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骨被攥得發(fā)痛時,我看見陳硯眼底的銀灰色正慢慢涌上。陳山魂靈的銅鈴還在震顫,血光順著土圩的斷壁往上爬,那些焦黑土地上的矛桿、甲片突然無風(fēng)自動,在我們腳邊圍成圈——這竟是個被炮火掩蓋的陣眼輪廓。
“咳……”我喉間發(fā)緊,指尖死死摳住掌心的徽章。特管局給的陳氏血樣在發(fā)燙,四棱印記像塊烙鐵,邊緣隱隱浮出字跡。就在陳硯的指節(jié)即將捏碎我喉骨的剎那,我猛地把脖頸化霧,趁機將滾燙的徽章按在他手背的血色圖案上。
“嗤——”
兩道紅光撞出白煙,陳硯像被驚馬甩脫的騎手,踉蹌著后退三步。他捂著手背大口喘氣,銀灰色從瞳孔里退潮般褪去,露出后怕的底色:“墨哥……我剛才像被人控制住了一樣,腦子里全是讓我殺了你的聲音?!?/p>
“應(yīng)該是陳山的魂靈在控制你了。”我盯著洞口那隊整齊的兵勇魂靈,他們的銅鈴正隨著步伐搖晃,鈴音裹在霧里,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往人骨縫里鉆。陳山的軍牌在符火下泛著冷光,他左手指向我們身后那半塌的土圩,“他們想把我們逼進(jìn)這里?!?/p>
土圩入口的厚木板被陳硯搬開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駐兵洞比看上去深得多。往下走的臺階是用夯土壘的,側(cè)壁布滿密密麻麻的刻痕——近看才發(fā)現(xiàn)是鎖魂符,朱砂混著黑血,有些符紋已經(jīng)被啃噬出缺口,露出底下刻著的陳氏家訓(xùn):“忠勇傳家,勿負(fù)先祖?!?/p>
“鎖魂符和家訓(xùn)刻在一起?”我摸著側(cè)壁,指尖沾到黏膩的黑液,“這不僅僅是一個駐兵洞,還是個陣眼?!?/p>
徽章突然在掌心燙得灼人,四棱圖案里浮出清晰的字:“陣眼分陰陽,陽契鎖魂,陰契養(yǎng)怨?!?/p>
陳硯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往洞內(nèi)指?;璋抵校鳞椎撞康目盏厣?,兩具骸骨正相擁著蜷縮在那里。左邊的骸骨穿著朽爛的兵勇服,胸腔處有個矛尖大小的窟窿,右手骨節(jié)緊扣著枚銀灰色的羽毛狀物件,邊緣泛著幽光;右邊的骸骨裹著陳家暗紋布衫,懷里揣著個黑陶罐,罐口凝結(jié)的暗紅黏液正順著指縫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血洼。
“他們的手……”我蹲下身,看見兩具骸骨的手指交叉扣著,指骨上套著同款的素銀戒指,“這應(yīng)該是一對戀人吧?!?/p>
陳硯懷里的血脈譜殘頁突然飄了起來,那些模糊的墨跡在接觸到銀灰羽毛的瞬間散開,光點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字跡——
“光緒二十七年,陳山率鄉(xiāng)勇駐守陳家坳,其女陳明與李家士兵李默相戀。陣原本為雙契,陽契鎮(zhèn)陣亡魂靈,陰契聚族人愿力,保一方安寧。二人私改陣眼,欲借陰陽相濟(jì)之力長相廝守,卻不知陰陽失衡,陽契魂靈漸狂,陰契怨力滋生……”
光點突然劇烈閃爍,下一段文字浸著血光:“陳山察覺陣眼異變,拘李默問話。陣眼失控,魂靈暴走,李默為護(hù)陳明,被亂矛刺死;陳明以血為引,將李默殘魂封入陰契,篡改族譜稱其‘戰(zhàn)死沙場’。陰契失陽契制衡,百年間怨力成蟒,陽契鎖魂符漸被啃噬……”
陳硯的銅戒突然裂開,銀灰霧氣與陶罐的黑紅黏液在空中相遇,竟纏成淡紫色的光帶。他渾身震顫,像是有兩股力量在血脈里沖撞又和解。
土圩頂部突然傳來“轟隆”巨響,碎磚混著焦土往下掉。陳山的魂靈猛地抬頭,青白色的臉上裂出細(xì)紋,他身后的兵勇魂靈同時舉起長矛,矛尖對準(zhǔn)我們頭頂——那里的夯土正在剝落,露出外面翻滾的灰霧。
“是霧蟒!”我拽著陳硯躲到骸骨旁,只見頭頂?shù)钠贫幢幻偷厮洪_,一條水桶粗的蟒影鉆了進(jìn)來。它沒有實體,全是翻滾的灰霧,鱗片處凝著黑紅黏液,張開的蛇口中央,隱約能看見李默那張痛苦扭曲的臉。
“撕……陳氏……償命……”怨魂的嘶吼震得土圩搖晃,黏液滴在鎖魂符上,符紋瞬間化作黑煙。它的尾巴掃過臺階,那些刻著“忠勇”的家訓(xùn)字痕里,突然滲出暗紅的血,“百年……囚禁……我要你們……一起死!”
陳山的魂靈突然挺矛刺向霧蟒,軍牌在矛尖泛著白光??伸F蟒只是擺尾,就將他抽得撞在側(cè)壁上,軍牌裂出蛛網(wǎng)般的紋路。那些兵勇魂靈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陽契的鎖魂符正在成片剝落,露出底下被怨力啃噬的黑洞。
“陽契快撐不住了!”我看著那些逐漸黯淡的符紋,突然明白陳山為何要把我們逼進(jìn)陣眼——他不是要殺我們,是想借陳硯的血脈穩(wěn)住失控的陣眼,“陳硯祖先封陰契時,抽走了陽契的力量!現(xiàn)在怨力徹底破封了!”
霧蟒的目光死死釘在陳硯身上,蛇口噴出的灰霧里,浮著無數(shù)掙扎的魂靈影子——都是當(dāng)年被牽連的鄉(xiāng)勇。它猛地俯沖下來,黏液掃過那對相擁的骸骨,骨頭上瞬間冒出青煙。陳硯卻突然推開我,張開雙臂迎了上去,掌心的血色徽章與銅戒同時亮起,銀灰與黑紅兩股力量在他周身轉(zhuǎn)成環(huán)。
“別過來!”他的聲音穿過嘶吼,帶著異常的平靜,“墨哥,你看——它不是要殺人,是想出去?!?/p>
霧蟒的蛇口在離陳硯半尺處停住了。李默的臉?biāo)浪蓝⒅诩t黏液順著“臉頰”滑落,竟像是在流淚。陳硯緩緩抬手,指尖觸到霧蟒的瞬間,銀灰與黑紅的光同時炸開,把整個土圩照得如同白晝。
“祖先把你封在陰契,是怕陳家族人容不下你?!标惓幍穆曇艉茌p,卻清晰地落在每個角落,“但他在血脈里留了印記,讓后代能認(rèn)出你,能……解開封印?!?/p>
血脈譜殘頁在空中舒展開,最后一段文字終于顯現(xiàn):“陰契鎖怨,非雙血脈不能解;陽契鎖魂,需至愛之人為引。雙契歸位,魂散怨消,方得安寧?!?/p>
我這才看懂那對骸骨的姿態(tài)——他們相擁的位置,正好是陣眼陰陽契的分界處;銀灰羽毛與黑陶罐,原是鎮(zhèn)住雙契的信物;就連指骨上的素銀戒指,內(nèi)側(cè)都刻著彼此的名字。原來這陣眼從不是為了鎖魂,而是兩個相愛的人,想借故土之力長相廝守的證明。
霧蟒的身形在光芒中漸漸縮小,灰霧凝聚成李默穿著兵勇服的模樣。他望著陳硯,又轉(zhuǎn)頭看向那具穿陳家布衫的骸骨,眼眶里的黑紅黏液褪成清澈的灰,像含著淚光。
陳山的魂靈突然單膝跪地,軍牌上的裂紋越來越密。他身后的兵勇魂靈紛紛化作光點,融進(jìn)那些剝落的鎖魂符里,符紋重新亮起金光,與家訓(xùn)的血痕纏成平衡的螺旋。
陳硯一把抱住李默,閉上眼睛,任由兩股力量在血脈里交融。低聲說:“我知道怎么讓你們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