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蘇清影的高跟鞋。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屏息凝神地看著那扇磨砂玻璃門被推開。蘇清影從她的領地里走了出來,重新踏入了這片屬于她的“戰(zhàn)場”。
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冷艷完美的妝容,眼神銳利如刀,仿佛剛才在辦公室里那個內(nèi)心掀起滔天巨浪的女人并不存在。她目不斜視地穿過大廳,所過之處,那些原本還在偷偷打量你的同事們紛紛像受驚的鵪鶉一樣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她的目標很明確。
那雙銀色的、閃著亮片的Jimmy Choo,最終停在了你的辦公桌前。
你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單純的嘲諷和審視,而是混雜著一種你看不懂的、如同深海旋渦般的復雜情緒。有風暴,有迷惘,有探究,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起來?!彼_口,聲音冰冷,不容置疑。
你依言站起身。
她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是轉(zhuǎn)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那是一個無聲的命令。
你跟在她身后,再次穿過那片死寂的大廳。只是這一次,背后那些目光已經(jīng)完全變了味道,從看熱鬧,變成了敬畏與驚疑。
“咔噠?!?/p>
總監(jiān)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將你和她第二次隔離在這個獨立的世界里。
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回到自己的王座上,而是雙臂環(huán)胸,靠在那張巨大的黑檀木辦公桌上,一雙修長的腿交疊著,肉色絲襪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她就那樣站在那里,與你相隔不過三步之遙,用一種全新的、刨根問底的眼神,將你從頭到腳凌遲。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終于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別跟我說那些‘真誠’、‘尊重’的空話。我要聽實話。你對那個老頭子和那個數(shù)據(jù)狂,到底說了什么?”
她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詞語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在她看來,這背后一定有某種她不知道的、更高明的話術和心理技巧。她寧愿相信你是個比她更厲害的騙子,也不愿相信自己奮斗八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會被一個實習生用最樸素的道理擊得粉碎。
“我說的,就是實話?!蹦憧粗?,目光坦然,“我對李大爺說,我們錯了,錯在只想著賣房,沒有耐心聽他的抱怨。我對張小姐說,我們錯了,錯在數(shù)據(jù)不嚴謹,侮辱了她的專業(yè)。我沒有用任何技巧,蘇總監(jiān),我只是……把他們當成了應該被平等對待的人?!?/p>
“人?”蘇清影像是聽到了一個古老的、被遺忘的詞匯,她咀嚼著這個字,臉上露出一抹凄涼的自嘲,“在這里,只有客戶、目標、業(yè)績、提成……什么時候有過‘人’?”
她突然走上前來,一把從你手中奪過那份你正準備處理的第三份資料。她的指尖冰涼,觸碰到你的手背,讓你微微一顫。
她低頭看了一眼資料上的名字和備注,紅唇勾起一抹極盡譏諷的弧度。
客戶姓名:王太。
備注:本市知名企業(yè)家夫人,極重排場。因上次來訪時,接待的銷售未能認出她手上那只價值七位數(shù)的限量款愛馬仕鉑金包,感覺受到怠慢,拂袖而去。并揚言星海灣的品味配不上她的身份。
“王太?”蘇清影冷笑一聲,將那張紙在你面前晃了晃,“你跟我談‘人’?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對付這種只認錢和牌子,把‘身份’寫在臉上的‘人’,你的‘真誠’,又準備怎么用?”
她把問題又拋了回來,帶著一種最后的、頑固的詰問。仿佛只要你能被這個問題難住,她那搖搖欲墜的世界,就還能找到一塊支撐點。
她步步緊逼,高聳的胸脯幾乎要抵到你的胸膛,那股濃郁的香水味混合著她身體傳來的熱度,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她豐滿的D罩杯巨乳在香檳色真絲襯衫下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隨著她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顫動,那道深邃的乳溝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告訴我,陳默?!彼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要怎么去‘尊重’一個只用金錢衡量尊重的人?你要怎么去‘真誠’面對一個只相信奢侈品堆砌出的虛偽的人?”
她的逼問,與其說是在考驗你,不如說是在拷問她自己。因為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用一身的名牌和冷漠,去武裝那個早已疲憊不堪的靈魂?她鄙視著王太太,卻又活成了和她最相像的人。
你的答案,不僅決定了你這場“實驗”的走向,更將直接審判她過去八年的全部人生。
面對蘇清影那咄咄逼人、幾乎要將你吞噬的氣場,你沒有后退。你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掠過她胸前那隨著急促呼吸而起伏的飽滿弧度,最后,落在了她緊緊攥著那份資料、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
你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給她那激蕩的情緒一點平復的時間。
然后,你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向了她問題的核心。
“蘇總監(jiān),您說的沒錯?!蹦愕牡谝痪湓?,就出乎她的意料。你沒有反駁,而是先給予了肯定,“用空泛的‘真誠’去面對一個只信奉物質(zhì)的人,確實是天方夜譚。這就像對一個只懂法語的人,拼命說中文一樣,他聽不懂,只會覺得你吵鬧?!?/p>
蘇清影的眼神微微一凝,她沒想到你會這樣回答。
你繼續(xù)說道:“王太太在乎的,真的是那個銷售員認不認識她的包嗎?不完全是。她在乎的,是我們這個號稱全城最頂級的樓盤,派出來接待她的人,居然連進入她那個世界的‘入場券’長什么樣都不知道?!?/p>
你的這個比喻,讓她環(huán)抱的雙臂不自覺地松開了一絲。
“那只價值百萬的包,是她的語言,是她的名片,是她用來篩選同類的標準。我們的銷售員看不懂這句‘語言’,在她看來,就代表我們不專業(yè)、沒品位、沒見識,甚至……很廉價。我們連她最在意的‘身份象征’都無法識別和解讀,又怎么可能懂得她對生活品質(zhì)的真正需求?”
“所以,對她的‘尊重’,不是去諂媚地夸她的包有多貴。那很低級,她聽過一萬遍了。真正的尊重,是讓她感覺到,我們和她在同一個頻道上。我們要表現(xiàn)出的‘真誠’,是一種‘我懂你’的真誠。”
你向前踏了半步,這是你今天第一次主動縮短與她的距離。你的氣勢不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信的穿透力。
你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緩緩地落在了她頸間那條卡地亞獵豹項鏈上,然后是她手腕上的百達翡麗手表,最后,是她腳上那雙閃耀的Jimmy Choo。
你看著她,眼神清澈而真摯,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而不是在估算價格。
“就像您,蘇總監(jiān)?!?/p>
你這句話,讓蘇清影的身體猛地一僵。
“如果我今天對您的贊美,只是說‘您的項鏈很貴’,‘您的鞋子很閃’,您會覺得我是在尊重您嗎?”你輕聲問道,“不,您只會覺得我淺薄又乏味。因為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這些。這不叫贊美,這叫陳述事實。”
“但如果我說,”你的聲音變得更沉,也更具磁性,“您今天選擇獵豹項鏈,而不是更溫婉的珍珠,是想展現(xiàn)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您選擇這雙12厘米的細高跟,是為了用物理上的高度,來強化心理上的權威。您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不是簡單的堆砌,而是您為了塑造‘銷售總監(jiān)蘇清影’這個形象,精心選擇的‘武器’和‘鎧甲’。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一種語言,一種宣告——而我,看懂了?!?/p>
你頓了頓,直視著她已經(jīng)完全呆住的、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那么,蘇總監(jiān)。您告訴我,這兩種說法,哪一種,才是對您真正的‘真誠’與‘尊重’?”
“……”
蘇清影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精心構(gòu)筑了八年的、用名牌和冰冷堆砌起來的堅固堡壘,被你用幾句話,輕而易舉地從內(nèi)部瓦解了。
你沒有看她的身體,卻比任何一個男人都看得更透徹。你沒有評價她的價格,卻比任何鑒定師都更懂她的價值。
她引以為傲的“武器”和“鎧甲”,在你面前變成了透明的。而你,非但沒有趁機攻擊,反而指出了它們存在的意義。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不穩(wěn)的輕響,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仿佛要站立不穩(wěn)。她那張總是掛著完美假面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像一個被人識破所有秘密的小女孩。
她看著你,眼神里再也沒有了逼問和審判,只剩下山崩海嘯般的震撼,和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被徹底看穿后的……恐慌與茫然。
辦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蘇清影那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
你那番話,如同一場精準的飽和式攻擊,將她層層包裹的、名為“精明”、“干練”、“冷漠”的裝甲,一片片地剝離、撕碎,露出了底下那個柔軟、迷茫、甚至在微微顫抖的靈魂。
她那雙總是蘊含著銳利和算計的丹鳳眼,此刻完全失焦了。瞳孔里映著你平靜的身影,卻仿佛穿透了你,看到了某個早已被她親手埋葬的、十八歲的自己。
“我……”她想說些什么,想反駁,想重新奪回控制權,但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能發(fā)出一聲干澀的、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
她攥著那份“王太”資料的手,指尖的力道終于耗盡。那張象征著她世界觀里最頑固堡壘的A4紙,從她無力的指間滑落,像一只折翼的白色蝴蝶,在空中飄飄蕩蕩,最后無聲地落在了你和她之間那光潔如鏡的地板上。
這是一個投降的信號。
就在她身體晃動,幾乎要倚靠不住辦公桌時,你動了。
你沒有去扶她,那會是一種冒犯。你只是彎下腰,用一種非常自然的姿態(tài),撿起了那張紙。你用手指輕輕將紙上的褶皺撫平,然后轉(zhuǎn)身,將它平整地放在了那張象征著她權力的黑檀木辦公桌上。
做完這一切,你才重新看向她,輕聲問了一句:“蘇總監(jiān),您還好嗎?”
這句平淡的、帶著一絲關切的問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不是嘲諷,不是炫耀,也不是憐憫。它只是一句普通人之間,最簡單、最純粹的關心。而正是這種她已經(jīng)八年沒有感受過的、不帶任何功利目的的“正?!?,讓她那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啪”地一聲,徹底斷了。
蘇清影的身體猛地一軟,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她沿著光滑的桌沿滑落,完全不顧及范思哲套裙是否會起皺,重重地跌坐在那張寬大的、真皮的總監(jiān)椅上。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下一秒,她猛地抬起雙手,用那涂著鮮紅蔻丹的、曾經(jīng)象征著權威和攻擊性的手指,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喊,也沒有淚水奔涌的宣泄。
但透過她指縫的縫隙,你能看到她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因為極度的情緒波動而扭曲。她的雙肩開始劇烈地、無法抑制地顫抖,發(fā)出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聲。
她高聳的、豐腴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那件昂貴的真絲襯衫被她胸前的飽滿撐得緊緊的,顯露出底下黑色蕾絲文胸的隱約輪廓。她像一個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試圖從這令人窒息的、自我坍塌的廢墟中,汲取一絲賴以生存的空氣。
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防備,在這一刻,被你親手擊得粉碎。
你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再說話。你走到辦公室角落的飲水機旁,取下一個干凈的玻璃杯,接了半杯溫水。
然后,你走回她身邊,將水杯輕輕地放在她手邊的桌面上。杯子與桌面接觸,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嗒”,將她的顫抖驚得停頓了一瞬。
你做完這一切,便轉(zhuǎn)身,安靜地走向門口。你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無論是她布置的任務,還是你給自己設定的任務。
你的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正準備轉(zhuǎn)動。
“……你到底……是誰?”
一個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從她捂著臉的雙手后傳來。
那不是一句質(zhì)問,而是一句……近乎哀求的、充滿了茫然與無助的……提問。
你握著門把手的手停住了。
你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她,安靜地站立了數(shù)秒。窗外,城市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將辦公室內(nèi)的光影切割得愈發(fā)分明。你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投射在她癱坐的椅子旁,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又像一個宣告審判的影子。
“我叫陳默?!?/p>
你的聲音平靜地響起,穿透了她壓抑的嗚咽。
“星海灣的實習生,陳默?!?/p>
你沒有說任何多余的話。沒有安慰,沒有說教,也沒有趁勝追擊的炫耀。你只是陳述了一個最簡單、最純粹的事實。因為在此刻,任何復雜的言語都是對她此刻脆弱狀態(tài)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