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稀疏的星辰像是凝固在黑色天鵝絨上的冰冷塵埃,
那顆紅矮星吝嗇地投來微弱的光芒,
勉強勾勒出這艘破船大致的輪廓——一個像是被粗暴焊接起來的金屬罐頭,
表面布滿凹痕和可疑的污漬。它安靜得可怕,只有生命維持系統(tǒng)低沉單調的嗡鳴,
以及操作臺上那個無情跳動的倒計時。
【71:58:03】【71:58:02】【71:58:01】每一秒的流逝,
都像錘子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澤拉爾被那團蠕動色彩吞噬的畫面無比清晰,
反復灼燒著我的視網膜。不要相信任何文明。監(jiān)管者冰冷的聲音在腦際回響。
我現在唯一的“同伴”,就是這艘來歷不明、隨時可能散架的破爛,
和一個指向未知“中立”之地的坐標。必須動起來。坐以待斃就是等死。
我忍著全身骨頭散架般的疼痛,用左手艱難地探索駕駛艙。座椅是硬邦邦的金屬,
裹著一層磨損嚴重的劣質合成革,硌得人生疼。
操作面板上的標識是一種扭曲的、仿佛蟲爬的文字,完全無法理解。
幾個搖搖欲墜的物理按鈕旁邊,貼著褪色的、手繪的奇怪符號,像是某種私人標記。
“啟動自檢…”我嘗試對著空氣說話,聲音嘶啞干澀。沒有任何回應。
這破船顯然沒有高級AI。我胡亂拍打著幾個看起來最像是主控的按鈕。
一個屏幕閃爍了幾下,跳出一連串飛速滾動的錯誤代碼,
、結構完整性、生命維持、躍遷引擎狀態(tài)……全是令人心驚肉跳的低數值或警告黃色、紅色。
武器系統(tǒng)?壓根沒顯示。這玩意就是個純粹的逃跑罐頭。角落有一個不起眼的儲物格。
我用腳踹開,里面滾出幾個空了的能量罐,一包散發(fā)著刺鼻化學味道的凝膠狀“口糧”,
還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工具?
像是一把融合了扳手、激光切割器和某種注射器的多功能玩意,
握柄上還沾著些許干涸的、暗藍色的粘液。外星扳手。聊勝于無。
我把它塞進腰間的臨時束帶里,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倒計時在緩慢而堅定地減少。我必須搞清楚怎么開這玩意。
憑著在模擬器和有限真實飛行中積累的、幾乎快被遺忘的本能,
我開始嘗試匹配控制桿和屏幕上的反饋。推動一個疑似動力輸出的拉桿,
飛船尾部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咳嗽般的震動,舷窗外的星空微微移動。轉動一個球形握把,
姿態(tài)噴射器發(fā)出漏氣般的嘶嘶聲,船體笨拙地旋轉。這感覺比開老式拖拉機還糟糕一百倍。
每一個操作都滯澀、延遲,伴隨著金屬疲勞的呻吟。
我甚至不敢想象進行躍遷時它會是什么德行。時間就在這種磕磕絆絆的熟悉操作中流逝。
吃了點那刺鼻的凝膠,味道難以形容,像生銹的金屬混合了過期的糖精,
但至少胃里火燒火燎的感覺緩解了些。疲憊如山般壓下,但我不敢睡死,
每次合眼不到幾分鐘就會被噩夢或飛船某個部件突然發(fā)出的異響驚醒。
【12:41:16】一次劇烈的、毫無征兆的空間顛簸將我從淺眠中狠狠拋起,
額頭撞在冰冷的金屬面板上,眼前金星亂冒。警報?沒有警報!
這破船連最基本的引力異常預警都沒有!舷窗外,原本相對靜止的星空正在發(fā)生詭異的扭曲,
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蕩起一圈圈無形的漣漪。遠處,一顆原本黯淡的星星亮度驟然飆升,
然后猛地坍縮成一個極小的黑點,周圍的空間結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次聲波般的呻吟。
是微型蟲洞的不穩(wěn)定湮滅?還是某種超巨型飛船進行超光速躍遷后殘留的時空褶皺?
無論是什么,對這片空域的小型船只都是致命的?!胺€(wěn)住!媽的!”我死死抓住控制桿,
拼命想要穩(wěn)住船體。飛船像暴風雨中的樹葉,瘋狂旋轉、顛簸,結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就在我?guī)缀跻凰﹄x座椅時,那股恐怖的力量又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星空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只有操作臺上幾個原本就是黃色的結構讀數跳成了刺眼的紅色,以及我狂跳不止的心臟,
證明著那場短暫的災難。我癱在座椅上,大口喘氣,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物。宇宙的惡意,
如此直接,如此隨機,如此……龐大。在這股力量面前,什么文明爭端、什么基因稀有,
都渺小得可笑?!?6:12:55】短暫的平靜再次被打破。不是自然現象。
側后方雷達屏上(一個極其古老的光點顯示模式),突兀地亮起兩個快速逼近的光點。
沒有應答信號,沒有通訊請求,只有沉默的、充滿敵意的接近。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追兵?怎么找到的?!我猛地推滿動力拉桿,破爛引擎發(fā)出瀕臨爆炸的轟鳴,
推著我笨拙地向前沖去。后面的光點立刻加速,輕松地拉近距離。
對方的速度和靈活性遠超我這破罐頭。屏幕閃爍,強制彈出一個通訊窗口。畫面里出現的,
不是預想中猙獰的外星劫掠者,而是一個……難以形容的存在。
它像是由無數面不斷破碎又重組的棱鏡構成,光影在其內部扭曲流動,
形成一個勉強可視的、不斷變動的輪廓。沒有五官,但它“注視”著我的感覺,
比任何復眼或觸須都更令人不適。一種高頻的、夾雜著復雜雜音的嗡鳴直接穿透飛船外殼,
敲擊著我的鼓膜和腦髓。翻譯器沉寂了片刻,
:“…異?!瓍f(xié)議…個體…掃描…跟我們…走…優(yōu)待…”每一個詞都帶著強烈的精神壓迫感,
仿佛有冰冷的針在刺探我的意識?!皾L開!”我對著通訊器嘶吼,同時猛地扳動控制桿,
飛船以一個幾乎撕裂自身的角度向下俯沖,
射過來的兩道幽藍色的、并非 aimed to kill 而是明顯試圖捕捉的能量網。
它們不是要殺我,它們要活的!要“稀有樣本”!破船在極限機動中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紅色警報(終于響了!)凄厲地尖叫。我像沒頭蒼蠅一樣在稀疏的小行星殘骸帶里瘋狂穿梭,
利用它們笨拙地規(guī)避。追捕者如同戲弄老鼠的貓,不緊不慢地跟著,
每次攻擊都精準地封堵我的逃跑路線,它們甚至在用某種場力慢慢壓縮我的活動空間!
絕望再次攫緊喉嚨。這樣下去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就在一道能量網幾乎要擦到船尾的瞬間,
緣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被忽略的空間波動信號——一個自然形成的、極不穩(wěn)定的微型蟲洞,
正在迅速縮??!賭了!我用盡全身力氣,將動力輸出推到遠超安全線的極限,
甚至能聞到引擎過載燒焦的糊味。破船發(fā)出垂死的咆哮,猛地扎向那個波動點!
追捕者的棱鏡飛船似乎沒料到這自殺般的舉動,遲疑了半秒。就是這半秒!天旋地轉!
仿佛被扔進了一個由純粹色彩和噪音構成的漩渦,每一個細胞都在被撕扯、重組。
意識在破碎的邊緣掙扎。然后,是劇烈的撞擊和反彈。我被狠狠摔在艙壁上,差點昏死過去。
舷窗外,是全新的星域。遠處,
一個巨大的、緩慢旋轉的青藍色氣態(tài)巨行星占據了大半個視野。而我那艘破船,
正失控地朝著巨行星的一條稀薄星環(huán)帶沖去。追兵……暫時消失了。
那個微型蟲洞在我沖出來后的一瞬間就徹底湮滅。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新的警報響起——引擎嚴重過載,即將停機冷卻!動力在飛速流失!“不!不!再堅持一下!
”我徒勞地拍打著控制面板。飛船像一塊死鐵,被巨行星的引力無情地捕捉,
拖著黑煙和電火花,翻滾著墜向那片由冰晶、巖石和塵埃構成的廣闊星環(huán)。
劇烈的撞擊接連不斷,船體發(fā)出令人絕望的斷裂聲。我被甩來甩去,
世界在旋轉、轟鳴和破碎。最后一下沉重的撞擊后,一切動靜戛然而止。死寂。
只有應急紅燈在單調閃爍,映照出駕駛艙內彌漫的灰塵和嗆人的煙霧。
飛船……卡在了什么地方。動力完全喪失,生命維持系統(tǒng)發(fā)出最后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哀鳴。
我咳出滿嘴的血沫,掙扎著抬起頭。透過布滿裂痕的主舷窗,
我看到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緩慢飄蕩的冰原和巨石。遠處,
氣態(tài)巨行星巨大的弧形表面占據天空,條紋狀的云層緩慢蠕動,投下詭異的光影。
我墜毀在了這顆巨行星的星環(huán)里。被困在了一堆冰冷的碎石和冰塊之中。操作臺上,
那個幽藍色的坐標和倒計時依舊頑固地閃爍著。
【00:00:01】【00:00:00】倒計時,結束了。躍遷引擎預備完成。
但它已經沒用了。目的地就在某處。但我被困死在這里。在一艘徹底報廢的破船里。
在宇宙的垃圾場中。絕對的寂靜包裹上來,比深空更寒冷。我完了。寂靜。不是沒有聲音,
而是所有屬于飛船的、屬于掙扎的、屬于生命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應急紅燈每一次閃爍時,繼電器發(fā)出的微弱“咔噠”聲,
像一顆走向衰竭的心臟在倒計時?;覊m和嗆人的煙霧在詭異的紅光中緩慢飄浮,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金屬燒灼和臭氧的辛辣味道。我癱在扭曲變形的駕駛座上,動彈不得。
右臂和肋骨的劇痛已經從尖銳變得麻木,一種沉重的、擴散開的鈍痛。
冰冷的汗水浸透殘破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迅速帶走所剩無幾的體溫。寒冷,
星環(huán)陰影里的絕對零度,正透過破損的艙壁無聲地侵入。透過蛛網般裂開的主舷窗,
巨大的氣態(tài)行星沉默地懸浮著,斑斕的云帶像凝固的、有毒的油畫。它的光芒冰冷而死寂,
照亮了周圍無數緩慢翻滾、碰撞的冰塊和巖石。這里是一座宏偉、寂靜、冰冷的墳墓。而我,
是棺材里最后一點即將熄滅的余溫。操作臺上,
那個幽藍色的坐標和【00:00:00】的倒計時固執(zhí)地閃爍著,像一句惡毒的嘲諷。
躍遷引擎預備完成了,但它和這艘破船一樣,成了一堆廢鐵。希望剛剛讀秒結束,
死刑立刻執(zhí)行。監(jiān)管者…中立觀察站…全是狗屁。它只是給我換了個更絕望的死法。
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我咳出一口血沫,濺在冰冷的控制臺上,像一朵丑陋的銹色花。
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邊緣發(fā)暗。不是因為困倦,而是生命正在流失。也許就這樣結束也好。
比被當成稀有動物展覽、配種,或者被撕成碎片研究強。至少,這寂靜和冰冷是屬于自己的。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刻。一種…極其細微的…震動。
不是飛船殘骸的應力釋放,不是遠處冰塊碰撞的傳導。
是一種…有規(guī)律的…仿佛某種精密機械運轉的…低頻嗡鳴。非常非常近。
我艱難地轉動幾乎凍僵的眼球,看向震動傳來的方向——駕駛艙側后方,
那扇之前無論我怎么踹打都紋絲不動的、連接飛船其他部分的密封門。門框邊緣,
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色光線正順著縫隙滲出來。那嗡鳴聲,正是從門后傳來。
不是飛船系統(tǒng)。這破船所有的系統(tǒng)都死了。這是別的什么東西。是監(jiān)管者提到的“通道”?
還是……這船上本來就有的、我沒發(fā)現的……求生的本能再一次,或許是最后一次,
壓倒了絕望和麻木。我咬著牙,用左手撐起身體,從座椅上滾了下來,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每移動一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幾乎暈厥。爬。我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腿,
靠著左手和手肘,一點一點地向那扇門挪去。冰冷的金屬地板吸吮著體內最后的熱量。身后,
留下一道模糊的血污和汗?jié)n。距離很短,卻漫長得像一個光年。終于,我夠到了那扇門。
門板冰冷刺骨。那幽藍色的光線更清晰了,嗡鳴聲也更加明顯,
帶著一種穩(wěn)定而強大的能量感。門上沒有明顯的把手或控制面板,只有一片光滑的金屬。
我徒勞地用手掌拍打著它,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毫無反應。絕望再次涌上。就在這時,
我別在腰間的那個外星多功能工具,那個從儲物格里找到、沾著藍色粘液的扳手,
突然自己輕微地震動起來,頂端一個不起眼的晶體發(fā)出微弱的、同頻率的幽藍光芒。
像一把鑰匙感應到了鎖孔。我猛地將它抽出來,
下意識地把它發(fā)光的那一端按在光滑的門板上?!斑菄}?!币宦曒p響,
仿佛某個古老的機制被激活了。門板中央浮現出一圈旋轉的、更加復雜的幽藍色符文,
然后無聲地向側方滑開。
一股 warmer(相對而言)的、帶著某種奇特臭氧和金屬加熱味道的空氣涌出。門后,
不是想象中的飛船走廊或艙室。
而是一個……極其狹窄、布滿各種不斷閃爍、旋轉著幽藍色全息界面的…密室。
它的科技感與這艘破舊走私船的風格格格不入,仿佛是硬生生嵌進來的一個異物。
墻壁上覆蓋著不斷流動數據的透明面板,中央是一個勉強夠一人坐下的座椅,
連接著無數纖細的光纖和神經索般的線纜。而在最顯眼的一個界面上,
的、不斷滾動的星際通用語文字——我莫名地能看懂——旁邊還有一個我的實時生物掃描圖,
生命體征全是刺眼的紅色警告。
識投射】【目標錨點:瑞美亞之心 - 底層數據流緩沖區(qū)】【警告:本方案為實驗性技術,
存在極高風險,
包括但不限于意識迷失、數據分解、人格湮滅】【倒計時啟動:10… 9…】意識投射?
數據流緩沖區(qū)?人格湮滅?我根本沒時間理解這一切。冰冷的死亡就在腦后呼吸。監(jiān)管者?
陷阱?最后的仁慈?都無所謂了。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撲向那個冰冷的座椅。
幾乎在我觸碰到它的瞬間,無數纖細的光纖和神經索如同活物般彈起,
精準地刺入我頭頸和脊柱的特定部位!沒有疼痛,只有一種極致的、冰涼的觸感,
瞬間蔓延至全身,凍結了所有思維。【…3… 2… 1…】舷窗外,
氣態(tài)巨行星冰冷的光芒,徹底熄滅。---黑暗。不是失去光線的黑,
是一種剝離了一切感官的、絕對的“無”。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
沒有身體存在的感覺。我”是什么?一段飄蕩的思維?一個即將消散的念頭?
弱… 正在嘗試錨定…】一個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斷線的電子音在“我”的感知邊緣響起。
【…檢測到高強度數據風暴… 規(guī)避… 重新校準…】劇烈的、無法形容的撕扯感傳來,
仿佛“我”被扔進了一個由億萬瘋狂信息構成的漩渦,
每一個碎片都在尖叫、都在試圖同化或撕裂“我”的存在。
基晶體的生命形式在舉行一場無聲的、不斷自我復制的祭祀…——澤拉爾那雙巨大的黑眼睛,
在被那蠕動色彩吞噬前最后一瞬,看向我的方向,里面不是恐懼,
而是…一種極致的、恍然大悟的…**驚駭**?…【錨定失?。《螄L試!
】電子音尖銳急促。撕扯感再次加劇又驟然消失?!拔摇毕褚活w被彈射出去的石子,
穿過無數光怪陸離、無法理解的數據層面。感覺過去了無限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突然,
“下方”出現了一個“平面”。由無數流淌的、閃爍著微光的0和1構成的龐大河流,
無邊無際,蘊含著難以想象的信息量,卻又給人一種…**陳舊**和**底層**的感覺。
像是宇宙超級光腦被遺忘的、自行運轉的垃圾處理廠。【…錨定成功!
注入瑞美亞之心底層數據流緩沖區(qū)…權限偽裝…低優(yōu)先級冗余信息碎片…】電子音如釋重負,
又帶著極度疲憊,迅速微弱下去。
【…生存…個體…人類…記住…保持…靜默…】聲音徹底消失了?!拔摇钡拇嬖冢?/p>
輕輕地、無聲地“落”入了那片由0和1構成的、緩慢流淌的光之河里。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我”成了這龐大信息廢料堆里,一個微不足道的、偽裝起來的異常數據點。感知極其有限。
只能“感覺”到周圍無盡的數據流像溫暖的、麻木的河水一樣包裹著“我”,
緩慢地朝著某個固定的方向移動。偶爾有一些自動清理程序的光標像水底的游魚般滑過,
檢測到“我”的偽裝權限,便毫不停留地離開。靜默。必須靜默。
“我”收斂起所有“念頭”,盡可能地模仿著周圍那些真正的、無意義的冗余數據碎片,
隨波逐流。時間失去了意義。也許過去了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天,也許只有幾分鐘。
在這片數據的深海里,“我”的存在越來越稀薄,意識像滴入水中的墨滴,緩慢地擴散,
即將消散于無形。直到——一次輕微的數據流擾動。
一股稍微“新鮮”一點的數據包匯入了“我”所在的這條“支流”。它似乎來自“上層”,
帶著一些還未被完全磨滅的、殘余的“印記”。
一些破碎的、關于“瑞美亞之心”近期重大事件的…**緊急通報**碎片。以及,
一張被標記為“最高優(yōu)先級搜索目標”的…**三維圖像**。
那圖像在流過“我”的感知范圍時,短暫地變得清晰。上面顯示的,
出來、滿身血污、眼神驚恐、斷手斷腳……卻讓全宇宙陷入瘋狂和混亂的……**人類**。
圖像旁,
;卡洛斯副官叛變;塔克森劫掠艦隊覆滅;未知維度反應…】【當前推測:已逃離原始區(qū)域,
方位未知(可能性分布圖附著)】【最高指令:發(fā)現即上報!嚴禁私自接觸!
嚴禁…】“我”“看”著那張屬于自己的、狼狽不堪的臉,在無盡的數據流中無聲地閃過。
所有的麻木和沉寂被瞬間打破。它們還在找我。用更高的效率,更瘋狂的手段。而我,
被困在這片數據的海底,像一個幽靈,看著自己的通緝令飄過。
“保持靜默…”監(jiān)管者的警告在即將消散的意識里回蕩。“我”靜靜地懸浮在數據流中,
模仿著周圍的無意義碎片。但某個最核心的、屬于“我”的東西,在那張圖像閃過的瞬間,
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冰冷的……**憤怒**。
數據流像一條溫暖的、令人麻木的遺忘之河。0和1構成的光點無邊無際,
緩慢地向著某個固定的、宏大的方向涌動,帶著一種永無止境的、催眠般的節(jié)奏。
我是其中的一個異數,一個被強行注入的、帶著尖銳記憶和恐懼的碎片,
努力把自己偽裝成周圍那些無意義的、被系統(tǒng)定期清理的冗余信息。
“保持靜默…”監(jiān)管者最后的警告是我意識的錨點,防止我被這溫和的洋流徹底溶解。
一次有自動清理程序——那些閃爍著無害綠光、如同水母般優(yōu)雅滑過的數據實體——靠近時,
我都死死壓抑住任何可能產生的“波動”,將自己完全縮進那層低優(yōu)先級冗余信息的偽裝里。
它們檢測,停頓毫秒,然后漠不關心地離開,繼續(xù)它們永恆的、清理垃圾的工作。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數據包一波波涌來的間歇,
以及遠處“河床”或“河岸”偶爾傳來的、沉悶的、系統(tǒng)底層維護產生的震動,
提示著這個龐大的信息世界并非完全死寂。憤怒。那在看到自己通緝令時燃起的冰冷憤怒,
并沒有熄滅,它只是被極致的危險環(huán)境壓抑成了內核里一顆堅硬、冰冷的鉆石。
它讓我保持清醒,抵抗著同化的誘惑。我必須知道更多。被動地隨波逐流,最終不是被清理,
就是意識徹底消散。
我開始嘗試極其小心翼翼地、幾乎不產生任何能量漣漪地“觸摸”身邊流過的數據。
不是那些高度加密的、閃爍著危險紅光的核心信息流,
—系統(tǒng)日志的殘渣、廢棄的通訊協(xié)議腳注、甚至是一些緩存殘留的無用圖像…信息斷斷續(xù)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