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小乞丐出身的皇帝打下萬里江山。 慶功宴上他含笑舉杯:“將軍,飲勝。
” 毒酒入喉時,我看見他袖中藏的解藥錦囊。 “那年你替我吸蛇毒,說兄弟同命。
” “如今我替你備了鴆酒,也算有始有終?!?我摔碎酒杯,用瓷片割斷他喉嚨。
“錯了陛下,同命的...是黃泉路?!毖嗔恕O﹃栂駛€巨大的、燒透的炭球,
沉沉墜在燕山關破損的垛口后面。余暉潑灑下來,
給腳下這片修羅場涂上一層粘稠的、近乎妖異的橘紅。腳下的土地早已被浸透,
踩上去不再是堅實的觸感,而是一種令人牙酸的、深陷的泥濘。每一次靴子抬起,
都帶起暗紅發(fā)黑的泥漿,甩在同樣被血漿和塵土板結的甲葉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
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次吸氣,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味和臟器特有的腥臊便直沖鼻腔,霸道地填滿肺葉,
沉甸甸地墜在胃里。視野所及,是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殘破軀體。
斷裂的刀槍劍戟斜插在尸體堆里,如同大地生長出的猙獰荊棘。一面殘破的北狄狼旗,
被一支斷裂的長矛死死釘在地上,旗面在晚風中無力地抖動著,像瀕死野獸最后的痙攣。
尸體堆積如山,層層疊疊,一直蔓延到遠方被夕陽染紅的殘破城墻根下。風卷過曠野,
帶起低沉的嗚咽,分不清是風聲,還是那些尚未徹底咽氣的傷兵發(fā)出的最后呻吟。
幾匹失去主人的戰(zhàn)馬在尸堆間茫然地徘徊,偶爾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長嘶,
蹄子踏在凝固的血泊里,發(fā)出黏膩的聲響。禿鷲和烏鴉的黑影早已盤旋在低空,聒噪著,
等待著盛宴的開場。我,衛(wèi)錚,大夏的鎮(zhèn)北侯,此刻正站在這片由血肉和絕望鋪就的山巔。
一身玄鐵重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被厚厚的血垢、碎肉和塵土包裹著,沉重地壓著肩膀。
頭盔不知何時被打飛了,亂發(fā)被汗水、血水黏在額角臉頰,幾縷散亂地貼在脖頸上,
冰涼刺骨。左手死死按在腰間佩刀“破岳”的刀柄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濕透的鹿皮手套傳來,是這片混沌煉獄里唯一清晰的錨點。
著一桿從中折斷的、沾滿腦漿和碎骨的狼牙棒——這是最后撲上來的那個北狄萬夫長的武器,
我用它砸碎了他的頭顱,也砸斷了自己的肋骨。每一次呼吸,左肋下都傳來尖銳的刺痛,
提醒著我這具軀殼也到了極限?!皩④姡 币宦曀粏〉暮魡咀陨砗箜懫?,
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我緩緩轉過身,動作牽扯著肋下的傷口,一陣劇痛讓我眼前發(fā)黑。
是親兵隊長趙虎,他臉上的血污被汗水沖出幾道溝壑,露出底下慘白的臉色,
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鎧甲多處破裂,露出翻卷的皮肉。他拄著一柄缺口累累的長刀,
踉蹌著走到我身邊,身后跟著幾十個同樣如同從血池里撈出來的親兵衛(wèi)隊。
每個人的眼神都空洞而疲憊,卻又燃燒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中最后跳躍的火星。“虎子,”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喉嚨里全是血腥味,“清點…清點人數?!壁w虎重重地喘著粗氣,
胸膛劇烈起伏:“將軍…弟兄們…弟兄們…”他哽咽了一下,猛地抬手抹了一把臉,
混著血和汗,“還站著的…就這些了!
北狄王庭的精銳…‘蒼狼’、‘血熊’…全…全撂這兒了!燕山關…守住了!北境…太平了!
”“太平了…”我重復著這三個字,舌尖嘗到的卻依舊是濃烈的血腥。
目光掃過眼前一張張疲憊、污穢卻閃爍著光芒的臉,掃過這片尸山血海。是的,太平了。
以十萬邊軍兒郎的骨血,以這座千年雄關的崩塌為代價,換來的太平。
代價沉重得足以壓垮任何勝利的喜悅?!皩④?,您看!”另一個親兵指著關內方向,
聲音因激動而變調。我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燕山關內,
那片被戰(zhàn)火反復蹂躪、早已化為焦土的曠野盡頭,一縷狼煙筆直地刺向暮色沉沉的天空。
那是我們事先約定的信號——來自后方,來自帝都永安的信號!緊接著,
第二縷、第三縷…越來越多的狼煙在遠方不同方向的地平線上沖天而起!一道接一道,
筆直、倔強,像無數根不屈的手指,撕裂了沉沉暮靄,
宣告著這場持續(xù)了整整三年、幾乎耗盡了大夏國運的傾國之戰(zhàn),終于塵埃落定。我們贏了。
皇帝贏了。大夏…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猛地沖上喉頭,酸澀、灼熱,
幾乎讓我站立不穩(wěn)。贏了。為了這兩個字,多少好兄弟埋骨他鄉(xiāng)?多少家園化為焦土?
多少血淚浸透了這北方的凍土?“陛下…”我低聲呢喃,聲音湮滅在曠野的風里。
泥水里摸爬滾打、一起啃著發(fā)霉的硬餅、一起對著寒星發(fā)誓要改變這世道的小乞丐…李承嗣。
你該收到捷報了。這萬里江山,衛(wèi)錚替你守住了!“傳令!”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肋下的劇痛讓這動作變得異常艱難,但聲音卻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
“收斂袍澤遺體!救治傷者!傳訊永安!北狄王庭,覆滅!我大夏…萬勝!”“萬勝!
”“萬勝?。 薄叭f勝?。?!”身后,幾十個沙啞到極致的喉嚨爆發(fā)出震天的嘶吼,
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嗥叫,撕破了死寂的戰(zhàn)場。吼聲在尸山血海間回蕩,
帶著無盡的悲愴與一絲微弱的、屬于生者的狂喜。吼聲匯聚成一股微弱卻倔強的洪流,
撞在殘破的關墻上,又反彈回來,久久不息。我拄著那半截染血的狼牙棒,
挺直了傷痕累累的脊梁,望向南方永安的方向。夕陽最后的余暉,
將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后這片浸透鮮血的土地上,
如同一柄沉默的、指向勝利也指向無盡死亡的長槍。“承嗣…兄弟,”我在心底默念,
嘴角牽扯出一絲疲憊卻真切的弧度,“我…回來了?!庇腊驳某情T在視野中越來越大,
越來越清晰。那巍峨的、象征著帝國心臟的雄關,沐浴在初秋暖融融的陽光里。
金色的琉璃瓦在日頭下反射著刺眼的光,朱紅的城墻仿佛新刷過一般,鮮艷奪目,
透著一種近乎虛假的繁榮。城樓上,明黃色的龍旗在風中招展,獵獵作響。然而,
城外的氣氛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官道兩旁,烏泱泱跪滿了百姓,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穿著漿洗得發(fā)白的布衣,低著頭,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姿態(tài)是無可挑剔的恭敬。
沒有歡呼,沒有雀躍,甚至連一絲竊竊私語都聽不到。只有一片死寂,沉重得如同鉛云壓頂。
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紙錢焚燒后的嗆人氣味,還有劣質香料試圖掩蓋某種更深沉氣息的味道。
他們跪在那里,像一片沉默的、沒有生命的莊稼。只有偶爾被風吹起的衣角,
證明著那下面還是活人。無數道目光,帶著敬畏,帶著恐懼,帶著一種麻木的疏離,
從低垂的額頭下悄悄投射過來,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身后這支沉默行軍的隊伍身上。那目光,
比北狄人的狼牙箭更讓人脊背發(fā)涼。我騎在“黑云”背上,
這匹跟隨我征戰(zhàn)多年的戰(zhàn)馬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詭異的氣氛,不安地噴著響鼻,
馬蹄踏在平整的官道上,發(fā)出沉悶單調的回響。我身后,是僅存的三千親軍。
這些從燕山關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百戰(zhàn)悍卒,此刻也沉默得像一塊塊移動的礁石。
他們的鎧甲清洗過,卻洗不掉浸入骨髓的血腥味和硝煙氣。破損處用粗麻繩草草捆扎著,
如同身上無法愈合的傷疤。隊列依舊整齊,步伐依舊沉重有力,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刻著風霜與疲憊,眼神深處是揮之不去的血光和警惕。沒有凱旋的號角,
沒有喧天的鑼鼓。只有沉默的跪拜,和死水般的寂靜。只有風卷起地上的塵土,
打著旋兒掠過人群,帶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將軍…”趙虎策馬靠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
那張被戰(zhàn)火熏黑、傷疤縱橫的臉上,眉頭緊鎖著,“這…不太對勁。
”我輕輕拍了拍“黑云”的脖子,安撫著它的躁動。目光越過黑壓壓跪伏的人群,
投向那洞開的、宛如巨獸之口的城門。午后的陽光斜射進去,城門洞里幽深一片,
只能隱約看到盡頭的光亮?!笆バ碾y測,”我的聲音不高,確保只有趙虎能聽見,
平靜得聽不出情緒,“打了三年,死了太多人。陛下…或許有陛下的考量。
” 我試圖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但心底深處,一絲冰涼的疑慮,
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了頭。承嗣…這不該是你給我的凱旋禮。趙虎嘴唇翕動了一下,
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死寂的人群和高聳的城墻。隊伍繼續(xù)前行。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嗒、嗒、嗒…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離城門越來越近,
那股香燭混合著劣質香料的味道愈發(fā)濃烈刺鼻。城門口兩側,肅立著兩隊盔明甲亮的御林軍,
手持長戟,面無表情,如同泥塑木雕。他們的眼神銳利如刀,
審視著我們這支剛從地獄歸來的隊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審視。
就在我的馬頭即將踏入城門那巨大的陰影時,一聲尖細高亢、拖長了調子的唱喏驟然響起,
劃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陛下——駕到——!”聲音如同冰冷的鞭子,
抽打在凝固的空氣上。城門口那幽深的陰影里,驟然亮了起來。
明黃色的華蓋如同云霞般涌出,緊接著是金瓜鉞斧、旌旗儀仗。
兩隊盔甲鮮明、手持金吾的羽林衛(wèi)步伐鏗鏘地列隊而出,迅速在城門兩側排開肅立。
他們身上的金甲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與城外跪伏百姓的灰暗形成刺目的對比。然后,
那個身影出現了。李承嗣。他穿著明黃色的九龍袞服,頭戴十二旒白玉珠冠冕,旒珠垂落,
遮住了部分面容,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陽光落在他身上,
龍袍上的金線刺繡閃爍著刺目的光,讓他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層不真實的、威嚴的光暈里。
他站在一架由十六名力士抬著的巨大御輦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城門外的眾生,
也俯視著剛剛抵達城下的我。三年了。他的身形似乎比我記憶中更顯清瘦,
被那身繁復沉重的龍袍襯著,顯得有些單薄。
但那股由內而外散發(fā)出的、屬于九五之尊的威儀,卻厚重得如同實質的山岳,
沉甸甸地壓下來。那張被旒珠半掩的臉,依稀還能看出當年那個小乞丐李狗兒的輪廓,
只是眉宇間再沒了當年的跳脫和狡黠,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靜,
以及…一種我看不透的、冰封般的疏離。御輦緩緩停下,距離我的馬頭不過十步之遙。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都停滯下來。城外跪伏的百姓將頭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
我身后的三千親兵,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發(fā)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肋下因長途跋涉而隱隱傳來的刺痛,翻身下馬。
甲葉碰撞,發(fā)出沉重而清晰的嘩啦聲。我單膝跪地,頭顱低垂,雙手抱拳,聲音洪亮而沉穩(wěn),
穿透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臣,鎮(zhèn)北侯衛(wèi)錚!幸不辱命!北狄王庭已滅,燕山關大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在空曠的城門前回蕩,帶著沙場歸來的風塵與鐵血。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身后數千道目光的聚焦,
感受到前方御輦上那道穿透旒珠、落在我身上的視線。那視線冰冷而沉重,帶著審視,
帶著評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陌生。終于,一個聲音從御輦上傳來。那聲音依舊熟悉,
是李承嗣的嗓音,卻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屬于帝王的威嚴外殼,平淡得不帶一絲波瀾,
聽不出任何久別重逢的喜悅或大捷的激動?!靶l(wèi)卿…平身?!倍潭倘齻€字,像三塊冰,
砸在地上。我依言起身,抬起頭,目光穿過垂落的旒珠,試圖捕捉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深邃如古井,平靜無波,曾經在里面燃燒的、屬于李狗兒的火焰,
似乎徹底熄滅了。只剩下冰冷的、屬于帝王的幽光。“三年鏖戰(zhàn),衛(wèi)卿辛苦了。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穩(wěn),“朕,已備下慶功酒宴,為將軍,接風洗塵。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評估一件磨損過度的兵器。然后,他微微側首,
對著身旁侍立的一個面白無須、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監(jiān)總管高全吩咐道:“傳旨,
鎮(zhèn)北侯衛(wèi)錚及麾下有功將士,卸甲,入宮赴宴。”“卸甲”兩個字,被他清晰地吐出,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身后的隊伍里,瞬間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卸甲?
在宮門外?對這些刀頭舔血、枕戈待旦了整整三年的老兵來說,甲胄就是他們的第二層皮膚,
是保命的依仗。在這詭異的氛圍下,卸甲的命令,無異于一種赤裸裸的羞辱和提防。
趙虎猛地踏前一步,梗著脖子,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因為憤怒而充血發(fā)紅:“陛下!
將士們甲不離身,乃是…”“嗯?”李承嗣淡淡地發(fā)出一個鼻音,甚至沒有看他。
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平靜無波。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我猛地抬手,
制止了趙虎后面的話。動作牽扯到肋下的舊傷,劇痛襲來,讓我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我強忍著,目光迎向御輦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wěn):“臣,遵旨。
”我緩緩抬手,解開頭盔的系帶。沉重的精鐵頭盔被摘下,
露出一張布滿風霜、傷痕累累的臉。汗水和灰塵黏在額發(fā)上。
然后是護肩、護臂…一件件沾染著血污、遍布刀痕箭創(chuàng)的甲葉被卸下,
沉悶地落在腳下冰冷的石板地上,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每卸下一件,都仿佛剝掉了一層皮。
每一聲金屬落地的脆響,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能感受到身后將士們壓抑的怒火和屈辱,
像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我甚至能聽到他們粗重的呼吸和牙齒咬緊的咯咯聲。
卸甲的過程漫長而煎熬。當最后一塊護心鏡被取下,冰冷的秋風毫無阻隔地灌進內里的單衣,
激得我皮膚一陣戰(zhàn)栗。我站在那里,身上只余下一件被汗水反復浸透、顏色發(fā)暗的粗布戰(zhàn)袍,
在象征著帝國最高威嚴的皇城門前,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顯得如此單薄,如此…赤裸。
我抬起頭,再次看向御輦上的李承嗣。他依舊面無表情,旒珠微微晃動,
遮住了他眼中可能閃過的任何情緒。只有那緊抿的嘴唇,似乎比剛才繃得更直了一些。
“衛(wèi)卿,隨朕入宮?!彼卣f了一句,不再看我,目光轉向了前方。御輦緩緩啟動,
十六名力士沉穩(wěn)地抬起,碾過光潔的石板路面,
無聲地駛入那象征著無上權力與未知的宮門深處。高全尖細的聲音響起:“鎮(zhèn)北侯,請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被迫卸甲、赤膊或只著單衣、臉上寫滿屈辱與憤怒的袍澤兄弟,
對著趙虎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穩(wěn)住局面。然后,我挺直了脊梁,邁開腳步,
赤足踏在冰冷的、象征著皇權威嚴的石板上,跟在那明黃色的御輦之后,一步一步,
走進了那幽深如同巨獸咽喉的宮門。陰影瞬間吞沒了身體,外面的陽光和喧囂被隔絕。
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熏香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于深宮特有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宮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如同沉重的棺蓋落下,隔絕了來路。前方,
是望不到盡頭的、被高墻夾峙的漫長宮道。陽光只能吝嗇地灑在道中央窄窄的一條線上。
兩側是高聳的、冰冷的紅墻,投下巨大的、傾斜的陰影,將宮道分割成明暗交錯的詭異世界。
只有御輦上那抹明黃,在前方無聲地移動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承嗣端坐在御輦上,背影挺直,沉默如山。自始至終,他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紫宸殿。
極盡奢靡的金色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高不可攀的穹頂,
上面繪滿了祥云仙鶴。殿內燈火通明,
數百盞鑲嵌著寶石的金燈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
連空氣似乎都因這過度的明亮而微微扭曲。描金繪彩的梁枋上,
盤踞著形態(tài)各異、張牙舞爪的金龍,冰冷的眼珠鑲嵌著寶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殿中一切。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到令人頭暈的香氣。龍涎香、沉水香、蘇合香…無數種名貴香料混合燃燒,
甜膩馥郁的氣息如同實質的云霧,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婉轉,
身著輕紗的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飛,在鋪著厚厚波斯地毯的殿心翩翩起舞,如同置身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