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短篇的出版合同擺到眼前那天，劉沚攥著快遞文件袋，在宿舍轉了好幾圈也沒平靜下來。打印出來的紙還帶著油墨味，上面“流沚”那倆字簽下去，就能印成鉛字擺在書店某個角落里了——雖然肯定是最不起眼的角落。
“??！成了！曉公主！成了！”林曉推門進來的時候，劉沚正盤腿坐在床上對著那份合同傻樂，差點一頭栽下來。
“啥成了？你又簽了個坑？”林曉把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湊過來看，掃到封面出版社的名字，“喲！真給你出了啊？牛啊吱兒！”她拍了拍劉沚肩膀，真心替她高興，雖然她自己對“出書”這事兒沒啥具體概念。
這份合同和預付款，就像打進來的一針強心劑，比之前那本小甜餅掙了錢還讓她興奮。那甜餅是運氣成分更大，而這篇懸疑，是她自己摸索著、磕磕絆絆寫出來的東西被認可了！那感覺，就好像原本摸黑走路的人，腳下突然被照亮了一小塊實打實的地磚。
一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瘋長，幾天之內就爬滿了她的思緒——當老師？進出版社？不，現(xiàn)在有別的路可以試試看了！
導員辦公室?？諝饫镉泄蓮陀C的味道。劉沚手心有點出汗，把申請表遞給辦公桌后面的老師：“王老師，我想……申請?zhí)崆靶尥甏笏牡膶W分?！?/p>
王老師是個挺溫和的中年女性，推了推眼鏡，接過表掃了一眼：“提前畢業(yè)？理由呢？找到接收單位了？”她記得這個學生，文筆不錯，但也算不上多拔尖。
“還沒定單位?！眲b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顯得平穩(wěn)，“主要是……想提前嘗試自由寫作工作。就是……寫東西?！彼龥]敢直接說靠這個吃飯。
王老師抬眼看她，眼神帶著點審視：“自由寫作？這個……穩(wěn)定性比較差啊。學校還是建議你們選擇更加穩(wěn)妥的就業(yè)方向?！彼焉暾埍矸旁谧郎希澳惆謰屩绬?？”
“……知道一些?！眲b含糊道。她知道導員是為學生考慮，但那些安穩(wěn)的建議此刻聽起來格外遙遠。心里那點小火苗燒得旺，讓她沒選擇退縮。
溝通不算順利，王老師說了不少關于就業(yè)壓力、應屆生優(yōu)勢的話。劉沚沒怎么反駁，就安靜聽著，然后認真地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申請意愿。最后王老師嘆口氣：“唉，你們這些孩子啊……行吧，你把要選的課列清楚，看看課表排布和結課考核時間能不能安排過來。原則上能完成的，學校也不會故意卡著?！彼c了點那張申請表。
走出辦公室，初春的風吹在臉上，帶著點涼意又有點生機。劉沚長長吐了口氣，感覺那塊壓在胸口好幾年的“安穩(wěn)穩(wěn)妥”的大石頭，似乎被她撬開了一道細縫。能不能完全搬開還不知道，但透進來的光，足夠誘人。
跟父母攤牌這事兒，難度系數(shù)比她挑戰(zhàn)權謀大綱還高。她選了周六中午，爸媽都休息的時候，提著兩盒稻香村的點心回去了。一進門，餃子味兒還是那么香，氣氛卻有點凝重。
飯桌上，劉沚硬著頭皮把自己簽了書的事說了（自動略過了金額），又把提前畢業(yè)和“準備在家專心寫一段”的想法兜了出來。
不出所料，老媽手里的筷子直接停住了：“你說啥？不畢業(yè)了？在家寫？在家寫能寫出啥？那本書出是好事，可你也不能指著這個過日子啊！你才寫了幾個字？”
老爸放下酒杯，眉頭擰得死緊：“沚沚，這太不靠譜了！你想寫作，爸媽不攔著你，可前提是你得有碗飯吃！出版社當編輯也是寫作相關，一樣能發(fā)揮！你這種自己悶頭干的，以后路越走越窄怎么辦？”
“我覺得我能行?！眲b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虛，“現(xiàn)在出版了一本，后面還有計劃。我已經(jīng)能靠這個養(yǎng)活自己了?！彼恿艘痪洌噲D增加砝碼。
“你能掙多少？”老媽尖銳地問，“一千還是兩千？夠你房租吃飯？以后呢？靠這個買房結婚？你寫的東西有多少人看？”
劉沚噎住了。她沒法甩出存折拍在桌上說“夠買個小房子了！”那樣只會引爆更激烈的爭吵和質疑——“你就這么亂花錢？不存著做嫁妝？”或者“誰知道你下本能不能掙出來？”——無窮無盡。那二十個只是敲門磚，證明不了持續(xù)能力。
“反正…我想試試?！眲b低下頭，筷子扒拉著碗里涼了的餃子，“宿舍環(huán)境不好，老是分心。學校那邊學分只要能提前弄完就沒問題。我不想干那個安穩(wěn)但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你這孩子！就是犟！”老媽氣得聲音都拔高了。
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劉沚幾乎是逃回學校的。躺在宿舍床上，窗戶外面的天是灰藍的，心口也堵得慌。父母的擔憂像沉重的霧霾，壓得她喘不過氣。他們的世界里，沒有自由職業(yè)這種模糊的東西。
手機屏幕亮起，是中介小王發(fā)來的信息：“姐！有個急出的房！位置絕了！就在朝陽公園南邊！陽光一百那小區(qū)！朝東精裝修小兩居！業(yè)主虧本甩！就是……情況有點特殊?！?/p>
劉沚之前是跟他提過想買房，錢不多，位置不要太偏，想先有個落腳的地方。她立刻回了電話過去問詳情。
電話那頭小王壓著聲音：“姐，是這樣的。房子裝修好沒多久，本來是一對兒準備結婚當婚房用的，結果……倆人臨領證前掰了！女方不要了！男方急需套現(xiàn)，低于市場價一大截！要不是人家家里有礦不差這點兒，圖快，真心劃不來！裝修風格您要看不慣，可以微調！絕對拎包入住級別！”
朝陽公園，朝東兩居，精裝修，低于市場價！劉沚的心跳快了兩拍。她看過那附近的房，小區(qū)比較新，環(huán)境不錯，交通方便，就是價格一直頂在她預算天花板甚至更高！這機會……
“什么價？”劉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
小王報了個數(shù)。劉沚心里飛快盤算了一下，那二十個加上后面出版的版稅預付款和稿費積蓄……差一點，但把預期收入壓一壓，勉強能夠！這價格在那邊簡直像天上掉餡餅！
“姐，您真得抓緊！這消息一出，肯定一堆人搶！下午兩點就能看，您能來不？”小王語氣急切。
“能！”劉沚斬釘截鐵。掛了電話，感覺手心都在冒汗。沖動？是有點。但這念頭一旦成形，就像野草燎原，壓不住了！有個自己的窩，一個能讓她安心碼字、不用聽父母嘮叨、不用顧慮宿舍熄燈的窩！
她跳下床，把那張出版社合同復印件塞進包里——這是她的底氣。然后給林曉發(fā)了個信息：“急事！借我五百！明兒還！”
看房出乎意料地順利。小區(qū)確實挺新，綠化也不錯。那個“特殊原因”的房在一棟高層的中間層。打開門，一股新房子的味道。裝修風格偏現(xiàn)代簡約，奶咖色的墻紙，淡木色地板，整體挺干凈明亮。家具基本都是新的，沙發(fā)、床、餐桌椅，連廚房的鍋碗瓢盆都有，透著一種……精心準備的、沒來得及使用的痕跡。主臥甚至還有一面傻乎乎的心形照片墻，空蕩蕩的。
劉沚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朝向。早上的陽光肯定能灑滿整個客廳。陽臺不大，但視野開闊，能看到朝陽公園方向大片大片的綠頂。
“姐，怎么樣？沒騙您吧？這裝修您看不上哪兒咱可以換，基本就是新的！”小王在旁邊搓著手介紹，“就是……那個照片墻您得自己拆一拆?！彼悬c尷尬地指指臥室。
劉沚沒說話，在房子里慢慢轉悠。書房小小的，當個碼字工作室剛好。廚房干干凈凈，夠用就行?？蛷d不大不小，一個人足夠寬敞。關鍵是，安靜。樓上樓下也沒什么動靜。
她走到陽臺，往外看。車水馬龍的聲音隔著玻璃傳進來，顯得有點遠。這里，像城市森林里一個安靜的樹洞。一個只屬于她的樹洞。
心里那個撬開的縫隙，似乎一下子被撐大了。那二十萬出頭，加上借林曉的幾百塊定金（林曉電話里知道她要買房，直接吼“吱兒你瘋啦？”但還是飛速轉了錢），像滾燙的石頭，被她牢牢抓在手里。簽意向合同的手有點抖，但筆落下的時候，她感覺一直飄在半空的心，好像輕輕著了一下陸。
簽完字出來，外面風挺大。劉沚把羽絨服拉鏈拉到頭，包里的合同和剛拿到的房產(chǎn)鑰匙壓的包沉甸甸的。她沒立刻回學校，就沿著朝陽公園外圍走了好一段。
風吹在臉上有點刺，但心里頭燒著的那團火，頂住了寒意。爸媽那邊的嘮叨肯定少不了，新書的壓力也還在，甚至未來能不能靠寫作持續(xù)吃飯還是個大問號……但此刻，她就想往前走這一步。哪怕腳下不是穩(wěn)穩(wěn)的地磚，可能只是塊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