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出景仁宮的門檻,華妃臉上那點敷衍的笑意就徹底斂了去。
“頌芝?!?/p>
“娘娘,您吩咐?!?/p>
“選秀的體元殿先不要找人刷漆了,把這銀子省了,還有,秀女休息的房間,一律換成次等的茶葉,先前備好的那些雨前龍井、碧螺春,全都給本宮收回來,鎖進翊坤宮的庫房?!?/p>
頌芝雖滿心疑惑前幾天娘娘還吩咐著要把體元殿拾掇得鮮亮些,怎么這會兒就變了主意?
但她不敢多問,只恭聲應(yīng)道:“是,奴婢這就讓人去辦。”
回宮的路上,頌芝抬頭望向身側(cè)轎子上的年世蘭。
“娘娘,奴婢斗膽問一句,你為何?”
華妃掀起眼睫,目光落在頌芝臉上,淡淡反問:“為何突然變卦?”
頌芝點點頭。
華妃微微一笑,“頌芝,本宮出了這銀子,能得到什么實質(zhì)的好處??”
頌芝低頭思索幾秒,語氣有些不篤定。
“得到皇上的贊揚?”
華妃自嘲地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蒼涼:“連你都說得這么勉強,可見這好處有多虛?!?/p>
“我出銀子,得了賢良名聲的是皇上,可本宮還是那跋扈的華妃。”
頌芝看年世蘭臉色不好,瞧著是不太高興。
于是開口寬慰:“娘娘,您才不跋扈呢!在奴婢心里,您一直是潛邸時那個會笑著給奴婢分點心的年家大小姐?!?/p>
華妃聞言,心中一暖,轉(zhuǎn)頭看向頌芝。
這丫頭,總是這么貼心。
她想起前世,頌芝陪著自己從風(fēng)光到落魄,最后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眼眶不由得有些發(fā)熱。
終究是自己對不住這忠心耿耿的奴才。
還有周寧海,雖然后來為了保命供出了自己,但自己不怪他,都是自己惹的禍。
華妃抬頭望向天天彎彎的月亮,舒心一笑。
重來一世,真好。
“頌芝,”華妃忽然開口,語氣輕快了些,“這次選秀省下來的銀子,你和周寧海分了吧。”
頌芝眼睛一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真的嗎娘娘,是真的嗎!”
那可是好幾百兩銀子,夠?qū)こH思疫^一輩子了。
華妃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帶著幾分少女的嬌俏:“自然是真的,本宮還能騙你不成?”
周寧海在后面一瘸一拐的跟著,聽到消息抿嘴笑笑,那可是好幾百兩的銀子啊,自己這輩子不用干活都可以了。
……
回到翊坤宮時,胤禛早已用過晚膳,正歪在軟榻上翻著一本閑書。華妃在門口定了定神,臉上重新堆起慣常的嬌俏笑容,這才掀簾進去。
一輩子還長,不知道這出戲要演到什么時候。
“皇上,臣妾回來了?!?/p>
華妃作勢要行禮,胤禛眼疾手快從軟榻上下來握住了華妃的手。
“不必行禮了,夜里涼,怎么這么晚回來。”
華妃順勢和胤禛一同坐在軟榻上。
華妃面如桃花,“皇上,臣妾和皇后娘娘聊殿選事宜呢,不小心就聊晚了,所以臣妾就在皇后娘娘那用了晚膳?!?/p>
胤禛聞言顯然有些不信——這兩人素來不對付,竟能同桌吃飯?他上下打量著華妃,見她神色坦然,才呵呵一笑。
“果真?”
華妃佯裝生氣,“皇上您什么意思呀,你是覺得臣妾在撒謊嗎?”
“哪有,后宮和睦朕自然是想看到,世蘭多心了?!?/p>
說罷,胤禛一臉油膩的去撫摸華妃的嫩手。
“世蘭,時候不早了,我們早些就寢吧?!?/p>
華妃心里一陣反胃,臉上卻依舊笑著,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皇上,還有十天就殿選了,臣妾還得看下賬本有多少銀子可用,你先就寢吧?!?/p>
胤禛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慢悠悠地說:“也罷,朕明天還要早朝,就先睡了。你也別太累,賬本看不完就明天再說,明早起不來,就不用去給皇后請安了。”
華妃嘴角僵硬一笑,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是,多謝皇上關(guān)懷?!?/p>
胤禛倒是睡得快,沾了枕頭沒多久就打起了輕鼾。
華妃坐在軟榻上,單手撐著額頭。
心里憤懣不已。
自己從前怎么那么傻,眼前這個自私自利,虛偽至極的男人自己上一世怎么沒看出來。
剛剛自己提了銀子空虛,他卻裝糊涂聽不見,還故意說著為自己好,叫自己不去給皇后請安的話。
自己上一世真是瞎了眼!
華妃閉著眼睛,越想越氣,恨不得生撕了狗皇帝。
愛情可沒有家族重要,她能舍了去,更何況,和一個老頭子談什么愛情!
華妃抬起頭,眼神瞟到熟睡的胤禛身上。
自己是想報仇,但自己親自動手,她冒不了這個險,一但失手,年家將萬劫不復(fù),她不能逞一時之快。
自己腦袋不中用,曹琴默更是不可信。
難道要走上一輩的結(jié)局?
不,她不要,她不能讓哥哥再死一次。
華妃垂眸看著手里殿選的賬本,她眉心一跳。
她可以借甄嬛的手,即便不是甄嬛,也可以是其他人,她可以加快上輩子的進程,讓甄嬛,葉瀾依恨極了狗皇帝。
她要做這個幕后推手,她要攪亂這個后宮。
頌芝瞧著華妃面色不佳,隨即上前關(guān)切開口:“娘娘,你想什么呢,是哪里不舒服嗎?”
華妃搖搖頭,“沒有。”
頌芝卻不放心,又問:“那娘娘方才為何拒絕皇上?您不是一直盼著能給皇上生個皇嗣嗎?”
“皇嗣?”華妃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語。
孩子?這輩子也不會有了。
她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不遠(yuǎn)處的香爐,那里面燃著的歡宜香,正裊裊地散著煙,香氣依舊馥郁,卻像一把鈍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華妃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順著臉頰滑落。
頌芝一驚,連忙拿著手帕給年世蘭拭淚。
“娘娘,好好的你怎么哭了?!?/p>
“頌芝,本宮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比A妃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破碎而絕望。
頌芝手一頓,“娘娘別胡說!等您調(diào)理好身子,一定還會有孩子的,皇上那么疼您……”
華妃苦笑著搖頭,“不會了,再也不會了?!?/p>
頌芝看著華妃哭得不能自已,心里又疼又氣,忽然想起什么,咬牙道:“娘娘,您是不是又想起端妃那個病秧子了?您等著,奴婢這就去教訓(xùn)她!”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華妃連忙拉住她:“別去!”
“娘娘,你別管,奴婢現(xiàn)在就去把端妃掐死?!表炛ピ秸f越激動,“反正奴婢無父無母的,就算皇上發(fā)現(xiàn)了,大不了就死奴婢一個,不會連累娘娘的。”
頌芝說著說著也流下了淚,“只要那個病秧子死了,才能解娘娘心頭之恨,娘娘余生才能快活?!?/p>
頌芝跪在年世蘭身側(cè),“娘娘,奴婢此生沒什么愿望,奴婢就想你一生快樂無憂,奴婢是小姐撿回來的,您對奴婢太好了,奴婢理應(yīng)報答?!?/p>
華妃聽著頌芝的肺腑之言,哭的更兇了。
她撫摸著頌芝的臉,“頌芝,本宮有你,此生之幸。”
頌芝握住年世蘭的手,往前跪了幾步,“奴婢有娘娘,才是奴婢一生之幸?!?/p>
華妃給頌芝擦了擦眼淚,把她扶了起來。
“你先起來,本宮和你說件事。”
華妃沒把重生的事情說了出去,而是告訴頌芝,那歡宜香的秘密是無意間聽皇上說夢話知道的。
頌芝聽完直接攤坐在地上,久久不言。
殿內(nèi)靜得可怕,只有香爐里的煙還在無聲地飄著。
過了許久,頌芝開口道,“娘娘,您要報仇嗎?您想怎么做,奴婢都聽您的?!?/p>
華妃面色平淡注視著香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既然狗皇帝讓自己沒有孩子,那他以后也不要有了,絕嗣的皇帝,該退位讓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