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王那致命的咬合感,仿佛還死死地嵌在喉骨上;
被利爪撕裂、被龐大身軀碾碎的劇痛,依然烙印在每一寸神經末梢。
“——嗬!”
遼闊的非洲大草原上,生死不過是一場無聲的循環(huán)。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悲鳴,從那頭垂死的羚羊喉嚨里,也從吳其穹的喉嚨里,同時沖了出來。
“操!你鬼叫什么!” 一只手猛地拍在他背上。
“別碰我!”
吳其穹像被電流擊中,整個人縮成一團,狠狠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驚恐地回頭,對上的卻是室友陳胖子那張寫滿了“你死定了”的焦急大臉。
不是那個男人。
陳胖子被他這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
泛黃的天花板,老舊的吊扇,刺眼的手機屏幕時間。
吳其穹的大腦像是被丟進了一臺瘋狂運轉的滾筒洗衣機,夢境的污血和現(xiàn)實的皂粉攪成一團,攪得他CPU都快燒了。
一切……都是假的?
“我操,八點二十五了!老巫婆的課!還有五分鐘!你擱這發(fā)什么呆呢?”
八點二十五?!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雜著遲到的恐慌,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我操!”
一聲驚天動地的國罵,吳其穹從床上一躍而下。
牙不用刷了,臉也顧不上洗,抓起桌上的牛仔褲和T恤就往身上套,
他胡亂趿拉上鞋,像一陣風似的卷出了宿舍門。
“欸!你書沒拿!”
陳胖子的聲音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一路狂奔。
清晨的風帶著微涼的濕意,刮在臉上,有點疼,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真實。
教學樓越來越近,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聲音,砰,砰,砰,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真好。
他還活著。
他幾乎是最后一個沖進階梯教室的,老巫婆已經站在了講臺上,推了推眼鏡,銳利的目光朝他掃了過來。
吳其穹縮了縮脖子,像只做賊心虛的老鼠,貓著腰就往里鉆。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飛快地掃視,
然后,定格在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岳悅。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晨光透過玻璃窗,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而最重要的是,她身邊的位置,是空的。
她是在給他留位置嗎?
這個念頭讓他瞬間忘記了剛才那個噩夢帶來的所有陰霾。
岳悅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吳其穹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就僵住了。
岳悅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嫌棄。
她看著他亂得像雞窩的頭發(fā),沒洗的臉,還有因為狂奔而漲紅的臉頰,飛快地皺了皺眉,然后猛地一扭頭,拉住了身邊的周莉。
“哎,周莉,你坐過來點,坐我這兒?!?/p>
那個叫周莉的女生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但還是聽話地挪了挪屁股,
把自己的書本和文具“嘩啦”一下全堆在了那個空位上,瞬間占得滿滿當當。
做完這一切,岳悅甚至沒再看吳其穹一眼。
吳其穹就那么僵在原地,離那個座位只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卻成了天塹。
周遭同學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剛才那點死里逃生的慶幸和看見心上人的喜悅,瞬間被一股冰冷的、鋪天蓋地的羞恥感所淹沒。
如果說剛才那個噩夢是地獄,
那現(xiàn)在,
他感覺自己又從天堂被人一腳踹了下來,摔得更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最后一排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坐下的。
政治經濟學的老師唾沫橫飛,在講臺上激情澎湃地分析著“剩余價值理論”。
那些復雜的概念和公式,像一群意義不明的蒼蠅,在吳其穹耳邊嗡嗡作響,卻一個字也飛不進他的腦子里。
他只是呆呆地坐著,眼睛沒什么焦距地看著岳悅那個纖細美好的背影。
為什么?
他想不明白。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怎么就過了一個晚上,一切都變了?
難道……是因為那個夢?
這個荒謬的念頭一冒出來,吳其穹自己都覺得可笑。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現(xiàn)在似乎還能感覺到皮膚上殘留的冰冷觸感,和骨頭縫里滲透出的恐懼。
他就像一個被妖魔纏上的人,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擺脫不掉那片陰影。
他正神游天外,屁股上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嘿,想什么呢?魂都丟了?!?/p>
是姍姍來遲的陳胖子,他一屁股坐到吳其穹身邊,大大咧咧地把書往桌上一扔。
那一下拍擊,力道不大,甚至帶著點兄弟間的熟稔和玩笑。
可就是這一下,像一個精準的開關,瞬間啟動了吳其穹腦子里那臺失控的放映機。
“轟——”
所有的血液,一瞬間全沖上了頭頂。
昨晚夢里那最絕望的畫面,毫無預兆地,以一種無比清晰的方式,在他眼前炸開。
“別碰我!”
吳其穹幾乎是彈跳起來的,
他失聲尖叫,帶得身下的椅子“哐當”一聲巨響,向后翻倒在地。
整個階梯教室,
上百名學生,
連同講臺上口若懸河的老巫婆,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無數(shù)道目光,“刷”地一下,像探照燈一樣,齊齊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這個角落。
驚愕的,好奇的,看好戲的。
吳其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著,
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廣場中央的瘋子。
他旁邊的陳胖子,手還保持著拍他屁股的姿勢,
整個人都懵了,張著嘴,一副“我操,我只是跟你打個招呼你至于嗎”的表情。
講臺上的老巫婆推了推眼鏡,鏡片后閃過一絲不悅的寒光:
“那位同學,你有什么問題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
在所有人看神經病一樣的注視下,吳其穹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話:
“老……老師……我……我吃壞肚子了……想去趟衛(wèi)生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