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是備受追捧的國學大師,致力于復興傳統(tǒng)文化。他要求我辭去工作,
在家研習《女誡》,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稍有辯駁,
他便會溫柔地嘆氣:“現(xiàn)代社會浮躁,讓你失了女子的本分,是我的錯。
”在我父親的葬禮上,他因我要上臺致辭而當眾斥責我“拋頭露面,不知禮數(shù)”。后來,
在他新書發(fā)布會上,他請我上臺“分享感悟”。我拒絕了。他便當著所有媒體的面,
痛心疾首:“我太太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被西學侵蝕,連身為女人的根本都忘了。
我的畢生事業(yè),就是要把她這樣的女人,拉回正途。”我笑了,
當場給他寄去了一份我的“死亡證明”?!凹热辉谀阊劾?,現(xiàn)代女性已經死了,
那我就死給你看?!?“鳶鳶,你還好嗎?”“看到新聞了,那個王八蛋!你別怕!
”“回我電話!”我撥通了她的號碼?!敖獙帲页鰜砹??!彪娫捘穷^,是長久的沉默,
然后是她帶著哭腔的尖叫?!吧蝤S!你他媽終于想通了!”我笑了?!笆前?,想通了。
”“我現(xiàn)在來接你!你在哪兒!”“不,你不用來。”我看著窗外,語氣平靜,
“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薄笆裁匆馑??”“姜寧,幫我最后一個忙。
”2.顧知白收到快遞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他以為是我服軟的信。畢竟,這三年來,
每一次沖突,最后低頭的總是我。他慢條斯理地撕開封口,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寬容。然后,
他的手停住了。掉出來的是一張薄薄的紙,和一封信。那張紙,是協(xié)和醫(yī)院的腦瘤診斷報告,
上面“惡性晚期”四個字,觸目驚心。姓名那一欄,寫著“沈鳶”。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信。這一定是我的惡作劇,是我為了報復他,想出來的拙劣手段。他拿起那封信,
信紙上是我熟悉的字跡,清秀,又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鋒利?!爸?,見信如晤。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醫(yī)生說,
我的時間不多了。長期的精神壓抑,讓我的身體,走到了盡頭。你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可你忘了,我曾是沈鳶,不是誰的妻子,不是一件需要被教化的物品。
我曾有我的驕傲和夢想,它們在我的生命里閃閃發(fā)光。是你,用‘傳統(tǒng)’、用“為我好”,
親手把那些光,一點一點熄滅了。你說,女人要安于內室。你把我的世界,
變成了一間只有沉水香的書房。那香味,日日夜夜,像繩索一樣捆著我,讓我無法呼吸。
你說,我被西學侵蝕,忘了根本。你可知,我父親留給我最寶貴的財富,不是金錢,
而是自由獨立的靈魂。是你,在他葬禮上,當眾折辱我,連我送他最后一程的權利都剝奪了。
從那天起,我的靈魂,就死了一半。你總說,你的事業(yè),是拯救我們這些迷途的女人。
可你看看我,顧知白。我就是你最完美的作品。一個被你成功“教化”到油盡燈枯的女人。
現(xiàn)在,這個作品要死了。你滿意嗎?3不必為我悲傷,更不必為我舉辦什么風光的葬禮。
我不想我死后,還要被你的“禮數(shù)”束縛。我已經拜托朋友,將我的骨灰撒向大海。讓我,
真正地自由一次吧。沈鳶,絕筆。信紙從顧知白的手中滑落。他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架子上的古董瓷器,嘩啦啦碎了一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像是沒聽見,只是拿起那份診斷報告,翻來覆去地看。協(xié)和醫(yī)院的公章,紅得刺眼。
不可能。他拿起手機,撥我的號碼?!澳鶕艽虻碾娫捯殃P機。”冰冷的機械女聲,
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他發(fā)瘋似的沖出家門,開車去了我家。我父母早已過世,
家里只有一個遠房的表姨在看管。表姨見到他,哭得老淚縱橫。“知白啊,
鳶鳶她……她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她昨天回來,把她爸爸的遺像帶走了,
說……說要去陪她爸爸……”顧知白的血,一瞬間涼到了底。他沖進我的房間,
房間里還維持著我離開時的樣子。梳妝臺上,放著他送我的那些玉器首飾。衣柜里,
掛著他為我定制的那些棉麻長裙。一切,都那么安靜。好像在無聲地嘲笑著他。他不死心,
又開始給我所有的朋友打電話。得到的回復,出奇地一致。“顧先生,節(jié)哀。
”“沈鳶她……已經走了?!薄拔覀冏鹬厮倪z愿,不會告訴你她葬在哪里。
”最后一個電話,是打給姜寧的。姜寧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邦欀?,
你現(xiàn)在滿意了?”“你把她逼死了!你親手殺了她!”“我告訴你,沈鳶這輩子最后悔的事,
就是認識你,嫁給你!”“你別再來打擾她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吧!”電話被狠狠掛斷。
顧知白握著手機,站在我空無一人的房間里,久久沒有動彈。夕陽的余暉從窗戶照進來,
把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那一天,備受追捧的國學大師顧知白,沒有回家。
有人看到他深夜還等在協(xié)和醫(yī)院的門口,抓住每一個下班的醫(yī)生,瘋了一樣地問。
“你們這里,是不是有一個叫沈鳶的病人?”“腦癌晚期,她在哪兒?告訴我她在哪兒!
”所有人都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保安把他架了出去。4.我坐在南下小鎮(zhèn)的客棧里,
窗外是連綿的雨。雨水敲打著青石板路,濺起一層薄薄的水霧。這里沒有高樓,
沒有刺鼻的汽車尾氣,也沒有顧知白書房里那股讓我窒息的沉水香。我換掉了手機卡,
斷絕了和過去的一切聯(lián)系,除了姜寧。她每天會用加密郵件,把顧知白的消息發(fā)給我。
像在看一出荒誕的戲劇?!皣鴮W大師顧知白痛失愛妻,發(fā)布會當場崩潰。
”“顧知白深夜發(fā)文悼念亡妻,字字泣血,聞者傷心?!编]件里附著他那篇悼文的截圖。
他寫我們初遇時的驚艷,寫我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溫婉,
寫他對我“深沉的愛”和“沉痛的教導”。
他把我塑造成一個不懂事的、被他深愛著卻執(zhí)意走向毀滅的悲劇角色。而他,
是那個愛而不得、悲痛欲絕的圣人。文章下面,是成千上萬的同情和安慰?!邦櫪蠋煿?jié)哀,
沈女士在天之靈會安息的。”“錯的人是沈鳶,是她辜負了顧老師的一片深情。
”我冷笑一聲,關掉了郵件。他還是老樣子,永遠那么擅長扮演一個完美無瑕的受害者。
客棧的老板娘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紅糖姜茶?!肮媚?,淋了雨吧?喝點暖暖身子。
”她是個爽朗的中年女人,見我一個人,對我格外照顧?!爸x謝老板娘。
”“一個人出來散心啊?看你臉色不太好,要多休息?!蔽尹c點頭,沒有多說。
我給自己編造的身份,是一個失戀后來療傷的普通白領。在這里,沒有人認識沈鳶,
更沒有人認識顧知白的太太。我開始嘗試那些被顧知白禁止了許多年的事情。
我穿上顏色鮮亮的吊帶裙,在小鎮(zhèn)的巷子里穿行。我跟當?shù)氐哪贻p人去鎮(zhèn)外的酒吧,喝啤酒,
聽他們唱跑調的歌。我甚至在手臂上紋了一只小小的紙鳶,它掙斷了線,飛向天空。
紋身師問我,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我說,紀念一個死去的人。是的,
那個叫沈鳶的、顧知白的妻子,已經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只是我自己。這天晚上,
姜寧的郵件標題是三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埃。?!他瘋了?。?!”5我點開。
顧知白開了一場直播,背景就是我們那個家,那個金絲籠里。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
頭發(fā)凌亂,再沒有了往日一絲不茍的儒雅。他對著鏡頭,雙眼通紅?!案魑?,我知道,
很多人都在罵鳶鳶?!薄八麄冋f她不懂事,說她辜負我?!薄安皇堑??!彼麚u著頭,
聲音嘶啞,“是我錯了,全都是我的錯?!薄拔乙詾槲覑鬯抑皇窃谟梦业姆绞浇d她,
傷害她。”“我總說她忘了本,其實,是我忘了,她首先是沈鳶,然后才是我的妻子。
”他開始一件一件地懺悔。從不許我工作,到逼我學女德,再到我父親葬禮上對我的羞辱。
他說得聲淚俱下,仿佛真的幡然醒悟。直播間的風向瞬間變了?!疤彀?,顧老師太深情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沈鳶若是在天有靈,也該瞑目了?!薄爸e能改,還是個好男人。
”我看著屏幕里他那張悲痛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不是在懺悔。他是在用另一種方式,
挽回他的聲譽,重塑他“深情”的人設。他甚至比以前更可怕。郵件的最后,
姜寧寫道:“他懸賞一百萬,尋找給你開診斷證明的那位醫(yī)生?!蔽业男?,猛地沉了下去。
6.那份診斷證明,是姜寧托她一個在醫(yī)院實習的表弟辦的。雖然做了偽裝,
但如果顧知白動用所有關系去查,未必查不到蛛絲馬跡。他不是懷疑診斷的真假。
他是想找到那個“見證”我最后時光的人,從那個人嘴里,
挖出更多能佐證他“深情”的故事。甚至,他可能想找到我的“骨灰”在哪。我的安寧日子,
要到頭了。第二天,客棧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她欲言又止,幾次想跟我搭話,
又都咽了回去。吃早飯的時候,鄰桌的幾個游客在小聲議論?!澳銈兛葱侣剾]?
那個國學大師顧知白,他老婆死了,他都快瘋了?!薄翱戳丝戳?,直播我都看了,
哭得我稀里嘩啦的。他老婆真可憐,也真傻?!薄奥犝f他懸賞一百萬找那個醫(yī)生呢,
你說他是不是想……”別亂說,說不定是深情種呢,死了都要愛!我握著筷子的手,收緊了。
我必須離開這里。我迅速地收拾好行李,去前臺結賬。老板娘看著我,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姑娘,你……你長得,真像新聞上那個……那個沈女士?!蔽业男奶┝艘慌?。
我強作鎮(zhèn)定地笑了笑:“是嗎?好多人都這么說,可能這就是大眾臉吧。
”老板娘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一個人在外面,
多注意安全?!蔽依欣钕?,快步走出了客棧。我不敢去車站,不敢用身份證買票。
我找了一輛去往鄰省的黑車,塞給司機一大筆錢。車子在盤山公路上行駛,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心里一片茫然。我能逃到哪里去?這個國家這么大,又這么小。
只要顧知白還在發(fā)瘋,我就永遠沒有安生之日。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姜寧的新郵件。
“他找到那個實習生了!”7我眼前一黑。郵件里說,顧知白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查到了姜寧的表弟。他沒有報警,而是私下找到了那個剛出社會、膽小怕事的年輕人。
顧知白沒有打罵,也沒有威脅。他只是坐在那個年輕人面前,紅著眼睛,一遍一遍地問。
“鳶鳶她……走的時候痛苦嗎?”“她最后,有沒有提到我?”“求求你,告訴我,
她葬在了哪里,我想去看看她?!彼莸锰普媪?。姜寧的表弟被他嚇壞了,也感動壞了。
他信以為真,把我和姜寧的計劃,和盤托出。當然,他并不知道我現(xiàn)在在哪。郵件的最后,
姜寧說:“鳶鳶,快跑!他現(xiàn)在知道你還活著了!他已經瘋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你!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黑車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陰陽怪氣地開口?!懊米樱?/p>
你得罪人了?”我心里一緊:“師傅,什么意思?”“后面有輛車,從我們出城就一直跟著。
看那車牌,京城的,不便宜啊。”我猛地回頭。夜色中,一輛黑色的輝騰,
像一頭沉默的野獸,緊緊地跟在我們車后。那輛車,我認得。是顧知白的。8.我的血液,
在那一刻幾乎凝固。“師傅,開快點!甩掉他!”我聲音發(fā)抖。黑車司機顯然也慌了,
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在狹窄的山路上瘋狂飛馳,好幾次都險些撞上護欄。
后面的輝騰窮追不舍,車燈像兩只兇狠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咬著我們。我抓著車門,
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顧知白,他怎么會這么快就找來?是那個實習生?不,
他不知道我的去向。是客棧老板娘?她報警了?無數(shù)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最后都化為一片冰冷的恐懼?!皨尩?,瘋子!”黑車司機咒罵著,猛打方向盤,
拐進了一條岔路。這是一條廢棄的土路,坑坑洼洼,車身顛簸得厲害。輝騰的底盤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