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初月最后看見的,是姚景明眼底翻涌的狠戾。那雙曾撫過她鬢發(fā)的手,
此刻正死死鉗著她的脖頸,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的骨頭捏碎。窒息的痛楚中,“當啷”一聲,
頸上的平安鎖也掉了下來,月光淌過窗欞,落在那枚小巧的鎖上,
將并蒂蓮的刻紋照得愈發(fā)清晰,像是鍍了一層清冷的銀輝。
她眼前閃過母親臨終前的臉——母親攥著她的手,將那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塞過來,
聲音氣若游絲:“阿月,這是娘攢了一輩子的體己,藏好,
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八歲喪母,父親云老爺常年在外經商,偌大的云府,
只剩她與嫡母王氏、嫡姐云玉薇相依。說是相依,實則是日日磋磨。
王氏恨她占了云老爺的疼惜——只因為她眉眼肖似早逝的云夫人,那點像,
便成了云玉薇的眼中釘。上一世,她就是這樣被磋磨著長大,
云初月的生母與侯府世子的母親是手帕交,便給云初月和世子定下了娃娃親??赡峭跏希?/p>
竟然在侯府夫人前來議親當日,背后暗使陰招,
叫云玉薇“不小心”將自己推入池塘這親事就給王氏用退了去。王氏為她定下姚府親事。
姚景明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來溫文爾雅,背地里卻流連花叢,心狠手辣。她后來才知道,
王氏早與姚家串通,只等她嫁過去,便要奪走母親留下的十萬兩白銀分贓。
長公主的宴會是噩夢的開端。王氏買通長公主身邊的婢女,在茶水中下了藥。
她意識模糊間被拖進客房,與“恰巧”在此的姚景明撞個正著,緊接著,
便是王氏帶著長公主“恰巧”路過。名節(jié)盡毀,她只能嫁入姚府?;楹笕拢?/p>
姚景明便撕了假面。他和姚母變著法兒要那筆錢,被拒后便日日流連青樓。那個雨夜,
醉酒的姚景明掐著她的脖子,逼她交出銀匣的下落。她咬著牙不肯說,
最終在窒息的痛苦中閉上了眼。2.云初月是被凍醒的。是暮春清晨的微涼,
云初月猛地坐起,撫上自己的脖頸——那里光滑細膩,沒有絲毫勒痕,
母親留下的平安鎖也還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翻身下榻,坐在鏡前,
銅鏡里映出一張十五歲的臉,稚氣未脫,卻已顯露出驚人的清麗,
眼底還帶著未被世事磋磨的純澈?!肮媚?,您醒了?”綠萼端著藥碗進來,見她睜著眼,
驚喜得紅了眼眶,“您發(fā)了三天高熱,可嚇死奴婢了。太醫(yī)說再不好轉,就要……”“綠萼,
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啟元十三年四月初十啊?!本G萼將藥碗遞過來,“姑娘忘了?
前日您去寺廟給老夫人祈福,卻不慎淋了大雨大病一場…”四月初十。云初月攥緊了拳,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竟回到了這一天!前世這天云初月“失足”落水,又高燒不退,
與侯府世子的定親宴也被王氏……爹爹好不容易回來就是想將云初月的親事和侯府世子定下。
誰知……最后就落得一個被王氏母女嘲笑是“沒福氣的”,
也讓王氏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親事的后果……這一世,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再讓自己的親事落入王氏手中。3.次日清晨,王氏果然派人來請,
說侯府世子的母親柳氏要來府中做客,讓她到前廳作陪。云初月對著銅鏡梳妝,
鏡中少女眉目清秀,膚色白得近乎透明,一雙杏眼干凈得像山澗清泉,只是常年被壓抑,
總帶著怯生生的模樣。“穿這件月白襦裙就好。”她按住綠萼想取錦緞衣裙的手,
“素凈些好?!比ネ皬d的路上,云初月算準了時辰。今日除了侯府夫人之外。
姚景明也在這。走到游廊的拐角,她“偶遇”了正對著一旁婢女打罵的云玉薇,
云玉薇穿著水紅衣裙,頭上金步搖晃得人眼暈,腰間掛著墨竹香囊,見她過來,
嗤笑一聲:“喲,病剛好就急著去見侯府世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云初月沒接話,
腳下“一絆”,手中的繡繃脫手落地。那方繡了一半的并蒂蓮帕子滾出去,
正好停在姚景明必經的石板路上。她假意俯身去撿,指尖“不慎”勾住云玉薇的裙擺,
兩人拉扯間,云初月的發(fā)簪松了,一縷青絲垂在頰邊,平添幾分嬌憨?!澳氵@蠢貨!
”云玉薇正要發(fā)作,廊外傳來腳步聲。云初月聽見便起身,并未撿起手帕。
姚景明一身月白錦袍,身姿挺拔地走來。他的目光先落在云玉薇散亂的發(fā)絲上,
眼中閃過驚艷,再看向云初月時,只剩客套的溫和:“二妹妹身子好些了?
”“勞姚公子掛心,已無大礙?!痹瞥踉麓怪?,看著地上并蒂蓮帕子,“是我笨手笨腳,
驚擾了姐姐?!痹朴褶绷⒖虛Q上委屈神色:“景明哥哥別怪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說著抬手攏發(fā),露出一段白皙脖頸,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姚景明的袖口。
姚景明彎腰撿起帕子,看到上面的并蒂蓮,
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下——他素來不喜這般艷俗的紋樣,反倒是云玉薇腰間那枚墨竹香囊,
更合心意。“姐姐與姚公子慢聊,我先去前廳伺候母親?!痹瞥踉赂A烁I恚D身便走了。
走到月洞門時,她回頭望了眼。姚景明正對云玉薇說著什么,云玉薇笑得眉眼彎彎,
伸手輕捶他的胳膊,陽光透過花窗落在兩人身上,確實“般配”。云初月勾了勾唇角。很好,
這一世,該成全的,她定會“好好”成全。4.侯府夫人的馬車剛停在云府門口,
王氏便滿面堆笑地迎上去,眼角的余光卻看到在自己旁的云初月,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陰翳。
“姐姐可算來了,快里邊坐?!蓖跏侠罡蛉说氖滞◤d去,一路說著親近話,
“初月這孩子,自她娘去后性子就悶了些,多虧姐姐還記掛著當年的約定。
”侯府夫人溫和一笑:“當年我與初月娘情同姐妹,定下這門親,也是盼著孩子們好。
今日來,便是想商議著,看選個好日子先把庚帖換了?!边@話正戳在王氏心上,
她面上笑著應和,心里卻已盤算妥當。進了花廳分賓主坐下,王氏便使喚道:“初月,
你去后院摘些新熟的荔枝來,你侯府伯母最愛這個?!庇謱ι磉叺脑朴褶笔箓€眼色,“玉薇,
你陪著初月去,仔細些別摔了。”云初月應聲起身,云玉薇立刻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往后院去。繞過月洞門便是那方錦鯉池,池邊剛灑過清水,青石板滑得很。
云玉薇快走幾步追上云初月,假意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妹妹,侯府世子那般人物,
你可得好好把握呢?!闭f話間,她腳下猛地一絆,身子朝云初月撞去,手肘卻暗暗發(fā)力,
直往云初月腰眼推——只要云初月落水,濕了衣衫失了儀態(tài),侯府夫人見了必定不悅,
再由王氏添幾句“舉止輕浮”的話,這門親事十有八九就黃了。云初月早有預料,
此刻覺出云玉薇手臂的力道,心中冷笑。她腳下看似慌亂地向后一退,恰好避開那推力,
同時手腕輕翻,看似要去扶云玉薇,實則用巧勁一帶。云玉薇本就用了全力,
被這一帶頓時收不住勢,整個人往前撲去,“哎喲”一聲慘叫,直直跌進了錦鯉池里。
“姐姐!”云初月驚呼著撲到池邊,伸手去撈,卻被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裙擺,臉上滿是驚惶,
“快來人?。〈笮〗懵渌?!”花廳里的人聽見動靜都涌了出來,侯府夫人聽見也是一驚。
王氏瞧見渾身濕透、在水里撲騰的女兒,又看了看站在池邊、眼眶泛紅的云初月,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這是怎么了?”王氏指著云初月,聲音都發(fā)顫。
云初月帶著哭腔道:“方才姐姐說要幫我摘荔枝,走到池邊時,不知怎的就滑下去了。
我拉都沒拉住……”云玉薇被家丁撈上來,凍得牙齒打顫,指著云初月想說什么,
卻被王氏狠狠瞪了一眼——當著侯府夫人的面,難不成要承認自己女兒想推人反落水?
那豈不是更丟人?侯府夫人何等通透,看云玉薇那狼狽樣,
再看云初月雖受驚卻依舊端莊的模樣,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溫聲道:“許是池邊濕滑,
玉薇這孩子也是不小心??焖湍銈兗倚〗慊厝Q衣裳,仔細著涼?!蓖跏现坏脧妷号?,
吩咐下人帶云玉薇下去。云初月垂眸,將眼底的平靜藏好。5.半月后,侯府的賞花宴上,
云初月刻意避開了云玉薇和姚景明。她尋了處僻靜的牡丹叢,正看著一只白蝶停在花瓣上,
身后傳來云玉薇尖利的聲音:“喲,這不是我們云家的二小姐嗎?
難不成是一個人躲在這里哭鼻子?”云初月轉身,見云玉薇帶著幾個貴女站在身后,
個個錦衣華服,眼神里滿是嘲弄。前世就是在這里,云玉薇故意撞掉她的發(fā)簪,
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丑。“姐姐說笑了?!痹瞥踉峦赃呁肆税氩剑?/p>
避開云玉薇伸過來想推搡她的手。云玉薇撲了個空,惱羞成怒地揚手就要打她:“你還敢躲?
”手腕卻被人猛地攥住?!霸拼笮〗氵@是做什么?欺負人欺負到侯府來了?
”一個清朗又帶著桀驁的聲音響起。云初月抬頭,撞進一雙亮得像星辰的眼睛里。
少年穿著寶藍色錦袍,腰束玉帶,墨發(fā)用玉簪松松束起,眉眼張揚,鼻梁高挺,薄唇微勾,
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是侯府世子,蕭承嘉。京中人人皆知的混世魔王,
卻也是圣上跟前最得寵的少年郎。云玉薇的臉瞬間漲紅:“世、世子誤會了,
我與妹妹鬧著玩呢?!薄巴妫俊笔挸屑翁袅颂裘?,
目光落在云初月微微發(fā)紅的眼眶上——這姑娘看著像只受驚的小鹿,白生生的臉頰,
被風吹得發(fā)紅的鼻尖,看著……竟有些可愛。他松開云玉薇的手,語氣冷了幾分,
“本世子倒不知道,玩鬧要動手打人?!痹朴褶北凰吹脺喩戆l(fā)毛,囁嚅著說不出話。
“還不快滾?”蕭承嘉不耐煩地揮揮手。云玉薇如蒙大赦,帶著人狼狽地跑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識趣地散開,蕭承嘉這才轉身看向云初月,見她還低著頭,
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忍不住想逗逗她:“喂,你就這么任人欺負?”云初月抬起頭,
撞進他帶著戲謔的目光里,輕聲道:“多謝世子解圍。”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
像浸了蜜的清泉。蕭承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見過的美人不少,云玉薇這樣明艷的,
或是故作溫婉的,卻從未有誰像眼前這姑娘,干凈得像一汪泉水,明明看著柔弱,
眼底卻藏著不卑不亢的光?!澳憬惺裁疵郑俊彼穆曇舨蛔杂X放柔了些。“云初月。
”“云初月……”蕭承嘉念著這名字,“好名字,像剛起的云絮裹著第一彎月牙,淡得剛好,
亮得也剛好。不刺眼,卻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聽著就覺得,該是被好好護著的名字。
”他從袖中摸出顆瑩白的珠子,塞到她手里,“這個賠你,剛才被嚇著了吧?
”那是顆上好的暖玉珠,觸手溫潤。云初月連忙想還給他,卻被他按住手:“拿著吧,
就當……認識一下的見面禮。”他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
對著她揮了揮手里的折扇,笑得像只偷腥的狐貍:“后會有期,云二小姐。
”云初月握著掌心溫熱的玉珠,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花樹后,臉頰微微發(fā)燙。
這位永寧侯世子,好像和傳聞中不太一樣。而另一邊,蕭承嘉的小廝青竹忍不住問:“世子,
您怎么對云二小姐這么好?”蕭承嘉輕咳一聲,耳根微紅:“本世子只是看不慣以多欺少。
”話雖如此,腦海里卻總浮現出云初月那雙濕漉漉的杏眼,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還有她脖子上戴著的平安鎖……6.三月初三,京中舉辦春日游園會。
云初月選了只素色蝴蝶風箏,跟著王氏來到玉泉山時,山坡上早已擠滿了人。
沈清瑤一到就拉著其他貴女去放風箏,王氏則和幾位夫人湊在一起說笑,
時不時往蕭承嘉那邊瞟——今日的重頭戲,是各家想讓自家女兒在侯府世子面前露個臉。
云初月找了處僻靜的草地,讓綠萼幫忙放線。她握著線軸,看著蝴蝶風箏晃晃悠悠升空,
素白的翅膀在湛藍天空下輕輕扇動,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忽然一陣風吹過,
風箏線“啪”地斷了。蝴蝶風箏搖搖晃晃飛出去,正好落在不遠處一個玄色身影腳邊。
云初月跑過去,抬頭便撞進蕭承嘉含笑的眼睛里。他今日穿了身勁裝,更顯得肩寬腰窄,
身姿挺拔,手里正拎著她那只斷線的蝴蝶風箏?!霸贫〗悖们伞?/p>
”蕭承嘉晃了晃手里的風箏,“你的風箏,自己飛我這兒來了?!薄岸嘀x世子。
”云初月的臉頰又開始發(fā)燙?!斑@風箏倒是素雅?!笔挸屑未蛄恐L箏,又看了看她,
“和你很配?!痹瞥踉碌哪樃t了,正想接過風箏,
就聽到沈清瑤的聲音傳來:“景明哥哥你看,我的鳳凰風箏飛得最高!”她轉頭望去,
云玉薇正依偎在姚景明身邊,兩人共握一個線軸,鳳凰風箏在天上飛得張揚,
云玉薇的笑聲比銀鈴還脆??吹皆瞥踉潞褪挸屑握驹谝黄穑男θ菟查g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