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佛堂,檀香裊裊,梵音低回。金身佛像在無數(shù)長明燈的映照下,寶相莊嚴,俯視著下方蒲團上那個虔誠跪拜的身影。
皇太后鄭氏,身著樸素的海青,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成髻,手中一串小葉紫檀佛珠緩緩捻動,發(fā)出規(guī)律的、令人心靜的輕響。她的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宮外那場廢后風波、皇子慘案的血雨腥風,都與這方清凈佛地毫無瓜葛。
“娘娘,”一個心腹老嬤嬤悄無聲息地走進佛堂,聲音壓得極低,“王庶人……已在永巷懸梁自盡了。留下血書,咬定……是您逼她所為?!?/p>
鄭太后捻動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勻速。她閉著眼,聲音古井無波:“阿彌陀佛。王氏罪孽深重,執(zhí)迷不悟,臨死尚要攀誣,業(yè)障纏身,死不足惜。著人,將那污穢之物焚了,莫要污了宮闈?!?/p>
“是?!崩蠇邒叽故讘溃q豫了一下,又道,“還有……那楊氏,得了陛下旨意,由蕭統(tǒng)領協(xié)助,正…正大肆追查皇子承乾一案。掖庭那兩個死鬼的內(nèi)侍,還有曹氏、春桃的供詞,似乎……都被她捏住了些把柄,指向……指向了咱們慈寧宮的一個粗使太監(jiān),叫小順子?!?/p>
“哦?”鄭太后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渾濁卻異常銳利,歷經(jīng)滄桑,早已洞悉世間一切陰謀詭計,此刻卻無波無瀾,仿佛聽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瑣事。“小順子……可是那個負責給哀家佛前供花的小太監(jiān)?”
“正是?!?/p>
“嗯?!编嵦蟮瓚艘宦暎瑥陀珠]上眼,捻動佛珠,“既是犯了錯,自有宮規(guī)處置。告訴掖庭管事,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哀家信佛,更信因果報應。去吧?!?/p>
“奴婢明白?!崩蠇邒咝念I神會,悄然退下。
佛堂內(nèi),再次只剩下裊裊檀香和低沉的誦經(jīng)聲。鄭太后捻著佛珠,嘴唇無聲翕動,念著經(jīng)文。只是那捻動佛珠的速度,似乎比方才,快了一分。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深處,一間守衛(wèi)森嚴的囚室。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敗氣息。油燈昏黃的光線,將蕭承嗣高大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如同沉默的巨獸。他面前,是被鐵鏈鎖住四肢、遍體鱗傷、氣息奄奄的小太監(jiān)小順子。
楊歆站在一旁,臉色在昏暗中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鷹隼,仔細審視著小順子身上的每一處傷痕和細微的表情變化。
“小順子,”蕭承嗣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掖庭那兩個刺客,死前招認,他們所用的‘醉芙蓉’迷煙,是從你這里拿的。曹嬤嬤也指認,給春桃的‘苦杏散’,是你親手交給她的。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小順子艱難地抬起頭,腫脹青紫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笑,聲音嘶?。骸笆挕捊y(tǒng)領……小的…小的冤枉啊……小的就是個跑腿的……東西…東西是……是慈寧宮的劉嬤嬤……讓小的轉(zhuǎn)交的……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帶著血絲的唾沫。
“劉嬤嬤?”蕭承嗣眉頭一皺。
“是…是……”小順子喘息著,眼中充滿了恐懼,“劉嬤嬤說…是…是太后娘娘佛前供花要用到……小的…小的不敢多問啊……”
線索,似乎再次指向了慈寧宮那位深居簡出的老嬤嬤。
“帶劉嬤嬤?!笔挸兴贸谅曄铝睢?/p>
不多時,一個穿著深褐色宮裝、頭發(fā)花白、面容刻板嚴肅的老嬤嬤被帶了進來。她正是鄭太后的心腹,劉嬤嬤。
劉嬤嬤走進囚室,目光掃過奄奄一息的小順子和面無表情的蕭承嗣,最后落在楊歆身上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陰冷。但她面上卻絲毫不顯,恭恭敬敬地向蕭承嗣行禮:“老奴見過蕭統(tǒng)領。不知統(tǒng)領喚老奴前來,所為何事?”
“劉嬤嬤,”蕭承嗣開門見山,“小順子供認,掖庭刺客所用迷煙,以及毒害晉陽公主的‘苦杏散’,均是你假借太后娘娘佛前供花之名,命他轉(zhuǎn)交。可有此事?”
劉嬤嬤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委屈:“蕭統(tǒng)領明鑒!這純屬污蔑!老奴在慈寧宮伺候太后娘娘幾十年,一向本分,怎會沾染這等大逆不道之物?定是這小順子自己犯了事,胡亂攀咬!請統(tǒng)領明察!”她矢口否認,語氣斬釘截鐵。
“是嗎?”一直沉默的楊歆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她緩步走到劉嬤嬤面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她臉上、身上逡巡?!皠邒?,昨夜三更,你在何處?”
劉嬤嬤眼神微閃,隨即鎮(zhèn)定道:“老奴自然在慈寧宮值夜,伺候太后娘娘安寢?!?/p>
“可有人證?”
“當值的宮女太監(jiān)皆可為證?!?/p>
“哦?”楊歆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那真是巧了。昨夜三更,掖庭出事之時,有人親眼看見一個身形與你極為相似的老嫗,鬼鬼祟祟出現(xiàn)在掖庭西墻外的夾道。那人影,還掉了一樣東西……”她說著,緩緩從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銅質(zhì)頂針。邊緣磨損得厲害,內(nèi)側(cè)還沾著一點極細微的、已經(jīng)干涸的暗紅色污漬——血跡!頂針的內(nèi)側(cè),用極細的刀尖,刻著一個幾乎難以辨認的“劉”字!
劉嬤嬤的目光觸及那枚頂針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她臉上的鎮(zhèn)定如同面具般碎裂,一絲難以遏制的驚駭和慌亂終于泄露出來!她下意識地想去摸自己的手指,那里,常年戴頂針的位置,有一圈明顯的勒痕!
這細微的動作,被楊歆和蕭承嗣同時捕捉!
“劉嬤嬤,”楊歆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這頂針,是你的吧?上面的‘劉’字,還有這血跡……掖庭刺客的血,味道如何?”
鐵證如山!
劉嬤嬤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看著楊歆手中那枚小小的頂針,如同看到了催命符。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最終,她猛地看向楊歆,眼中爆發(fā)出刻骨的怨毒和瘋狂,嘶聲尖叫起來:
“妖婦!都是你這妖婦!壞了太后娘娘的大事!你不得好死!太后娘娘不會放過你的!不會——!”
她如同瘋魔般,竟不顧一切地合身朝楊歆撲去!干枯的手指彎曲如鉤,直抓楊歆的面門!
“放肆!”蕭承嗣厲喝一聲,身形一動,后發(fā)先至!一記凌厲的手刀,精準地劈在劉嬤嬤的后頸!
劉嬤嬤的嘶吼戛然而止,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囚室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油燈燃燒的噼啪聲和小順子微弱的喘息。
蕭承嗣看向楊歆,眼神復雜:“楊姑娘,看來……我們離真相很近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只是……這真相,恐怕會震動整個前朝后宮?!?/p>
楊歆看著地上昏死的劉嬤嬤,又看了看手中那枚沾血的頂針,目光沉靜如水。
“無論真相是什么,”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死去的皇子,無辜的公主,還有那些枉死的冤魂……都在等著一個交代?!?/p>
她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刑部大牢厚重的石壁,投向了那座籠罩在重重迷霧中的慈寧宮。
風暴的核心,終于要顯露猙獰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