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寒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年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席卷了整個皇城。
宮墻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朱紅的宮燈在風(fēng)中搖曳,映照著巡邏禁衛(wèi)玄甲上冰冷的寒光。除夕宮宴,
如同往年一樣,在象征著帝國無上榮光的紫宸殿舉行。巨大的蟠龍金柱撐起雕梁畫棟的穹頂,
地面上鋪著厚厚的、織金綴玉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殿內(nèi)溫暖如春,
數(shù)百盞宮燈將殿宇映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酒香、果香和濃郁的龍涎香氣。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身著彩衣的宮娥穿梭如蝶,奉上珍饈美饌。
王公貴族、文武重臣按品階端坐于各自的席案之后,觥籌交錯,笑語喧闐。
表面上一派歌舞升平,盛世繁華。然而,無形的暗流在浮華之下洶涌。
自慈恩寺風(fēng)波、顧明淵下獄、顧侍郎被申飭閉門思過以來,朝堂的空氣便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一道道或探究、或驚懼、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交織在殿中。
我端坐于御座之側(cè)稍下方的位置。身上是內(nèi)廷司精心縫制的皇后常服,雖非最隆重的祎衣,
但亦是玄衣纁裳,繡著展翅欲飛的九尾鸞鳥,金線在宮燈下流轉(zhuǎn)著威嚴(yán)的華光。發(fā)髻高綰,
簪著象征身份的九鳳銜珠步搖,垂下的流蘇隨著呼吸輕輕搖曳。云岫和秋棠垂首侍立身后。
御座之上,年輕的帝王蕭徹,一身玄黑繡金的袞服,姿態(tài)閑適,
正與下首的宗室親王低聲交談,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他偶爾舉杯淺酌,
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那深邃的眼底,卻是一片沉靜的冰海,無人能窺見其下的波瀾。
絲竹聲稍歇,舞姬們?nèi)绯彼阃讼隆5顑?nèi)的喧囂似乎也隨著舞姿的停歇而沉淀了一瞬。
就在這短暫的、蘊含著某種微妙期待的寂靜之中——一個突兀的、帶著悲戚哭腔的女聲,
猛地撕裂了殿內(nèi)浮華的和諧!“陛下!陛下要為臣婦做主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循聲聚焦!
只見靠近殿門處,一個身著華服、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猛地推開了身前的侍女,
踉蹌著撲到了殿中的紅毯之上!她發(fā)髻微亂,珠釵斜墜,一張精心妝點過的臉上涕淚橫流,
正是以“沈家真千金”身份風(fēng)光回府、如今已是顧明淵之妻的林小碗!
她雙手護(hù)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哭得肝腸寸斷,聲音凄厲得如同杜鵑啼血:“陛下!皇后娘娘!
求陛下和娘娘為臣婦,為臣婦腹中這無辜的孩兒做主?。 彼偷靥痤^,淚眼婆娑,
手指卻帶著刻骨的怨毒,直直地指向御座之側(cè)的我!“是她!是沈知微!
這個鳩占鵲巢的假貨!她嫉恨臣婦認(rèn)祖歸宗,奪了她沈家嫡女的身份!
她更嫉恨臣婦與顧郎兩情相悅,結(jié)為連理!她懷恨在心,利用皇后權(quán)勢,構(gòu)陷忠良,
將臣婦的夫君顧明淵打入天牢!如今…如今更是不肯放過臣婦這孤兒寡母!
”她哭得聲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向我的方向:“她根本就不是沈家血脈!她是當(dāng)年沈夫人從外面抱回來的野種!
她霸占了臣婦的身份,享受了臣婦該有的榮華富貴十幾年!如今真相大白,她非但不知悔改,
反而仗著陛下恩寵,變本加厲,要置臣婦一家于死地啊陛下!求陛下明鑒!
將這鳩占鵲巢、心如蛇蝎的假貨治罪!還臣婦、還沈家一個公道!
也為我那苦命的、尚未出世的孩子…討一個活路??!”字字泣血,聲聲控訴。偌大的紫宸殿,
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絲竹聲、談笑聲、杯盞碰撞聲,在這一刻徹底消失。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數(shù)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
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震驚、鄙夷、探究、幸災(zāi)樂禍……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
瞬間將我籠罩。鳩占鵲巢!野種!心如蛇蝎!構(gòu)陷忠良!殘害皇嗣!每一個詞都惡毒至極,
每一個指控都足以將我打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尤其在這百官齊聚、宗室在場的除夕宮宴之上!
林小碗這一手,毒辣到了極點!她不僅要將我徹底踩死,
更是要借這“皇嗣”和“公道”之名,裹挾輿論,逼帝王表態(tài)!我端坐在席位上,
身體挺得筆直。寬大的皇后禮服袖袍之下,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片沉靜,
如同戴上了一張冰冷的面具。只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恨意之下,
翻涌起滔天的巨浪!來了。終于來了。這前世將我推入深淵的最后一擊!前世,
就是在類似的場合,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身世”揭穿和惡毒指控打得措手不及,百口莫辯,
最終在屈辱和絕望中被一杯毒酒了結(jié)。這一次…我的目光,緩緩抬起,
越過殿中哭得撕心裂肺的林小碗,越過無數(shù)道或驚或疑的視線,最終,
落向那御座之上——幾乎就在林小碗那聲嘶力竭的控訴余音還在殿梁上回蕩的同一剎那!
“哐啷——!”一聲極其突兀、極其刺耳的碎裂聲,如同驚雷般猛地炸響!御座之上,
年輕的帝王蕭徹,手中那只剛剛還被他隨意把玩著的、瑩潤剔透的九龍白玉杯,
竟被他信手一擲,狠狠地摔在了面前堅硬的金磚地上!玉屑四濺!瓊漿橫流!清脆的碎裂聲,
像一把無形的巨錘,猛地砸碎了殿內(nèi)凝固的死寂!也砸懵了所有被林小碗控訴吸引的人!
整個紫宸殿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所有的目光,瞬間從跪地哭嚎的林小碗身上,
驚恐萬狀地轉(zhuǎn)向了御座!轉(zhuǎn)向了那個方才還言笑晏晏、此刻周身卻散發(fā)出無盡寒意的帝王!
蕭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寬大的御座上站了起來。玄黑的袞服上,
金線繡成的盤龍在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猙獰欲出。
他臉上方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冰冷。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極北萬載不化的寒冰,
銳利得能刺穿人心,帶著一種滔天的、毫不掩飾的震怒,
牢牢鎖定了殿中那個還在抽噎的身影!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
卻如同裹挾著九幽寒風(fēng)的雷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帶著千鈞之力,
重重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中,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孤的皇后——”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刃,掃過林小碗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臉,掃過她護(hù)著的、高高隆起的腹部,
最終,落回她那寫滿驚懼和難以置信的眼睛里。薄唇輕啟,吐出最后四個字,
如同最終的死亡宣判:“——也敢欺?!”“欺”字落下的瞬間,
整個紫宸殿如同被投入了冰窟!死寂!絕對的死寂!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
數(shù)百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方才還在哭天搶地、仿佛受了天大冤屈的林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