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柏原宸蜷在粗壯的樹杈間,每一寸骨頭都叫囂著酸痛。饑餓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胃袋,山林清晨的鳥鳴此刻聽來也帶著幾分聒噪。他摸索著從衣兜里掏出昨晚撿來防身的幾顆棱角尖銳的石子,屏息凝神,灰蒙的眼“望”向聲音最密集的方向。
咻!
一顆石子破空而出,帶著精準(zhǔn)的力道。
噗。
一聲悶響,接著是翅膀撲棱落地的聲音。
柏原宸順著聲音摸索下樹,很快在濕漉漉的草叢里摸到了那只尚帶余溫的麻雀。血腥味鉆入鼻腔,胃部一陣翻攪。生啖血肉?他眉頭緊鎖,最終還是將那小小的尸體藏在了昨晚睡覺的樹杈上。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跨過那條線。
忍著強烈的饑餓感,他摸索著在附近尋找野果。運氣不算太差,他摸到了幾顆毛茸茸、個頭不大的杏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澀的汁液瞬間充斥口腔,酸得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又吃了幾顆,那酸澀感非但沒有緩解饑餓,反而刺激得胃部陣陣抽痛。
柏原宸無力地靠在一棵樹下,冰冷的樹干抵著后背。酸杏的滋味和身體的虛弱,讓他不得不正視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眼瞎的自己,在這危機四伏的荒野,沒有宋琦玉的庇護,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強烈的求生欲壓過了心頭的屈辱和憤怒。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低聲自語,帶著一絲自嘲,“有仇…留著以后算賬。先回去…服個軟…”
就在他艱難地下定決心,準(zhǔn)備摸索著辨認方向返回軍營時,一陣輕微的、刻意放慢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林間傳來,踩在落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什么人?”柏原宸瞬間警覺,身體繃緊,另一顆石子已悄然扣在指間,聲音帶著戒備的嘶啞。
腳步聲停下,一個略顯沙啞、聽上去約莫三四十歲男子的聲音傳來,帶著刻意的友善:“哎,別緊張別緊張!我是云來鎮(zhèn)上采藥的,姓王,行七,大伙兒都叫我王七。這不,趁著露水好,來這邊采點山貨。小兄弟,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兒…需要幫忙嗎?”王七打量著柏原宸,雖然這人滿臉猙獰的“胎記”又瞎了眼,但身形骨架一看就不錯,衣衫雖舊料子也不差,顯然不是普通山民。一個落單的、無依無靠的瞎子……簡直是送上門的肥羊!
柏原宸心念電轉(zhuǎn)?;剀姞I服軟固然是條路,但宋琦玉的咒罵和沈林的算計猶在眼前,回去未必有好果子吃。眼前這人……鎮(zhèn)上的?若能先到鎮(zhèn)上,或許更容易聯(lián)系上暗部的人!他立刻調(diào)整表情,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凄惶:
“多謝王大哥!我…我和商隊走散了,路上遇到了山匪,財物被搶,護衛(wèi)也…唉!我眼睛不好,慌不擇路流落到此,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他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和顫抖,“王大哥若能行行好,帶我回云來鎮(zhèn)暫避,等我設(shè)法聯(lián)系上家人,必有重謝!”他刻意強調(diào)了“重謝”,試圖增加籌碼。
王七心中暗喜,面上卻更加熱絡(luò):“哎呀!造孽??!遇上這種事!小兄弟別怕,云來鎮(zhèn)離這兒不遠,跟我走就是!謝不謝的,先到鎮(zhèn)上安頓下來再說!”他假惺惺地應(yīng)著,快步走上前,順手從旁邊折了根還算直溜的樹枝,塞進柏原宸手里,“來,抓著這個,我牽著你走,小心腳下!”
柏原宸握住樹枝的一端,王七則抓著另一端,牽著他往林外走去。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冷笑:此人言語熱絡(luò)卻腳步輕浮,氣息不穩(wěn),絕非善類。但他別無選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暗自警惕。
兩人各懷鬼胎,一前一后,朝著云來鎮(zhèn)的方向走去。柏原宸每一步都走得謹慎,默默記著腳下的路況和方向的變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樹皮。
軍營內(nèi),宋琦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從沈林床邊站起身。一夜未眠,守著沈林喝下解毒劑,看著他頸項上那猙獰的黑色腫脹終于消退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氣。天已大亮。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營帳,掀開簾子,帳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角落那張草席凌亂地鋪著。
“阿狗呢?”宋琦玉皺眉,問帳外值守的士兵。
士兵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回答:“將軍…您…您昨天不是…把他趕出軍營了嗎?”
“我趕他出軍營了?”宋琦玉一怔,隨即昨日的激烈爭吵、自己暴怒下的言辭瞬間清晰地回響在耳邊——“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
一股冰冷的懊悔和后怕瞬間攫住了他。他當(dāng)時在氣頭上,只想讓柏原宸滾遠點冷靜反省,卻完全忘了,一個瞎了眼的、重傷初愈、身無分文的人,被趕出守衛(wèi)森嚴的軍營,扔進荒郊野嶺意味著什么!那幾乎就是判了死刑!
“該死!”宋琦玉低咒一聲,轉(zhuǎn)身就要往外沖。柏原宸害沈林固然觸碰逆鱗,但若真因此讓他曝尸荒野……
“將軍!將軍!”一個親兵氣喘吁吁地跑來,“小沈主簿…小沈主簿他又暈過去了!軍醫(yī)請您快去看看!”
宋琦玉的腳步猛地頓住,內(nèi)心劇烈掙扎。一邊是剛剛脫離危險卻又“暈厥”的沈林,一邊是生死未卜被他親手趕走的柏原宸。前世沈林慘死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那份沉重的愧疚感瞬間壓倒了其他。他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軍醫(yī)帳疾步而去。
另一邊,被王七牽著的柏原宸,胃里那幾顆酸杏的余威還在折磨著他,饑餓感更甚。他一邊走,一邊用指節(jié)在路過的某些特定樹干不起眼的位置,留下只有“夜梟”才能辨認的細微刻痕。
“王大哥,”柏原宸試探著開口,“云來鎮(zhèn)…快到了嗎?我這又餓又渴…”
“快了快了!”王七敷衍道,語氣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再走小半個時辰就到鎮(zhèn)口了!放心,到了鎮(zhèn)上,哥先給你買倆熱乎的肉包子墊墊!”他盤算著,這瞎子越餓越虛弱越好,等會兒進了“醉夢鄉(xiāng)”的后院,就更沒力氣反抗了。
柏原宸不再言語,心中冷笑更甚。他默默積蓄著所剩無幾的體力,等待著踏入那個未知的“云來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