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這個蠢貨,竟敢用自毀,逼著他從自己建造的囚籠里,不得不走出來。
他可以不在乎李曦,不在乎自己,但他不能不在乎他們用二十年血淚、屈辱和隱忍,一步步從冷宮的泥沼里拖出來的這片江山。
那是他們共同的夢,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現(xiàn)在,李曦這個瘋子,要親手把它砸了。
他沒有理會跪在一旁的劉福全,只是緩緩站起身,目光穿透了深沉的殿宇,望向殿門外那個跪著的、單薄的白色身影。
那雙死寂的眼眸里,像是被風吹皺的死水,終于泛起了一絲波瀾。
李玨赤著腳,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門。
“吱呀——”
沉重的殿門被他親手推開。
凜冽的夜風灌了進來吹動他單薄的里衣。他站在門內(nèi)的陰影里,像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復仇之魂冷冷地注視著門外那場荒唐的鬧劇。
聽到開門聲,李曦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
“哥!”他啞聲喊道,聲音里帶著失而復得的顫抖。
李玨沒有回應(yīng)他。
他的目光掃過李曦蒼白如紙的臉,掃過他凌亂的黑發(fā),最后落在那件被扔在地上的龍袍上。
“罪己詔?”李玨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這寒夜的風更冷,“昭告天下,你謀權(quán)篡位?”
“是!哥,是我錯了!這皇位我還給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李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回應(yīng)。
李玨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極輕、極冷的笑,帶著無盡的嘲諷。
“李曦,你是不是覺得你這么一跪,一鬧,再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天下人就會為你感動落淚?”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你以為那些對我們俯首稱臣的世家大族,是真心擁護我們?你以為邊境那些手握重兵的將軍,會安分守己?他們只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將我們兄弟二人連同這大鄴江山一同撕成碎片的由頭!”
“而你,永安帝,現(xiàn)在就要親手把這個由頭遞到他們手上?!?/p>
“你那份罪己詔,不是寫給我看的,是寫給他們的投名狀!是告訴他們皇室內(nèi)亂,兄弟相殘,快來分一杯羹啊!”
李玨一字一句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將李曦那點可悲又可笑的天真剖析得淋漓盡致,血肉模糊。
李曦臉上的狂喜一點點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恐慌。
他……他沒想過這些。
他滿腦子都只是哥哥的冷漠,哥哥的自我折磨,他只想讓哥哥變回原來的樣子,為此不惜一切。
“你做這一切,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為了我們兄弟的感情?!崩瞰k緩緩走下臺階,一步步逼近。
他每走一步,李曦的身影就瑟縮一分。
“可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崩瞰k停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為了不當我的臣子搶了我的皇位?,F(xiàn)在你又像個最低賤的奴才一樣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
“李曦,你告訴我,我們現(xiàn)在算什么?”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我錯了……哥,我真的錯了……”李曦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除了這幾個字,什么都說不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李玨看著他這副樣子,眼底的冰霜沒有絲毫融化。
跟一個已經(jīng)瘋了的蠢貨講道理是沒用的。
他必須用這個蠢貨能聽懂的方式,來結(jié)束這場鬧劇。
“你想贖罪,是嗎?”李玨淡淡地問。
“想!我想!哥,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李曦用力點頭,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岸。
“好?!?/p>
李玨的目光,落在了李曦那因為長時間跪地而變得僵硬、沾滿塵土的膝蓋上。
“你想要的是贖罪?!?/p>
“而我想要的……”李玨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幽深,“是聽話。”
李曦猛地一愣。
“你不是想當皇帝嗎?這個皇帝,你繼續(xù)當?!崩瞰k的話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你不是想做我的擋箭牌嗎?這個擋箭牌,你給我當好了?!?/p>
“從今天起,你坐你的龍椅,穿你的龍袍。但,你不再是我的弟弟?!?/p>
李玨彎下腰,湊到李曦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像是魔鬼的低語:
“你是我養(yǎng)的,一條狗。”
李曦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我說什么,你做什么。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要你生,你不能死。”
“這場游戲是你開的頭。但怎么玩,什么時候結(jié)束,都由我說了算。”
“這就是你的贖罪。沒有期限,直到……我玩膩了為止?!?/p>
李曦渾身都在發(fā)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他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哥哥,那張熟悉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屬于地獄修羅般的冷酷和陌生。
可是……
他沒有被推開。
哥哥沒有不要他。
哪怕是當一條狗,也是留在他身邊的狗。
這個念頭像是一劑毒藥帶著一絲扭曲的甜,瞬間麻痹了他所有的痛覺和羞恥心。
“我……我愿意?!彼麖难揽p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很好?!?/p>
李玨直起身,臉上露出了這場風波以來的第一絲,可以稱之為“滿意”的神情。
他赤裸的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已經(jīng)凍得有些發(fā)青。
他看著跪在地上渾身狼狽,卻用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狂熱眼神望著自己的李曦,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他緩緩地朝著李曦伸出了自己的一只腳。
腳趾因為寒冷而微微蜷縮著,在清冷的月光下白得像玉。
李玨沒有說話只是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但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跪在一旁的劉福全嚇得差點昏死過去。
讓當今圣上,大鄴朝的皇帝,去…去為他暖腳?
李曦也怔住了。
他看著那只腳,那只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寒夜里替他踩出一條雪路,替他擋下無數(shù)次毒打的腳。
如今,這只腳以一種施舍和命令的姿態(tài)伸到了他的面前。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李曦動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一絲掙扎。
他低下那顆曾經(jīng)戴著通天冠的、高貴的頭顱,匍匐在地,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開自己的衣襟,將那只冰冷的腳揣進了自己溫熱的胸膛里。
用他身為帝王的心跳和體溫,去溫暖他那“逆賊”哥哥的一只腳。
李玨垂下眼簾,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皇帝”,眼底深處那片堅硬的寒冰終于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