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黑暗最是濃稠,小屋里彌漫著草藥苦澀的氣息,混合著潮濕土坯墻的霉味。葉子寒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動作輕得如同怕驚醒一個易碎的夢。
母親葉柳氏蜷縮在薄被里,呼吸微弱而急促,不時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咳嗽。妹妹小丫睡在床鋪內側,小小的身子裹在同樣單薄的被子里,蒼白的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脆弱。葉子寒的目光在她們身上停留片刻,里面沉淀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重。他小心地掖了掖被角,然后躡手躡腳地走到屋角。
冰冷的灶臺邊,他摸索著找到昨晚特意留下的一小塊糙米餅,硬邦邦的,像塊石頭。他掰下小半塊,就著瓦罐里冰冷的剩水,艱難地咽了下去。粗糙的米粒刮過喉嚨,帶來一絲刺痛,也勉強壓住了腹中翻騰的饑餓感。剩下的米餅,他用一塊干凈的布包好,小心地放在灶臺顯眼處——那是留給娘和小丫的早飯。
背上那個舊竹藥簍,藥簍最底層,那個用破汗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緊貼著他的后腰。葉子寒的手下意識地在布包位置按了按,隔著粗布和竹篾,那株“枯草”似乎毫無動靜,冰冷沉寂。但葉子寒知道,它就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深淵,蘊藏著無法想象的財富和足以吞噬一切的兇險。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份沉甸甸的秘密也吸入肺腑深處藏好,然后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融入了黎明前冰冷的霧氣里。
清晨的云霧山,薄霧如紗,纏繞在濕漉漉的草木之間。露水很重,打濕了葉子寒的褲腳和草鞋,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刻意避開了昨日遭遇張莽的主路,選擇了一條更為偏僻、陡峭難行的小徑。這條路荊棘叢生,鮮有人跡,卻也意味著少了幾分被人窺伺的危險。
《草木通玄經》那五個沉甸甸的大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深處。昨夜輾轉反側時,他曾無數(shù)次嘗試去“觸碰”它,結果無一例外是劇烈的頭痛和精神上的巨大疲憊,仿佛那經書本身就是一個需要恐怖力量才能撬動的沉重石閘。他不敢再強行嘗試,只能任由它冰冷地懸浮在意識深處。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山林間那些再熟悉不過的草木時,一種極其微弱、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開始滋生。這種感覺并非來自視覺,更像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模糊“感知”。
他看到一叢普通的“止血草”(小薊),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尖刺。目光停留的剎那,一種極其微弱的、帶著淡淡生澀感的“氣息”仿佛被他的意念捕捉到,絲絲縷縷地從葉片上散發(fā)出來。很弱,很淡,如同清晨草葉上的露珠將墜未墜時折射的微光,幾乎難以察覺。而當他的目光移開,這種感覺便迅速消散無蹤。
他又看向一株葉片肥厚、邊緣帶著鋸齒的“車前草”。這一次,感知到的“氣息”似乎又略有不同,帶著一種微涼的、濕潤的質感。
這……就是草木的“靈氣”嗎?葉子寒心頭微震。雖然極其微弱,遠不如昨日那株“龍涎草”給他的震撼強烈,但卻是實實在在、能被某種方式“感知”到的!《草木通玄經》賦予他的能力,并非只有鑒定“圣藥”時才顯現(xiàn)!它更像是在他原本作為采藥人的敏銳觀察力基礎上,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通向草木本源細微世界的窗戶!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葉子寒精神一振,連攀爬的疲憊都減輕了幾分。他開始有意識地放慢腳步,不再像往日那般只顧尋找有價值的草藥,而是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周圍普通草木的氣息上。路邊的狗尾巴草、巖石縫隙里的苔蘚、纏繞在枯樹上的藤蔓……每一種植物都散發(fā)著獨特而微弱的“生命氣息”,如同一個個無聲的音符,在他新開啟的感知中奏響著大自然的細微樂章。
這種感知極其耗費心神。集中精神去“看”上一會兒,就會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和疲憊。葉子寒不得不走走停停,休息片刻,再繼續(xù)嘗試。他像一個初學走路的稚童,小心翼翼地探索著這個全新的感知世界,充滿了新奇,也伴隨著精神上的消耗。
不知不覺,日頭升高,驅散了薄霧,將山林染上一層暖意。葉子寒攀上一道陡峭的山脊,下方是一片背陰的峽谷。谷中林木相對稀疏,怪石嶙峋,一條細細的山澗在石縫間蜿蜒流淌,發(fā)出淙淙水聲。這里地勢險要,采藥人很少涉足。
葉子寒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谷底。突然,他的視線在靠近澗水邊的一大片巖石陰影處停住了!
那里生長著一大片極其茂盛的“鐵線蕨”!這種蕨類植物葉子細長如線,堅韌似鐵,是制作金瘡藥的一種普通輔料,價值不高,采藥人通常懶得費力去采集。然而,吸引葉子寒目光的,并非這片鐵線蕨的數(shù)量,而是其中幾株的異狀!
在密密麻麻的、呈現(xiàn)深綠色的鐵線蕨叢中,赫然夾雜著三株形態(tài)迥異的個體!它們的葉片比周圍的同類更加細長,邊緣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近乎半透明的銀白色!在陰影中,這三株異種鐵線蕨的葉尖,竟隱隱流轉著一層極其微弱、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如同水銀般的奇異光澤!若非葉子寒此刻對草木氣息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加上采藥人天生的細致觀察力,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這細微到極點的差異!
葉子寒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攀下陡峭的山脊,來到澗水邊。
越是靠近,那種奇異的感覺越是清晰。當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三株銀邊鐵線蕨上時,腦海中那沉重冰冷的《草木通玄經》仿佛受到某種微弱引力的牽引,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緊接著,一種比之前感知普通草木強烈數(shù)倍的、帶著金屬般冷冽銳意的“靈氣”波動,如同細小的冰針,清晰地刺入了他的感知!
不需要他刻意去“開啟”,一行淡金色的字跡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
【銀線鐵骨蕨(變異)。生于地脈金煞之氣邊緣,吸納微量金精而成。堅韌遠勝凡鐵,蘊含微弱金煞銳氣,可用于煉制低階法器胚材或淬煉凡兵。需以整株帶根、金煞未散時采集?!?/p>
法器胚材!淬煉凡兵!
葉子寒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起來!雖然“低階”、“微弱”這些字眼顯示出它們遠不如“龍涎草”珍貴,但這絕對是能賣上價錢的靈材!而且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爺”或者鎮(zhèn)上有錢有勢的武者才會感興趣的東西!不再是只能換幾個銅板的普通藥草!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他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再次警惕地掃視四周。峽谷幽深寂靜,只有澗水潺潺和鳥鳴啁啾。確認安全后,他立刻蹲下身,抽出腰間那柄被磨得锃亮的小藥鋤。
動作前所未有的專注和輕柔。他先小心地撥開周圍普通的鐵線蕨,露出那三株變異蕨草的根部。泥土潮濕,帶著澗水的涼意。他屏住呼吸,藥鋤的薄刃精準地切入泥土,小心翼翼地環(huán)繞著根部挖掘,確保每一絲根須都盡可能完整地保留下來,不敢有絲毫損傷。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巖石上。他全神貫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終于,三株完整的“銀線鐵骨蕨”被他連帶著根部的濕泥一起挖了出來。那銀白色的葉邊和葉尖流轉的微弱水銀光澤,在陰影下顯得格外神秘。
葉子寒迅速扯下幾片寬大的蕨葉,將這三株珍貴的變異靈草仔細包裹好,又用柔軟的苔蘚填充空隙防止碰撞,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進背簍的中間層,用其他幾株普通的止血草和巖須覆蓋在上面,掩蓋得嚴嚴實實。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巖石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膛里,心臟依舊在有力地搏動著,但這一次,搏動中不再只有沉重和恐懼,更多了一份難以抑制的興奮和希望的火苗!
有了這三株東西,或許……真的能換到一筆“巨款”?至少,小丫的藥錢,家里的米糧,應該不用再發(fā)愁了!甚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的位置,那個裝著龍涎草的布包依舊冰冷沉寂。但此刻,這沉寂不再那么令人絕望,仿佛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前路。
他不敢耽擱,立刻背起藥簍,沿著原路迅速而謹慎地返回。這一次下山,他避開了所有可能遇到張莽或其他采藥人的路徑,專挑荒僻難行的小道,精神高度緊張,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當葉子寒再次踏進云霧鎮(zhèn)那略顯喧囂的街道時,已是午后時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去西頭的“濟世堂”或更不敢去的“仁和藥鋪”。他的腳步,徑直朝著鎮(zhèn)子中心、那條相對繁華一些的主街走去。
主街兩側的店鋪明顯氣派許多,青磚黛瓦,幌子也比西頭那些褪色的布招子鮮亮。葉子寒的目標很明確——鎮(zhèn)子上唯一一家據(jù)說有“仙家背景”、專門收售奇珍異草和修士用品的鋪子:“回春閣”。
“回春閣”的門臉并不算特別大,但裝飾古樸雅致,黑檀木的招牌上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口站著兩個穿著干凈短褂的伙計,眼神精明。鋪子里飄散出的,不再是普通藥鋪那種混雜的草藥味,而是一種更加清冽、帶著淡淡檀香和不知名草木清香的奇異氣息,聞之令人精神一振。
葉子寒在街對面站了好一會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低著頭,快步穿過街道,走向回春閣的大門。
“站?。 币粋€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門口一個瘦高個伙計伸出手臂,攔住了他,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鄙夷,上下打量著葉子寒一身泥濘的粗布短衫和破舊的草鞋?!案墒裁吹??這里可不是收破爛的地方?!?/p>
葉子寒的心猛地一緊,臉上有些發(fā)燙。他努力挺直了單薄的脊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這位大哥,我…我采到幾株稀罕的草藥,想來貴閣看看…能不能入眼?!?/p>
“稀罕草藥?”瘦高個伙計嗤笑一聲,顯然不信,“就你?能采到什么稀罕玩意兒?別拿些雜草來糊弄人!”另一個矮胖些的伙計也抱著胳膊,斜眼看著他,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葉子寒沒有爭辯。他知道爭辯無用。他默默地將背簍卸下,放在腳邊。在瘦高個伙計不耐煩的目光注視下,他小心翼翼地撥開上層那些普通的止血草和巖須,露出了下面用蕨葉包裹的嚴實小包。
他一層層,極其小心地剝開寬大的蕨葉。當那三株葉片邊緣流轉著微弱水銀光澤、形態(tài)奇特的銀線鐵骨蕨完全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陽光下時,兩個伙計臉上的鄙夷和不耐煩瞬間凝固了!
“嘶……”瘦高個伙計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瞬間瞪圓了!那矮胖伙計也猛地站直了身體,臉上的戲謔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們雖然只是伙計,但在回春閣待久了,眼力還是有的!這三株蕨草形態(tài)特異,葉邊那流轉的銀光絕非尋常草木能有!尤其是那股隱隱散發(fā)出的、帶著金屬般冷冽銳意的微弱氣息,更是讓他們心頭一凜!這絕對不是凡物!
“這…這是…”瘦高個伙計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他不敢再怠慢,連忙對葉子寒道:“你…你等著!我去請掌柜的!”說完,轉身就朝鋪子里快步跑去,腳步都有些發(fā)飄。
矮胖伙計也收起了輕視,眼神復雜地重新打量著葉子寒,似乎想從這個一身泥濘的少年身上看出點什么。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深青色綢緞長衫、體型微胖、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人跟著瘦高個伙計快步走了出來。他面皮白凈,保養(yǎng)得宜,一雙細長的眼睛精光四射,正是回春閣的掌柜。
胖掌柜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葉子寒腳邊那三株銀線鐵骨蕨!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腳步加快,幾乎是撲了過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株,湊到眼前仔細端詳。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銀白色的葉邊,感受著那奇異的質地和隱隱流轉的光澤,又湊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那微弱的、帶著金煞氣息的靈氣。
“好!好!好!”胖掌柜連說了三個好字,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驚喜,“竟是變異的‘銀線鐵骨蕨’!金煞之氣浸潤,品相保存得如此完好!根須齊全,靈氣未散!難得!實在難得!”他抬起頭,看向葉子寒,眼神里的審視和精明幾乎要溢出來:“小兄弟,這三株靈草,你從何處得來?”
葉子寒早已準備好了說辭,低著頭,聲音依舊帶著幾分“鄉(xiāng)下少年”的拘謹和木訥:“在…在云霧山深處一個背陰的峽谷里,靠近一條山澗…運氣好碰見的。采的時候很小心,沒傷到根?!彼蛔植惶峋唧w位置和發(fā)現(xiàn)過程。
胖掌柜盯著葉子寒看了幾秒,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但葉子寒低著頭,只露出一截沾著泥污的脖頸和微微顫抖的睫毛。胖掌柜眼睛瞇了瞇,臉上迅速堆起和煦的笑容:“呵呵,小兄弟好運氣!這‘銀線鐵骨蕨’雖算不得頂級的靈材,但勝在稀罕,尤其是品相如此完好,靈氣未失。我們回春閣,收了!”
他頓了頓,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五指張開,在葉子寒面前晃了晃:“這個數(shù),五兩紋銀!如何?”
五兩紋銀!
葉子寒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他原本的期望,能賣到一兩銀子,就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天價了!五兩!這足夠他們家省吃儉用好幾年的開銷!小丫的藥錢、母親的補品、家里的米糧鹽油……所有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大山,仿佛在這一刻被這輕飄飄的五個字瞬間掀翻了!
巨大的驚喜如同洶涌的海浪,瞬間將他淹沒!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力地點著頭,生怕點慢了對方會反悔。
胖掌柜看著葉子寒這副激動得失態(tài)的模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和輕蔑,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熱切:“好!爽快!小兄弟一看就是個實在人!阿福,去賬房支五兩紋銀來!要成色好的足銀!”他對旁邊的瘦高個伙計吩咐道。
很快,瘦高個伙計捧著一個紅木托盤快步走了出來。托盤上放著五錠小小的、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光澤的銀元寶!每一錠都足有一兩重,小巧玲瓏,邊緣清晰,成色極好!
葉子寒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五錠小小的銀元寶上,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地將那沉甸甸、冰涼涼的銀錠抓在手心。那真實的、沉甸甸的觸感,那冰涼的金屬質感,如同最強烈的電流,瞬間貫穿了他的全身!
銀子!真正的銀子!五兩!
他緊緊攥著這五錠小小的銀元寶,仿佛攥住了整個世界!巨大的喜悅如同沸騰的巖漿,在胸腔里沖撞、激蕩!他幾乎要忍不住仰天長嘯!發(fā)財了!真的發(fā)財了!雖然這筆“財”在那些真正的修士眼中或許不值一提,但對于掙扎在泥濘里的葉子寒來說,這無疑是翻天覆地的巨變!
“小兄弟,以后若是再采到什么好貨色,可一定記得來回春閣??!價錢,絕對公道!”胖掌柜笑瞇瞇地拍了拍葉子寒的肩膀,一副和氣生財?shù)哪印?/p>
葉子寒如夢初醒,連忙將銀子揣進懷里最貼身的口袋,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冰涼貼著皮膚。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一絲哽咽:“謝…謝謝掌柜!”說完,他背起幾乎空了的背簍(那三株鐵骨蕨已被伙計小心收走),逃也似的離開了回春閣。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當場哭出來或者笑出來。
懷里揣著五兩沉甸甸的銀子,葉子寒感覺腳下的青石板路都變得不真實起來。陽光似乎格外明媚,連街邊小販的叫賣聲都顯得悅耳動聽。
他沒有被巨大的喜悅沖昏頭腦,反而更加警惕。他先是快步走到鎮(zhèn)子另一頭一家規(guī)模頗大的“寶芝堂”藥鋪——這家鋪子據(jù)說背景深厚,連張扒皮都不敢輕易招惹。
藥鋪里彌漫著濃郁的藥香。葉子寒直接走到柜臺前,對著里面一個穿著整潔長衫、面無表情的坐堂大夫道:“大夫,勞煩,抓一副治寒咳、體虛的藥,要好藥?!彼穆曇舫练€(wěn)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
大夫抬眼看了看他,沒多問,提筆寫了個方子遞給伙計?;镉嬍帜_麻利地抓藥、稱量、包好。葉子寒接過那幾大包散發(fā)著濃郁藥香的藥材時,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這才是真正的好藥!以往給妹妹抓的,不過是些最便宜的邊角料!
“承惠,三錢銀子。”伙計報了價。
葉子寒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掏出一錠小小的銀元寶(一兩),放在柜臺上?;镉嬚医o他七錢碎銀子。葉子寒看都沒看那些碎銀,拿起藥包,小心地放進背簍,轉身就走。
懷里還剩四兩多銀子!巨大的財富感讓他走路都有些發(fā)飄。
他沒有再節(jié)省。徑直走向鎮(zhèn)里最大的米鋪“豐裕號”。這一次,他指著的是雪白飽滿的上等精米:“老板,精米,十斤!”不再是灰撲撲的糙米!
“好嘞!承惠,九錢銀子!”老板熱情地招呼著。
一錠銀子遞過去,換回十斤沉甸甸、散發(fā)著米香的精米和一錢碎銀。
接著,是油鹽鋪子。他買了上好的細鹽,一小罐清亮的菜籽油,甚至還買了一小包平時根本舍不得買的、帶著甜味的飴糖!這些東西,又花去了近一兩銀子。
最后,他站在了那家飄著濃郁肉香的熟食鋪子前。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指著案板上油光發(fā)亮、肥瘦相間的上好鹵豬頭肉,聲音洪亮:“老板!上好的豬頭肉,切一斤!”
熟食鋪老板看著眼前這個早上還只能買一小片碎肉的窮小子,此刻竟然豪氣地要買一斤上好的豬頭肉,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葉子寒鼓囊囊的懷里(那里揣著剩下的銀子),臉上瞬間堆滿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笑容:“哎喲!小哥好眼力!這就給您切!保準是剛出鍋最好的部位!”
鋒利的刀切在油亮的肉上,發(fā)出誘人的聲響。一大塊肥瘦相間、醬香濃郁的豬頭肉被荷葉仔細包好,沉甸甸、熱乎乎地遞到了葉子寒手中。
葉子寒付了錢(又是幾十個銅板),將肉也放進背簍。此刻的背簍,裝滿了精米、好藥、油鹽、飴糖、鹵肉,散發(fā)出混合著食物香氣的、令人心安的豐盈味道,再也不是往日下山時空空蕩蕩或只有些不值錢草藥的寒酸。
他背著這沉甸甸、滿載著希望和溫飽的背簍,腳步輕快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夕陽的金輝灑在他身上,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他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
然而,就在他即將拐進通往家所在的貧民區(qū)那條小巷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街角一個熟悉的高壯身影一閃而過。
葉子寒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腳步也下意識地一頓。他猛地轉頭望去。
街角空空如也,只有幾個路人匆匆走過。
是錯覺嗎?
葉子寒的心頭卻猛地掠過一絲不祥的陰霾。他攥緊了背簍的帶子,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沖進了那條熟悉的小巷。
……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股混合著草藥味和……濃郁肉香、米香的奇特氣味撲面而來。
“哥!”小丫驚喜的聲音響起。她正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看到葉子寒回來,尤其是看到他背簍里鼓鼓囊囊的樣子,蒼白的小臉上立刻綻放出光彩。
葉柳氏也掙扎著想坐起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訝和擔憂:“寒兒…這…這么多東西…花了多少錢???”
“娘,小丫,別擔心!”葉子寒臉上重新?lián)P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一邊卸下背簍,一邊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說道:“今天運氣特別好!采到幾株稀罕的草藥,賣了個好價錢!”他將那幾大包散發(fā)著濃郁藥香的藥材拿出來,“小丫,看,哥給你抓的好藥!大夫說了,吃幾副保管能好!”
他又拿出那袋雪白的精米,那罐清亮的油,那包細鹽,還有那包用荷葉包著、散發(fā)著誘人醬香的鹵肉……每拿出一樣,小丫的眼睛就亮一分,葉柳氏臉上的震驚和憂慮就多一分,最終化為難以置信的驚喜和一絲茫然。
“哥…肉…好香的肉!”小丫吸著鼻子,大眼睛里充滿了渴望和幸福的光。
葉子寒笑著,將那一大塊鹵肉放在灶臺干凈的角落。他拿出那包飴糖,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顆,那琥珀色、半透明的糖塊散發(fā)著甜蜜的香氣。他走到床邊,將糖輕輕塞進小丫的嘴里。
“甜嗎?”葉子寒輕聲問。
小丫含著糖,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用力地點著頭,含糊不清地說:“甜!好甜!哥…最好了!”那久違的、屬于孩童的純粹笑容,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葉子寒心頭那點因街角一瞥而升起的陰霾。
“娘,您也歇著,我這就熬藥煮飯!”葉子寒挽起袖子,動作麻利地忙碌起來。
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跳躍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輕的臉龐。鍋里,雪白的精米在清水中翻滾,散發(fā)出誘人的米香。另一口小砂鍋里,上好的藥材在清水中慢慢煎煮,濃郁的藥香彌漫開來,不再是往日苦澀難聞的味道,而是帶著一種草木精華的清冽感。
葉子寒蹲在灶前,小心地控制著火候。他看著鍋里翻滾的米粥,看著砂鍋里升騰的藥氣,聽著身后床上母親和小丫低聲的、充滿喜悅的交談聲,心中被巨大的滿足感填滿。
然而,當他添柴的手無意間觸碰到懷里那幾錠沉甸甸的、還帶著他體溫的銀元寶時,一絲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破敗的土墻,投向外面昏暗的小巷深處。
張莽那張帶著惡意的臉,如同一個不散的陰魂,再次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街角那一瞥……真的是錯覺嗎?
沸騰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氤氳的水汽模糊了葉子寒的視線。他默默地將一根干柴折成兩段,塞進灶膛?;鹈缑偷馗Z高了一下,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短暫地驅散了灶臺前的陰影。
溫暖的小屋里,藥香、米香、肉香交織在一起,充滿了令人心安的生活氣息。但葉子寒知道,懷里的銀子,還有那深藏的秘密,就像投入平靜水潭的石子,已經不可避免地攪動了某些東西。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