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朝陽公園邊的這個新窩,頭幾天就跟打仗似的。劉沚白天跑宜家淘打折的必需品:最便宜的鍋碗瓢盆,幾十塊的電水壺,買了個二手小冰箱(砍價砍得對方直翻白眼),晚上就在一堆紙箱里刨東西。
等鍋灶能開火了,寬帶裝上了,電腦也能正常運轉(zhuǎn)了,她立刻跟打仗似的撲在電腦前——開工!《朱門鎖》再不填上,她真得去喝西北風(fēng)!
說來也怪,之前腦子里那團亂麻一樣的情節(jié),搬進這個朝東的、陽光充足的小書房后,竟然像被陽光熨平了不少,一下子變得格外清晰!那些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圖不再是個負擔(dān),反而成了她梳理線索的骨架。
林渺那庶女該怎么活?劉沚突然開竅了——不是靠什么逆天好運或者超越時代的才智,而是靠“規(guī)矩”!在那個禮教森嚴的后宅里,林渺的嫡母趙氏、貴妾錢姨娘、包括她那個糊涂爹林老爺,這些人行事都得套在“規(guī)矩”的框框里。趙氏作為嫡母,不可能像市井潑婦一樣直接去毆打庶女,那不體面,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她只會用“規(guī)矩”做刀。
比如,晨昏定省的時辰卡得極其嚴苛。林渺晚到半刻鐘,趙氏不疾不徐地喝著茶,輕飄飄一句:“看來渺姐兒身子還是不爽利,今日便免了請安吧?!彪S后轉(zhuǎn)頭吩咐管事媽媽,“渺姐兒近日精神不濟,用度按病中減半置辦。叫她安心養(yǎng)著,不必勞心費力。” 既不罵,也不罰,但那一減半,林渺身邊唯一忠心的老嬤嬤和丫鬟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更關(guān)鍵的是,這一“病”,林渺就被變相隔絕在每日家族訊息流通之外了!
錢姨娘更滑溜。她不用親自下場踩林渺,只需在林老爺去她屋里用飯時,對著老爺嘆口氣:“聽說渺姐兒房里的丫頭手腳不干凈……唉,也是個可憐見的,身邊連個像樣使喚人都沒有,難怪眼皮子淺。不像我們?nèi)A姐兒(她自己的女兒)……” 后面的話不必說完。林老爺自己腦補,覺得庶女院里下人不懂規(guī)矩,丟了林府的臉面,直接就把林渺身邊伺候了六七年的老嬤嬤換了個粗笨不懂事的。林渺一下子被拔掉了僅有的“眼睛”和“耳朵”。
林渺唯一可利用的,就是比這些人更能忍!更細心地去揣摩規(guī)則!嫡母用“孝道”卡她,她就表現(xiàn)得比規(guī)矩還要規(guī)矩,請安絕不遲到,甚至能提前到,安靜立在角落里當(dāng)背景板,觀察每個人的神色動作,從中捕捉蛛絲馬跡。錢姨娘喜歡在眾人面前展示“姐妹和睦”,林渺就抓住這點,當(dāng)著錢姨娘的面,“不小心”在父親經(jīng)過時被嫡姐林玉故意伸腳絆了一下(其實是林渺算好位置角度)摔了個狼狽。摔不傷人,但姿態(tài)要夠慘。果然,錢姨娘臉上那點假笑就掛不住了,而林老爺這個最重臉面的人,當(dāng)著下人的面看到嫡女如此“刻薄”庶妹,當(dāng)場就沉了臉,不輕不重地訓(xùn)斥了林玉幾句。林玉氣不過,回頭跟趙氏鬧,趙氏又得花心思安撫被落了面子的女兒。一點點小波瀾,就能引得那些地位更高、資源更多的人互相消耗。
思路一開,敲鍵盤的聲音就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劉沚完全進入了狀態(tài),經(jīng)常一抬頭,發(fā)現(xiàn)天都黑了。除了解決生理需求(吃飯喝水上廁所),她基本焊在了書桌前。感覺特別好!那些之前卡死的節(jié)點,現(xiàn)在就像有把無形的鑰匙,啪嗒一下就能捅開。
就是生活有點糙。中午餓了經(jīng)常就是煮碗掛面,或者啃個面包對付。有時候?qū)懼鴮懼它c,到晚上七八點才想起來找吃的。屋子也沒空好好收拾,除了書房和工作區(qū)勉強干凈,其他角落還堆著搬家時的雜物。
這天下午,她剛解決掉一章關(guān)鍵對手戲,心情松快了點,想給自己泡點茶——就是那種最便宜的超市紅茶包。剛燒上水,忽然聽到外面有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一股極淡的、又香又醇的茶味順著門縫飄了進來。
嗯?這茶香……有點熟悉?好像在哪里聞到過?有點像……以前釣魚園子里,傅詩淇保溫杯里飄出來的味道?但更清晰,更醇厚悠遠。
劉沚好奇心被勾起來一點。她輕輕放下水壺,躡手躡腳蹭到門口,打開貓眼往外看。
走廊里沒人。但那茶香確實是從對面1601的門縫里逸散出來的,像根無形的鉤子,勾著她這好幾天沒聞到“高級貨”的鼻子。
哦,傅詩淇在家啊。也對,住對門了,聞到他家東西的味道不奇怪。劉沚聳聳肩,對這種精致的“老干部風(fēng)”品味(喝茶)沒啥大興趣,就是覺得那味道聞著確實挺舒服。她回到廚房,水開了,趕緊把紅茶包丟進杯子里沖上水。一對比,自己杯子里散發(fā)出的廉價速溶味兒立馬被那若有若無的頂級茶香給秒殺了。
行吧,人家是搞藝術(shù)的(估計是),講究點也正常。她捧著沒啥滋味的紅茶杯,坐回電腦前,繼續(xù)琢磨林渺怎么在“規(guī)矩”允許的范圍內(nèi),給那個把她生母最后一點嫁妝都昧掉了的管事挖坑……
沒過兩天,這種味道干擾升級了。大概是她這邊沒什么煙火氣,對面的動靜顯得格外清楚。
大清早的,她熬了夜剛爬起來想開電腦干活,就聽到對面門響,然后是規(guī)律的腳步和開關(guān)門聲(估計是出門鍛煉?)。中午或者傍晚,偶爾能聞到很誘人的家常菜味道飄過來,似乎是簡單的清炒時蔬,或者燉了什么很香的湯……跟她自己湊合的掛面面包形成慘烈對比。最要命的是晚上八九點,她寫到亢奮狀態(tài)時,對面那悠揚醇厚的茶香總是準時飄來,像個鬧鐘。
有一次,她下樓扔垃圾,剛開門,正好趕上傅詩淇開門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素色的小茶壺和一只小茶杯。他似乎要拿到屋里喝?看到她出來,腳步頓住了。
劉沚聞著那更濃郁的茶香,眼睛本能地往他手里的茶壺上瞟了一眼,順口說了句:“傅總,你家這茶挺香啊?!?/p>
傅詩淇愣了一下,可能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自己瞎泡著喝的。怎么,你也喜歡喝茶?”
劉沚立刻擺手,實話實說:“談不上喜歡。就聞著香,比我那紅茶包強多了!”她說完才覺得自己有點實誠過頭了。
傅詩淇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沒再說什么,只是點點頭,端著茶壺側(cè)身回屋了。
又過了幾天,劉沚晚上寫得正帶勁,忽然聽見“篤篤”兩聲很輕的敲門聲。她一驚,以為是幻覺。這新地方,除了林曉知道地址會來玩,沒人會找她。
她疑惑地走到門邊,打開貓眼。門外站著的,居然是傅詩淇。他沒穿運動裝,換了身舒適的家居服,手里端著個素色的陶質(zhì)杯子。
“有事?”劉沚隔著門問。
“沒什么事兒?!备翟婁康穆曇魪拈T外傳來,聽著挺平靜,“看你好像總在屋里忙,燈也亮得晚。剛好泡多了點茶,倒了可惜,端一杯給你嘗嘗?”
端一杯給她嘗嘗?劉沚腦子沒立刻反應(yīng)過來。她跟傅詩淇的關(guān)系,說白了就是釣過幾次魚、他幫搬過一次家、現(xiàn)在住對門……好像沒熟到鄰居互送吃喝的地步。下意識就想搖頭。但……聞著那透過門縫依然能感覺到清香的茶味兒,又想起自己那沒啥滋味的白開水或者劣質(zhì)紅茶……胃好像有點懷念那種暖乎乎的舒服感。
“哦……謝了。”她最終還是擰開門鎖,開了條小縫。
傅詩淇把手里的杯子遞過來,很穩(wěn)當(dāng):“溫的,現(xiàn)在喝剛好。杯子是新的,沒用過?!彼匾庋a充了一句。
劉沚接過杯子。陶壁很薄,手感溫潤,溫度透過杯壁傳到手心,不燙,暖暖的。杯子里是清亮的琥珀色茶湯,能看出茶葉根根分明,絕不是茶包的碎渣。她低頭聞了一下,比之前飄在走廊里的味道更清晰,帶著清苦又回甘的香氣,跟她想象的“濃茶”完全不一樣。
“謝啦傅總?!眲b端著杯子,想道謝完關(guān)門。
傅詩淇卻似乎沒立刻走的意思,隨口問道:“最近看你挺忙的,寫稿還沒寫完?”他之前聽她提過一點文字相關(guān)的事,具體不清楚。
“嗯,趕稿子呢?!眲b含糊地應(yīng)著,心思還在那杯茶上。她可沒興趣跟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大男人探討她的古風(fēng)宅斗世界。
“行,那你忙?!备翟婁克坪蹩闯鏊牟蛔栽?,很識趣地點點頭,“杯子不急還?!闭f完轉(zhuǎn)身回了自己1601,輕輕帶上門。
劉沚關(guān)上門,端著那杯溫?zé)岬牟枳呋貢狼???粗聊簧弦慌排盼淖?,再看看這杯茶。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小口。沒有想象中的苦澀,入口微苦后是清爽的回甘,香氣很特別,整個口腔都覺得很舒服。跟她平時牛飲的濃糖奶茶或者寡淡白水紅茶包完全是兩個世界。
行吧,這人還挺講究。她捧著杯子暖著手,腦子里沒由來的閃過傅詩淇那張干凈溫和的臉和他舉手投足間那種利落沉穩(wěn)的感覺。搞藝術(shù)的(具體啥藝術(shù)至今成謎)是不一樣?或者……純粹是個人愛好?
她把杯子放一邊,沒立刻繼續(xù)敲字,而是看著那杯茶出神了幾秒。似乎在這杯溫?zé)岬?、帶著點陌生鄰居善意的茶湯里,那個需要步步為營、在規(guī)矩里掙命的林渺,突然生動了幾分。那看似平靜的后宅下涌動的暗流,似乎也染上了點醇厚又復(fù)雜的味道。
然后,她重新把手指放回鍵盤上。掙錢糊口才是正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