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深秋的寒意,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透了我單薄的舊夾克,直刺骨髓。
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天色早已沉入濃墨般的漆黑,
只有跑道上飛機起降的燈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雨幕中明滅閃爍。我像個被遺忘的雕塑,
僵在接機口洶涌人潮的最邊緣,懷里那束精心挑選的紅玫瑰,
花瓣邊緣已經(jīng)開始泛出難看的褐色,蔫頭耷腦,和我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轍。五年。整整五年,
我像個被抽干了血肉的機器,在不見天日的格子間里燃燒著自己。白天是敲不完的代碼,
應付不完的甲方,晚上是接不完的廉價外包。一碗泡面分成兩頓,白水饅頭是常態(tài)。
身上這件夾克,還是五年前蘇晴出國時我穿的那件,袖口磨得發(fā)亮,布料僵硬得如同紙板。
所有的錢,每一分、每一厘,都匯進了大洋彼岸那個叫蘇晴的賬戶。為了她的設計夢想,
為了她口中那個“光鮮亮麗的未來”。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電量告急的紅標刺眼。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距離她航班落地,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七個小時。
廣播里機械的女聲一遍遍播報著其他航班的信息,唯獨沒有她乘坐的那一班。人群來了又走,
喧囂散去,只剩下空蕩的寒意和越來越濃的疲憊?!扒缜纭焙韲蹈蓾冒l(fā)不出聲音,
只能在心底無聲地呼喚。這五年支撐我熬過所有艱難時刻的畫面,
此刻也像這機場的燈光一樣,在冰冷的現(xiàn)實面前變得模糊不清。是她初到異國時,
視頻里對著簡陋出租屋強顏歡笑的臉?還是她電話里抱怨學業(yè)壓力大,需要更多生活費時,
那帶著不易察覺埋怨的語調(diào)?或者,僅僅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
一個關于“苦盡甘來”的幻影?就在我?guī)缀跻粌鼋?,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
接機口內(nèi)部通道的自動門,終于“嘩啦”一聲滑開了。
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水、皮革和長途飛行特有倦怠氣息的熱風撲面而來。我精神猛地一振,
下意識地挺直了早已酸麻的脊背,努力擠出一個練習了無數(shù)遍、自以為最溫暖的笑容,
把懷里那束垂死的玫瑰盡力舉高,試圖讓它看起來更“體面”一些。人潮涌出。然后,
我看到了她。蘇晴。她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利落、質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白色套裝,
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精心打理過的栗色卷發(fā)慵懶地披在肩頭,臉上妝容精致,
眉梢眼角都飛揚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意氣風發(fā)的神采。
她像是從某個時尚雜志封面里直接走出來的人物,光彩照人,
與這嘈雜的機場、與我這個灰頭土臉的存在,格格不入。然而,
這光彩只在我視網(wǎng)膜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因為她的手臂,正親密無間地挽著另一個男人。
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金發(fā)男人。深邃的藍色眼眸,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一身低調(diào)卻質感絕佳的深灰色羊絨大衣,手腕上不經(jīng)意露出的腕表反射著頂燈冰冷的光。
他微微側著頭,正含笑對蘇晴說著什么,姿態(tài)親昵而占有。蘇晴仰著臉看他,
笑容明媚得晃眼,那是過去五年里,我在視頻通話中從未得到過的、毫無保留的燦爛。
下一秒,在距離接機口閘門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忽然踮起腳尖,
紅潤的唇瓣主動印上了那個金發(fā)男人的嘴唇。一個纏綿、旁若無人的熱吻。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周圍所有的聲音——廣播聲、腳步聲、行李輪子的滾動聲——瞬間離我遠去。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墜落,砸進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凍僵,不再流動,只有一種尖銳的耳鳴聲在顱腔內(nèi)瘋狂叫囂。
他們吻得那么投入,那么旁若無人。直到分開,蘇晴帶著滿足的笑意,
抬手整理了一下金發(fā)男人并不凌亂的衣領。她的目光,才終于,
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閘門外稀稀拉拉的人群。然后,她的視線定格在了我的臉上。
那瞬間的表情變化,像一部拙劣的慢放電影。先是極度的錯愕,漂亮的杏眼猛地睜大,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不該出現(xiàn)在此地的臟東西。緊接著,
一絲清晰的厭惡如同冰冷的毒蛇,迅速爬上她的眉梢。最后,所有的情緒沉淀下來,
化為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淡淡嘲諷的漠然。她挽著那個金發(fā)男人,拖著行李箱,
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我面前。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得如同冰錐鑿擊。
我的視線無法控制地落在那只碩大的、嶄新的銀色行李箱上。箱體側邊,
一張醒目的、印著燙金藝術體英文的貼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地燙進我的眼底:“Mrs. Anderson-To-Be”(即將成為安德森太太)。
每一個字母都帶著尖銳的諷刺,嘲笑著我過去五年像個傻子一樣的付出和等待?!傲帜?/p>
”蘇晴開口了,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卻像是浸透了冰水,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和驚訝,
“你怎么在這兒?”她微微蹙起精心描畫的眉毛,仿佛我的出現(xiàn)給她造成了某種困擾。
她身旁的金發(fā)男人——安德森先生——也看了過來,
那雙藍色的眼睛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玩味,像是在打量一件地攤貨。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過招呼,姿態(tài)傲慢。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砂礫,
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懷里那束玫瑰,此刻重如千鈞,更像一個巨大的、可笑的恥辱標記。
蘇晴的目光在我臉上和我懷里的花之間快速掃了一個來回,那抹嘲諷的弧度在她唇邊加深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語氣輕松得如同在談論天氣?!罢?,
省得我特意通知你了。”她說著,極其自然地抬起右手。纖細白皙的無名指上,
那枚我當初省吃儉用幾個月才買下的、小小的鉑金素圈戒指,
在機場明亮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光。她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甚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輕快。
指尖捏住那枚小小的指環(huán),輕輕一褪,便將它從無名指上剝離。然后,她看也沒看,
手腕隨意一揚。“叮鈴——”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刺耳的脆響。
那枚承載著我五年全部心意和卑微承諾的戒指,劃出一道微弱的銀光,
精準地落進了幾步之外一個半滿的、散發(fā)著食物殘渣酸腐氣味的垃圾桶里。
戒指撞擊桶壁的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狠狠拉扯了一下?!昂灹税?。
”蘇晴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一絲溫度。
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隨身的昂貴手袋里抽出了一份折疊整齊的A4紙文件,
兩根涂著精致蔻丹的手指捏著它,遞到我面前,動作隨意得像是在遞一張無用的宣傳單。
紙張的標題是加粗的黑體字:《離婚協(xié)議書》?!傲帜彼粗?,
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冷漠,
像是在看一件需要盡快處理的過期垃圾,“別糾纏了,沒意思。你這種底層掙扎的奮斗男,
早就配不上我了。簽了它,對你我都好,算是…放過彼此?”“奮斗男”三個字,
被她用一種輕飄飄的、帶著憐憫又混雜著鄙夷的語調(diào)說出來,像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扎進我的耳膜。機場的冷氣開得很足,吹在我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上,寒意刺骨。
但真正讓我渾身血液都凍結的,是眼前這個女人,
這張曾經(jīng)無比熟悉、此刻卻陌生得可怕的臉。我盯著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紙張邊緣在她指間微微顫抖。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心臟在空腔里沉重撞擊的回音,咚…咚…咚…每一下都帶著撕裂般的鈍痛。
她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又或者覺得我的沉默是一種無聲的抵抗。她輕輕嗤笑了一聲,
那笑聲短促而冰冷,帶著濃濃的不屑?!霸趺??還指望我回心轉意?”她微微歪著頭,
像在欣賞一個可憐蟲最后的掙扎,“省省吧,林默??纯茨悻F(xiàn)在的樣子,再看看我。
”她的目光掃過我廉價起球的夾克,落在我因長期熬夜和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格外憔悴的臉上,
最后落在我懷里那束垂死的玫瑰上,那份鄙夷幾乎要溢出來,“我們早就不在一個世界了。
簽了字,拿著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滾出我的生活,對你才是真正的解脫。懂嗎?
”她身旁的安德森先生適時地攬住了她的腰,動作自然又充滿占有欲。
他低聲用英文對蘇晴說了句什么,聲音帶著笑意。蘇晴立刻回了他一個嬌媚的笑容,
身體自然地依偎過去。他們站在一起,光彩照人,宛如璧人。而我,渾身濕透,形容狼狽,
捧著一束枯萎的花,像一個誤入豪華宴會的乞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紙頁,在我模糊的視線里微微晃動。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
手臂僵硬得像不屬于自己。我的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紙張。蘇晴的嘴角,幾乎同時,
勾起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勝利者的弧度。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碰到那份文件的剎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劇痛、屈辱和毀滅般暴怒的火焰,猛地從我心底最深處炸開!
瞬間燒盡了所有的麻木和寒冷,也燒干了眼底最后一點殘留的濕意。那只抬起的手,
沒有去接那份文件。它猛地攥成了拳頭,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脆響,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遠不及心口那萬分之一。我的目光,第一次,
真正意義上,落在了蘇晴的臉上。不再是五年間隔著屏幕小心翼翼的凝視,
不再是機場初見她時混雜著期待與卑微的探尋。
那是一種冰冷的、死寂的、如同凝視深淵本身的眼神,里面所有的溫度、所有的光,
都在剛才那枚戒指落入垃圾桶的脆響中,徹底熄滅,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寒意。蘇晴嘴角那抹勝利的弧度,
在我這樣的目光下,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身邊那個叫安德森的男人,
似乎也感覺到了某種無形的壓力,攬著她的手微微收緊,藍眼睛里掠過一絲警惕。
我扯了扯嘴角。這個動作牽動了臉上僵硬的肌肉,
卻沒有形成任何可以被稱之為“笑容”的弧度,更像是一塊冰冷的巖石裂開了一道縫隙。
“蘇晴?!蔽业穆曇繇懥似饋?。沙啞,低沉,像是被砂紙狠狠打磨過,
每一個字都帶著粗糲的質感,卻又異常清晰,穿透了機場背景的嘈雜,重重砸在兩人面前。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蔽业囊暰€掃過她精心修飾的臉,掃過那個金發(fā)男人,
最后落回她眼底深處,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冷冽,“記住你扔掉的戒指。
”我的聲音停頓了一瞬,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蘇晴的眉頭蹙得更緊,
那份不耐煩里終于摻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冒犯的慍怒?!拔迥?。
”我緩緩地吐出這兩個字,像在掂量著某種沉重的砝碼,“你用了五年時間,教會我一件事。
”我抬起另一只沒有攥成拳頭的手,那只手還死死地抱著那束早已失去意義的玫瑰。
我的目光落在那些枯萎、頹敗的花瓣上,然后,五指猛地收緊!“咔嚓!
”干燥的花莖在巨大的力量下瞬間被捏碎、變形!
幾片本就搖搖欲墜的褐色花瓣被擠壓得粉碎,簌簌落下,如同我此刻徹底破碎的心。
蘇晴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動作驚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撞在安德森懷里。安德森立刻扶住她,
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戒備和警告。我卻看也沒看他。我的眼睛,
死死地鎖著蘇晴那張驚疑不定的臉。捏碎了花束的手松開,
任由那團狼藉的殘花敗葉“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潔冰冷的地磚上。
“那就是——”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如同冰原上裂開的冰川,
轟然作響:“我林默,過去五年為你流的血汗,受的屈辱,從此刻起,一筆勾銷!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狠狠劈開凝滯的空氣?!澳阄抑g,恩斷義絕!
”“今日之辱——”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最后一次刺穿她的瞳孔,
留下一個永世無法磨滅的印記,“他日,我必百倍奉還!”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猛地轉身!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冰冷的旋風。那份被她捏在手里的離婚協(xié)議書,
被我這劇烈的動作帶起的風掃到,紙頁嘩啦作響,卻終究沒有掉落。我沒有回頭。一步,
兩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沉重而清晰的回響。每一步,
都像是踏碎過往五年那些愚蠢的幻夢。身后那片狼藉的玫瑰殘骸,那垃圾桶里冰冷的戒指,
還有蘇晴和她金主那兩張驚愕、慍怒又或許帶著一絲莫名心悸的臉,都被我狠狠甩開。
機場通道的盡頭,巨大的玻璃幕墻外,是深不見底的雨夜。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玻璃,
模糊了外面的一切燈火。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此刻卻像一張沉默的邀請函。
我拉高了夾克的領子,將最后一絲軟弱和屬于過去的溫度死死捂住。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屈辱的刺痛感,沖刷著臉頰。胸腔里那顆被反復踐踏的心臟,
在最初的碎裂般的劇痛后,竟奇異地被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堅硬的東西所取代。那東西,
名為恨意,名為決心,名為不死不休的誓言。五年后。京市,國家會議中心。穹頂之下,
巨大的水晶吊燈如同傾瀉而下的星河,將鋪著暗紅色天鵝絨地毯的宴會廳映照得金碧輝煌。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檳的醇冽、雪茄的醇厚以及高級香水交織成的、令人微醺的氣息。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西裝革履的商界巨擘,長裙曳地的名媛淑女,穿梭其中,低聲談笑,
每一個動作都透著這個圈層特有的優(yōu)雅與距離感。
這里是“智腦科技”B輪融資成功暨“靈犀”一代腦機接口芯片正式發(fā)布的慶功晚宴。
智腦科技,這個成立僅僅四年,便以打敗性的腦機接口技術攪動全球科技格局的新銳巨頭,
此刻是當之無愧的絕對焦點。而它的創(chuàng)始人兼CEO,更是今夜所有目光匯聚的中心。
宴會廳最深處,小型交響樂隊演奏著舒緩的爵士樂。我,林默,站在人群的中心,
手中端著一杯幾乎未動的香檳。剪裁完美的深黑色手工西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曾經(jīng)因營養(yǎng)不良而凹陷的臉頰,如今線條清晰而冷峻。眼神深邃,平靜無波,如同深潭,
早已洗盡了當年的青澀與卑微,沉淀下的是時間淬煉出的沉穩(wěn)與不怒自威的氣場。
手腕上那塊看似低調(diào)的鉑金腕表,在燈光下偶爾折射出內(nèi)斂的光芒。
周圍是幾位重量級的投資人和合作伙伴。華騰資本的趙總,
一位在風投圈以眼光毒辣著稱的大佬,此刻正紅光滿面地拍著我的肩膀,
聲音洪亮:“林老弟!了不起!‘靈犀’的實測數(shù)據(jù)一出來,
華爾街那幫家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們這筆投資,絕對是今年最明智的決定!”“是啊,
林總。”旁邊一位頭發(fā)花白、氣質儒雅的院士接過話,他是國內(nèi)人工智能領域的泰斗級人物,
此刻眼中也滿是激賞,“‘靈犀’的意義,遠不止商業(yè)價值。
它打開的是人機交互的全新紀元!我們實驗室那邊,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展開深度合作了。
”我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絲恰到好處的弧度,既不顯得過分熱絡,
又充分表達了尊重:“趙總過譽了。王院士謬贊。‘靈犀’能有今天,
離不開各位前輩的信任和支持,也離不開整個團隊數(shù)千個日夜的拼搏?!蔽业穆曇舨桓?,
卻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周圍幾人的耳中。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人群。
那些曾經(jīng)在我為蘇晴的學費焦頭爛額時,對我冷眼相待甚至落井下石的舊識面孔,
此刻都堆滿了最熱情、最謙卑的笑容,遠遠地朝這邊舉杯示意。我心中毫無波瀾,
甚至懶得去分辨那些笑容背后有多少真心實意。這些,不過是成功路上必然的風景,
或者說是…附贈品。就在這時,宴會廳側門通往服務區(qū)的通道入口處,
似乎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我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幾個穿著統(tǒng)一黑色馬甲、白色襯衫制服的服務生,
正小心翼翼地推著一輛堆疊著晶瑩剔透高腳杯的餐車,準備搭建今晚的香檳塔。
其中一個身影,在推車時似乎腳下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雖然及時扶住了餐車沒有造成事故,
但動作間的笨拙和倉皇,與周圍訓練有素的服務生格格不入。
燈光恰好打在那個服務生的側臉上。盡管她極力低著頭,試圖用垂落的發(fā)絲遮擋,
盡管那身粗糙的服務生制服與記憶中光鮮的形象判若云泥,但那熟悉的輪廓,
那曾經(jīng)刻入骨髓的五官,還是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刻意封存的記憶閘門!蘇晴。
竟然是蘇晴!我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握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冰涼的杯壁傳遞著寒意。五年時光的洪流仿佛瞬間倒卷,
垃圾桶里那聲戒指墜落的脆響、她冰冷刻薄的“奮斗男”評價……所有被壓抑的屈辱和恨意,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驚醒,在胸腔深處猛烈地翻騰了一下。但僅僅是一下。五年的淬煉,
早已將我的情緒鍛造得堅如磐石。那瞬間的波瀾,甚至沒有在我臉上蕩開一絲漣漪。
我的目光平靜地移開,仿佛只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重新落回到趙總和王院士身上,
繼續(xù)著剛才被打斷的、關于芯片未來應用場景的討論。然而,眼角的余光卻清晰地捕捉到,
在我目光移開的剎那,那個推著餐車的身影,明顯地僵硬了一下。她似乎飛快地抬頭,
朝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無法形容的復雜情緒。
隨即,她像被燙到一樣,迅速低下頭,更加用力地推著沉重的餐車,動作愈發(fā)顯得慌亂無措,
匆匆消失在通往服務區(qū)的通道陰影里。“林總?”趙總的聲音帶著一絲詢問,
似乎察覺到我剛才瞬間的走神?!皼]事。”我淡然一笑,舉起手中的香檳杯,
主動與他們碰了一下,“預祝我們下一步的合作,繼續(xù)引領浪潮?!鼻宕嗟呐霰曧懫穑?/p>
將方才那點微不足道的插曲徹底淹沒在宴會的喧囂之中。只是心底那被強行壓下的暗流,
卻在無聲地奔涌。香檳塔最終在宴會廳中央搭建完成。
數(shù)百只晶瑩剔透的郁金香杯被精心壘成一座流光溢彩的小山,在璀璨燈光的折射下,
散發(fā)著夢幻般的光芒,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司儀熱情洋溢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下面,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
有請智腦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首席執(zhí)行官,林默先生!
為我們的慶功晚宴開啟這座象征著成功與喜悅的香檳塔!”雷鳴般的掌聲瞬間響起,
如同潮水般將我包圍。聚光燈精準地打在我身上,我放下手中的酒杯,
臉上帶著從容得體的微笑,邁步走向那座光芒四射的香檳塔。
禮儀小姐適時地遞上一支包裹著金箔的巨型香檳酒瓶。就在我接過酒瓶,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瓶身,準備開啟這象征性的一刻時——一個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彈,
猛地從香檳塔側后方服務生的隊列中沖了出來!動作是如此的突兀、倉皇,
以至于撞到了旁邊一個端著托盤的侍者,托盤上幾只空酒杯“嘩啦”一聲摔落在地,
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瞬間,全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鏡頭,
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那個突然闖入聚光燈下的身影上!是蘇晴。
她穿著那身明顯不合身的、顯得有些臃腫的服務生制服,黑色的馬甲扣子甚至扣歪了一顆。
精心打理過的卷發(fā)此刻有些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那張曾經(jīng)光彩照人的臉,
此刻布滿了憔悴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焦慮。五年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過于深刻的痕跡,
眼角的細紋即使厚厚的粉底也掩蓋不住,眼神里沒有了當初的飛揚跋扈,
只剩下一種被生活反復捶打后的灰敗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數(shù)道驚愕、探尋、鄙夷的目光注視下,
她踉蹌著沖到了香檳塔的基座旁。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我,
都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瞬間——“噗通!”一聲沉悶的、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
清晰地透過麥克風傳遍了整個宴會廳!她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就跪在距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跪在那座象征著“智腦科技”和我林默今日輝煌的香檳塔旁!
整個宴會廳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落針可聞。只有背景舒緩的爵士樂還在不合時宜地流淌,
更襯得這場景荒誕而詭異。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聚焦在她身上,也聚焦在我身上。
驚愕、茫然、看好戲的興奮……各種情緒在無聲地涌動。
記者們的鏡頭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對準了這爆炸性的一幕。
蘇晴的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像是風中的落葉。她死死地低著頭,肩膀聳動,
幾縷散亂的發(fā)絲垂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過了幾秒,她才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