹簡是青色的,用細麻繩捆著,
繩結處還系著個小小的銅鈴。他解開麻繩,展開竹簡,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六國的兵力部署:韓軍精銳在宜陽,魏軍主力駐大梁,
趙軍騎兵囤在長平…… 每一處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昨日我在呂不韋府中,
借著談合縱的由頭,去了趟他府里的工坊。你猜我看見什么?”平原君的呼吸微微急促,
身體前傾了些:“什么?”“三個墨家工匠,正在打造‘連弩車’。
” 蘇秦的聲音壓得很低,“車軸上刻的,就是我留在竹簡上的缺翅鳥形符號。
那連弩車的箭槽比尋常的寬,顯然是為了裝特制的毒箭。若秦國會盟前拿到這份真盟約,
必然會提前在洹水設伏,到時候六國諸侯齊聚,豈不是成了秦國的活靶子?
”平原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伸手想拿竹簡細看,蘇秦卻先一步將竹簡卷起來,
塞進了靴筒。就在這時,樓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格外響亮,顯然是騎兵。蘇秦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
快步走到窗邊,剛要推開窗扇往后院逃,卻見一個穿黑色勁裝的女子正站在窗外的廊下。
那女子約莫二十歲年紀,梳著簡單的發(fā)髻,用一根黑色木簪固定。她手里握著柄短劍,
劍鞘是深棕色的,上面用燙金手法畫著只缺翅的飛鳥,與竹簡上的符號一模一樣。
她的眼神很冷,像是結了冰的洹水,直直地盯著蘇秦:“蘇先生,跟我走一趟吧。
”蘇秦握緊袖中的匕首,指尖微微泛白:“你是誰?為何攔我?”女子上前一步,
短劍出鞘半寸,露出青黑色的劍身。劍身上刻著細密的紋路,
正是墨家特有的 “斷鳶劍”—— 據(jù)說這種劍用隕鐵打造,鋒利無比,能輕易斬斷木頭。
“我是誰不重要?!?女子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我家主人想問問您,
為何要把齊軍在臨淄的部署,故意泄露給秦國?”蘇秦心頭一震。他給齊國的密信,
只有齊王和他的心腹大臣知道,這女子怎么會知曉?他剛要開口辯解,
就聽見樓下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衛(wèi)卒的呵斥聲。顯然,是秦國的人追來了。
女子抓住蘇秦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蘇秦被迫跟著女子往后院走。后院堆著些釀酒用的陶罐,空氣中彌漫著酒糟的味道。
女子帶著他走到一扇角門前,推開虛掩的門,外面是條狹窄的小巷。
巷子里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車簾緊閉,車輪上沾著新鮮的泥土?!吧宪嚒?/p>
” 女子將蘇秦推上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來。車廂里鋪著厚厚的錦墊,
角落里放著個小木箱,箱子里傳來輕微的 “咔嗒” 聲,像是器械運轉的聲音。
蘇秦剛要發(fā)問,就聽見女子冷冷地說:“別說話,到了地方,你自然會知道一切。
”馬車緩緩駛動,車輪碾過石子路,發(fā)出輕微的顛簸聲。蘇秦靠在車廂壁上,
腦海里反復回想女子的話 ——“為何要把齊軍的部署泄露給秦國”。
他明明將真盟約藏得極好,除了平原君,再無他人知曉。難道說,趙國之中,
也有秦國的內奸?他悄悄摸向靴筒里的竹簡,指尖觸到冰涼的竹片,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不管這女子是誰,只要竹簡還在,合縱的希望就還在。馬車窗外,邯鄲的街道漸漸變得荒涼,
從熱鬧的市井到偏僻的城郊,不過短短半柱香的時間。蘇秦不知道,
這場突如其來的 “綁架”,將把他卷入一個更深的漩渦之中。
3 墨家工坊的秘密李斯的馬車在邯鄲城郊的墨家工坊外停下時,雨勢終于小了些,
變成了細密的雨絲,落在車頂?shù)挠筒忌?,發(fā)出 “沙沙” 的輕響。工坊是座簡陋的土坯房,
屋頂鋪著茅草,墻面上爬滿了藤蔓,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
上面用墨寫著 “墨氏工坊” 四個字,字跡早已被雨水浸得模糊?!按笕?,
工坊的門是虛掩著的?!?衛(wèi)卒率先上前,推了推木門,門軸發(fā)出 “吱呀” 的老舊聲響,
像是隨時會斷裂。李斯走進工坊,一股混雜著木屑、青銅銹與桐油的氣味撲面而來,
比驛館的霉味更顯厚重。工坊中央的鐵砧上,還殘留著未冷卻的銅屑,
旁邊散落著幾把生銹的鐵鋸,鋸齒間卡著細小的木渣 —— 顯然,這里的人走得十分匆忙。
“搜!仔細查每一處角落,不要放過任何線索?!?李斯下令,衛(wèi)卒立刻分散開來,
有的翻查墻角的木箱,有的查看架上的器械,腳步聲在空曠的工坊里回蕩。
李斯的目光落在鐵砧上,那里放著半塊青銅構件,構件邊緣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中央刻著個缺翅的鳥形符號,與蘇秦留下的竹簡、黑衣女子劍鞘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青銅構件,能感覺到符號邊緣的刻痕很深,
顯然是用特制的刻刀一點點鑿出來的。構件下方還壓著張紙條,紙條是用粗糙的麻紙做的,
邊角已經起了毛,上面的字跡潦草卻有力,正是蘇秦的筆風:“欲尋密信,
孟秋至洹水南岸的白楊樹旁?!薄按笕耍业焦そ沉?!” 一個衛(wèi)卒的聲音從后院傳來。
李斯起身快步走去,只見后院的柴房里,綁著三個穿粗布短打的工匠,他們臉上滿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