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浮宮中國文物特展的開幕前夜,林書雪站在展廳中央,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一件宋代汝窯天青釉碗的展示角度。
燈光從特定角度打下來,使得碗壁近乎透明,釉色如雨過天青。
“再向左轉(zhuǎn)五度?!?/p>
她用一口熟練的法語,和身旁的法國技術(shù)員說。
“完美!”
技術(shù)員后退一步,欣賞著調(diào)整后的效果,“林,你對這些文物真有感覺?!?/p>
林書雪微笑,沒有解釋這是她第三次參與中國文物特展的籌備工作。
第一次,她還是個懵懂的參觀者;第二次,她跟隨沈墨學(xué)習(xí)欣賞。
而現(xiàn)在,她已成為策展團隊的正式助理,負責(zé)所有中文資料的校對和部分展品布置。
“林小姐,入口處的中文導(dǎo)覽牌需要您再看一下?!?/p>
一位實習(xí)生匆匆走來。
林書雪點點頭,最后確認了一遍汝窯碗的安全裝置,才跟著實習(xí)生向展廳入口走去。
三個月過去了,巴黎的秋天已經(jīng)讓位給初冬的寒意,但盧浮宮永遠保持著恒溫恒濕的博物館氣候。
導(dǎo)覽牌的內(nèi)容沒有問題,只是排版需要微調(diào)。
林書雪標注了幾處修改意見,正準備回主展廳,余光卻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明代書畫區(qū)——修長的背影,微微低頭的姿態(tài),還有那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
她的心臟猛地收縮,手指不自覺地捏皺了手中的修改意見表。
不可能是他......
沈墨應(yīng)該在非洲,距離巴黎幾千公里外的某個炎熱國度。
那人轉(zhuǎn)過身,與一位策展人交談。
燈光照亮了他的側(cè)臉——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嘴唇,左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沈墨。
林書雪的雙腿像生了根,無法移動。
三個月沒見,他看起來憔悴了些,眼角多了幾道細紋,但依然挺拔如松。
他正在認真聽取策展人的講解,不時點頭,偶爾提出問題。
那個熟悉的姿態(tài)讓林書雪喉嚨發(fā)緊。
“林小姐?您還好嗎?”
實習(xí)生關(guān)切地問。
“我...我去確認一下書畫區(qū)的濕度計。”
林書雪勉強說道,聲音有些顫抖。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步向明代書畫區(qū)走去。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
沈墨還沒有注意到她,正專注地研究一幅文徵明的山水手卷。
“這幅畫的題跋部分有些褪色...”
林書雪聽見自己職業(yè)化的聲音,“我們特別調(diào)整了光照強度。”
沈墨猛地抬頭,眼睛瞪大。
那一瞬間,林書雪看到了他面具碎裂的全過程——震驚、喜悅、痛苦、猶豫,一系列情緒在幾秒內(nèi)閃過他的眼底,最后歸于平靜。
“你好,林書雪?!?/p>
他輕聲喚道,聲音比記憶中更加沙啞,“你在這里工作?”
“特展助理。”
林書雪點點頭,努力保持專業(yè)態(tài)度,“您...是來參觀的?”
沈墨身邊的策展人插話:“沈參贊是我們特邀的鑒定專家,專程從...呃...”
“從非洲趕過來的?!?/p>
沈墨平靜地接話,眼睛卻一直看著林書雪,“臨時有些文物需要確認?!?/p>
非洲......
他決絕地拋下她,躲著她的地方——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去了非洲,將她遺棄在這個傷心的巴黎?
“那幅宋代山水畫的真?zhèn)斡行幾h?!?/p>
策展人繼續(xù)解釋,“沈參贊在東方書畫鑒定方面很有權(quán)威?!?/p>
林書雪微微睜大眼睛。
是啊,他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
不過,他也放棄了他最喜愛的藝術(shù),不是嗎?
林書雪嘴角露出幾不可察的一抹譏諷來。
沈墨似乎發(fā)現(xiàn)了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我一直沒有放棄對藝術(shù)的追求,只是......”
他迅速轉(zhuǎn)移話題,“林助理對這幅文徵明有什么見解?”
接下來的半小時,他們在策展人面前維持著專業(yè)的交流,討論書畫的筆法、題跋的真?zhèn)?、保存的狀況。
表面上,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學(xué)術(shù)討論;但實際上,林書雪能感覺到沈墨每個問題背后的關(guān)切,而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她回答中微妙的情緒波動。
“我去拿一下紅外檢測報告?!?/p>
策展人突然說,留下他們單獨站在展柜前。
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兩人之間。
最終還是沈墨忍不住先開了口:“書雪,你看起來...很好!”
“謝謝!”
林書雪盯著展柜里的畫,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也是,除了...有點疲憊?!?/p>
“非洲的陽光太烈了?!?/p>
沈墨下意識摸了摸左眉的疤痕,這個動作讓林書雪想起周遠講的那個故事——他在非洲救人留下的傷痕。
“那個項目...順利嗎?”
她試探性地問。
沈墨的表情很淡然:“還算順利?!?/p>
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林書雪,關(guān)于上次...我只能說一聲抱歉!”
“沈參贊!”
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
林書雪轉(zhuǎn)頭,看到周遠大步走來,手里拿著一疊文件,“紅外報告拿來了,還有您要的X光片?!?/p>
沈墨的表情瞬間變得復(fù)雜:“周遠?怎么是你?”
“是我,我也是這次特展的學(xué)生志愿者?!?/p>
周遠笑容燦爛,目光在沈墨和林書雪之間來回掃視,“沒想到你們認識?”
林書雪感到一陣尷尬:“我們...”
“在巴黎有過幾面之緣?!?/p>
沈墨冷靜地接過話頭,“沒想到周公子對文物鑒定也有興趣?!?/p>
“家學(xué)淵源,你知道的。”
周遠聳聳肩,語氣輕松,但眼神銳利,“我爸常說,沈參贊是外交部最懂藝術(shù)的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緊張感。
林書雪看看沈墨,又看看周遠,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互動不像普通熟人,更像是在進行某種隱晦的交鋒。
“我去確認一下其他展區(qū)的情況?!?/p>
林書雪找了個借口準備離開。
“林書雪,等等。”
沈墨突然說,“關(guān)于那幅宋代山水,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晚餐時間方便嗎?就在附近的咖啡館?!?/p>
周遠挑眉:“哇,沈參贊親自邀約,難得?。 ?/p>
林書雪猶豫了。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拒絕,但內(nèi)心深處,她渴望知道沈墨這三個月去了哪里,為什么突然變成又回來了,又為何對她不告而別。
“七點,博物館后門的咖啡館。”
她還是準備赴約。
說完這句話,她腳下的步子快了一些,不給沈墨或周遠再說話的機會。
剩下的下午像一場模糊的夢。
林書雪機械地完成著各項工作,思緒卻不斷飄向即將到來的會面。
她注意到沈墨和周遠在書畫區(qū)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兩人表情嚴肅,完全不像初次見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