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和長公主聯(lián)姻,換取通天的權(quán)柄,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當朝最年輕的權(quán)臣裴玄,
親手給我灌下了一杯毒酒。他捏著我的下頜,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那雙曾映著漫天星河贈予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墨色。他說:“阿嫵,別怪我,
家族為重?!蔽宜篮?,魂魄離體,卻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困在了他身邊。我看著他如愿以償,
娶了長公主,權(quán)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伤_始變得不像他了。
那個冷靜自持、算無遺策的裴相,會因為長公主一句無心的喜歡,
調(diào)動邊防軍去采一株雪蓮;會在議事的朝堂上,
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走神;會為了尋找一個和我相似的背影,瘋魔般地跑遍整個京城。
后來他才在一個崩潰的雨夜,砸碎了滿屋的珍寶,嘶吼著明白了。他不是天生冷靜,
而是他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軟弱、所有的不理智,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活著,
是我替他承擔了那些屬于“人”的情緒,讓他得以戴著“神”的面具俯瞰眾生。我死了,
他的面具,碎了。1鶴頂紅入喉,是滾燙的、撕裂的疼。
那疼意從我的喉嚨一路燒到五臟六腑,像是有無數(shù)只手在我的身體里瘋狂拉扯。
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視線開始模糊。透過搖曳的燭火,我看到裴玄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依舊是熟悉的清冷與決絕?!鞍?,別怪我?!彼紫律?,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
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長公主看中了我,這是裴家百年的機遇。你……必須得死。
”我張了張嘴,想罵他,想問他。問他那年桃花樹下,他說要娶我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算不算數(shù)?問他我陪他十年寒窗,陪他宦海浮沉,陪他從一個無名小卒走到權(quán)傾朝野的裴相,
算不算數(shù)?可我什么都說不出來。血沫從我的嘴角涌出,帶著一股腥甜的鐵銹味。
我的意識在迅速抽離,最后定格在他那雙倒映著我垂死模樣的、冷漠的眼睛上。裴玄,
你好狠的心。我以為死亡是終結(jié),卻沒想到,是另一個開始。我飄了起來,成了一縷孤魂。
身體輕飄飄的,像一團沒有重量的云。我低頭,能看見自己躺在地上的尸身,
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而裴玄,我恨之入骨的男人,正用一方白絹,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剛剛碰過毒酒杯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世間最骯臟的東西。
“來人?!彼亻_口。門外候著的管家和幾個心腹魚貫而入。他們看到我的尸體,
臉上沒有絲毫驚訝,顯然是早就知情?!疤幚砀蓛??!迸嵝捉伻舆M火盆,
火苗“騰”地一下竄起,瞬間將其吞噬,像極了我剛剛被灼燒的五臟六腑?!笆?,大人。
”管家躬身領(lǐng)命,熟練地指揮下人將我的尸體用草席卷起,準備從后門抬出去,
像處理一條死狗。我恨得渾身發(fā)抖,我想撲上去撕碎他那張?zhí)搨蔚哪槪?/p>
可我的手卻直接從他的身體里穿了過去。我碰不到他。我成了一個只能看著、聽著,
卻什么也做不了的旁觀者。一道無形的鎖鏈,將我牢牢地禁錮在了裴玄方圓三尺之內(nèi)。
他去哪,我就得跟到哪。我被迫看著他冷靜地處理掉我存在過的所有痕跡。我的房間被清空,
我用過的東西被付之一炬。我們一起種下的那棵合歡樹,被他親手一斧一斧地砍斷。
他對外宣稱,沈家嫡女沈嫵,因我父親貪墨案發(fā),自知罪孽深重,羞憤自盡。沈家,
我的家族,一夜之間被抄家奪爵,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沒入教坊司。而這一切的罪名,
都是他親手羅織的。僅僅是為了給他迎娶長公主鋪平道路,掃清障礙。
我那個剛正不阿、為國為民的父親,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未來女婿的一紙構(gòu)陷,
送上了黃泉路。我跟在裴玄身邊,看著他面不改色地處理完這一切,然后換上大紅的喜袍,
去迎娶他尊貴的妻。2婚禮盛大至極,十里紅妝,從相府一直鋪到皇宮。長公主李月盈,
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妹妹,金枝玉葉,驕縱無雙。她騎在馬上,一身鳳冠霞帔,明艷動人,
看向裴玄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占有和愛慕。而裴玄,他騎著高頭大馬,身姿挺拔,
眉眼依舊清冷,卻也恰恰是這份清冷,引得無數(shù)京中貴女為之癡狂。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這么說。我飄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一對璧人接受萬民的朝拜和祝福,
心中只覺得荒唐又可笑。洞房花燭夜。長公主褪去一身繁復(fù)的嫁衣,只著一襲輕紗,
主動纏上了裴玄?!芭崂?,”她的聲音嬌媚入骨,“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駙馬了。
本宮定會助你,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迸嵝]有說話,只是任由她動作。我別過頭,
不愿意看這骯臟的一幕。可我卻清晰地聽到,在長公主吻上他唇的那一刻,他近乎無聲地,
用口型說出了兩個字?!鞍??!蔽业男模蛘哒f我這團魂魄,猛地一顫。那一瞬間,
我竟生出一絲荒謬的期待。他是不是,對我還有一絲情意?他是不是,在午夜夢回時,
也會有一點點的后悔?然而,現(xiàn)實很快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第二天,
裴玄陪著長公主入宮謝恩?;实埤堫伌髳?,當庭宣布,擢升裴玄為內(nèi)閣首輔,總攬朝政。
他成了大周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也是權(quán)勢最盛的首輔大人。他跪下謝恩,聲音沉穩(wěn),
不見半分喜悅或激動。他依舊是那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裴玄。冷靜,理智,
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會不擇手段地去得到它。我死了,沈家倒了,于他而言,
不過是成功路上,一塊微不足道的墊腳石。我的那點可笑的期待,徹底碎成了齏粉。
我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我開始像一個真正的看客,冷漠地,甚至帶著一絲期待地,
看著他的生活。我想看看,這個踏著我的尸骨和鮮血上位的男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我想看看,他的報應(yīng),什么時候會來。3婚后的生活,裴玄和長公主相敬如“冰”。
他忙于朝政,每日早出晚歸。長公主則沉浸在她的富貴榮華里,今日辦詩會,明日開馬球賽,
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在外人看來,倒也算是一對和諧的夫妻。
裴玄的權(quán)勢越來越大。他先是借著一樁舊案,扳倒了朝中與他作對的兵部尚書,
換上了自己的心腹。接著,他又推行新政,改革吏治,將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地方勢力一一拔除。
他的手段雷厲風行,他的心思深沉如海。滿朝文武,無人不懼他,無人不服他。所有人都說,
裴相是天生的政治家,他的腦子里,除了權(quán)謀和算計,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
我也曾這么以為。直到那天。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后,天氣有些悶熱。長公主不知從哪兒聽來,
說南疆有一種奇特的并蒂蓮,百年一開,灼灼其華,若是能得一株養(yǎng)在府中,定是風雅無雙。
她一時興起,便在席間對著裴玄撒嬌?!芭崂?,你權(quán)勢滔天,幫我弄一株來嘛,好不好?
”我當時就飄在裴玄身邊,清楚地看到他微微蹙了蹙眉。南疆是邊防重地,與鄰國關(guān)系緊張,
常有摩擦。為了區(qū)區(qū)一株花,動用邊防的力量,簡直是荒唐。以裴玄的性子,
他斷然不會同意。我甚至已經(jīng)準備好,看長公主被他冷言拒絕后,會如何大發(fā)雷霆。然而,
出乎我的意料。裴玄沉默了片刻,竟淡淡地“嗯”了一聲。“好?!本瓦@么一個字。
我愣住了。朝中反對他的政敵也愣住了。就連提出這個無理要求的長公主自己,
都有些不敢相信。她愣了半晌,才歡呼雀躍,抱著裴玄的胳膊又親又跳,
“我就知道裴郎對我最好了!”裴玄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處,
似乎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他當即修書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南疆。
命令鎮(zhèn)守南疆的大將軍,放下一切軍務(wù),入深山,為長公主尋找那株并蒂蓮。消息傳出,
朝野震驚。御史們紛紛上書,痛斥裴相“為博紅顏一笑,罔顧國家安?!保喼笔腔杪樦e。
裴玄的幾個心腹幕僚也憂心忡忡地前來勸諫?!按笕?,萬萬不可?。∧辖揪筒环€(wěn),
此刻若擅動兵力,給了敵國可乘之機,后果不堪設(shè)想!”“是啊大人,您一向英明,
怎會犯下如此錯誤?”裴玄坐在書案后,手里拿著一卷書,卻遲遲沒有翻頁。
他聽著幕僚們的勸諫,神情有些恍惚。良久,他才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我知道。”他低聲說,“我知道這是錯的。
”“那大人為何……”“我只是……”裴玄的聲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語,
“……控制不住。”他說完,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幕僚們面面相覷,
最終只能嘆息著離開。我飄在他的書房里,看著他緊鎖的眉頭,
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意。這不是我認識的裴玄。我認識的裴玄,
冷靜、克制、永遠將利益放在第一位。他可以為了權(quán)力殺我,
又怎么會為了一個女人無理的要求,做出這么不理智的事情?他到底,怎么了?
4南疆的并蒂蓮沒能尋到。但裴玄的命令,卻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惡果。南疆守將為了尋花,
抽調(diào)了邊境線上近半的兵力。鄰國一直虎視眈眈,見此良機,立刻發(fā)動突襲。一夜之間,
連破三座城池。邊關(guān)烽火燃起,急報雪花般地飛入京城?;实壅鹋?,在朝堂之上,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奏折狠狠地摔在了裴玄的臉上?!芭嵝?!這就是你干的好事!
”“為了一個女人,你置我大周江山于何地!你這個首輔,是怎么當?shù)?!”裴玄跪在地上?/p>
臉色蒼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他沒有辯解,只是沉默地領(lǐng)罪?!俺迹?/p>
罪該萬死。”長公主也嚇壞了。她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會釀成如此大禍。
她哭著向皇帝求情,卻被皇帝一巴掌打倒在地?!皾L!若不是看在你是朕的妹妹,
朕今日便將你一同問罪!”最終,皇帝念在裴玄往日的功績,以及他長公主駙馬的身份,
免了他的死罪,卻也罰了他三年的俸祿,并勒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裴相失勢。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整個京城。那些曾經(jīng)被他打壓的政敵,
開始蠢蠢欲動。我看著裴玄從宮里回來,一步一步,走得異常沉重。
他沒有回他和長公主的臥房,而是徑直走向了府中一處荒廢已久的院落。
那是……我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自從我死后,這里便被封鎖了起來。他推開落滿了灰塵的院門,
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刺耳的悲鳴。院子里的雜草已經(jīng)長得半人高,
那棵被他親手砍斷的合歡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樁,安靜地立在那里。一切都物是人非。
裴玄站在院子中央,站了很久很久。夜風吹起他的衣袍,讓他看上去,竟有幾分蕭瑟和孤寂。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他忽然毫無征兆地,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
彎著腰,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戎戎?,他笑了。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厲。
“呵……呵呵……”“報應(yīng)嗎?”“沈嫵,這是你給我的報應(yīng)嗎?”他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驚人。我看著他,心中沒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涼。不,
裴玄。這不是我給你的報應(yīng)。這是你給自己的報應(yīng)。從你親手給我灌下那杯毒酒開始,
你的世界,就已經(jīng)開始崩塌了。只是你自己,還未曾發(fā)覺。5閉門思過的日子里,
裴玄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處理公務(wù),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長公主來看過他幾次,
都被他拒之門外。夫妻二人的關(guān)系,降到了冰點。我終日跟在他身邊,
看著他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悶酒,看著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喃喃自語。他開始頻繁地做噩夢。
夢里,他總是在叫我的名字?!鞍场常瑒e走……”“阿嫵,
我錯了……你回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悔恨。每當這時,我都會飄到他的床邊,
靜靜地看著他。我多想告訴他,裴玄,太晚了。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后悔藥。
有一天夜里,他又從噩夢中驚醒。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自己。他忽然像是瘋了一樣,沖下床,
開始在書房里瘋狂地翻找著什么。箱子被他一個個打開,
里面的書畫珍寶被他粗暴地扔了一地?!霸谀膬骸谀膬骸彼粏〉氐秃鹬?。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直到,他從一個布滿了灰塵的木箱最底層,
翻出了一個上了鎖的檀木盒子。看到那個盒子,我的魂體猛地一震。那是我的東西。
是我存放日記的盒子。我喜歡寫日記,從我認識裴玄的那天起,一直到我死的前一天,
我記錄下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以為,這個盒子,連同我其他的遺物,早就被他燒掉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他顫抖著手,從脖子上取下一把鑰匙,打開了盒子。里面,
是我那一疊厚厚的日記。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開了第一頁。那是我十五歲生辰時寫的。
【今日生辰,玄哥哥送了我一支他親手雕刻的木簪,他說,待我及笄,便用這支簪子,
為我綰發(fā),娶我為妻?!俊拘绺缃袢张c我說,他志在朝堂,前路艱險,問我怕不怕。
我笑他傻,刀山火海,阿嫵也陪你闖。】【玄哥哥今日又被老師罰了,因為他與老師辯論時,
太過激進。我知道他心里憋著一股氣,我偷偷給他做了他最愛吃的桂花糕,他吃完后,
臉色好看了許多。他說,阿嫵,只有在你這里,我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寧?!俊豁撘豁摚?/p>
一字一句。全都是我和他過往的甜蜜。裴玄看著,看著,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那張向來冷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龜裂的痕跡。
痛苦、迷茫、悔恨……種種情緒交織在他的眼中?!盀槭裁础彼哉Z,
聲音里充滿了困惑?!盀槭裁次視??”“為什么我會覺得,殺了你,是理所當然的?
”他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無法自拔。他抱著那些日記,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窗外,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映亮了他蒼白而扭曲的臉。他突然抬起頭,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鞍 ?!
”他狠狠地將手中的日記砸在地上,然后開始瘋狂地砸著書房里的一切。桌椅,書架,瓷器,
古玩……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狂怒之下,化為碎片?!盀槭裁?!為什么!”他嘶吼著,
質(zhì)問著,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
為什么我的腦子這么亂!為什么!”長公主和府里的下人被這巨大的動靜驚動,紛紛趕來。
他們看著眼前如同地獄般的景象,和那個狀若瘋魔的男人,都嚇得不敢上前。
“駙馬……駙馬你這是怎么了?”長公主顫聲問道。裴玄猛地轉(zhuǎn)過頭,
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充滿了暴戾和瘋狂,嚇得長公主倒退了好幾步。
“滾!”他咆哮道,“都給我滾!”眾人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諘绲臅坷?,
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聲,和窗外呼嘯的風雨聲。他就那么站在這片狼藉之中,
雨水從破損的窗戶吹進來,打濕了他的衣衫,他卻渾然不覺。良久。他慢慢地彎下腰,
從一地碎片中,撿起了我的一本日記。日記本已經(jīng)被砸壞,紙張散落了一地。
他撿起其中一頁。上面是我娟秀的字跡?!窘袢张c玄哥哥議論朝政,
他因新政推行受阻而心煩意亂,幾欲失控。我為他煮了一壺清心茶,陪他枯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