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宮修文物時總想起父親的皮帶?!薄邦櫥凑f我是他見過最完美的宋瓷,
可他不知道我是被碎片拼湊的贗品。"“他教我挺直脊梁走出原生家庭的陰影,
自己卻被家族押著聯(lián)姻。"一.修復(fù)不好的人生我還記得他婚禮那天,在琉璃廠刻印章,
刀尖劃破手指才想起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二十年后我成了非遺傳承人,
他帶著祖?zhèn)饔耔C來找我修復(fù)。他說,“碎了二十三年,終于等到能修它的人。
”而我修復(fù)了無數(shù)國寶,卻修不好自己的人生。他女兒問:“阿姨這么厲害,
為什么沒有孩子呀?”我摸著無名指的刀疤微笑:“有些文物,注定要獨自傳世。
”"有些裂痕,非得湊到燈下才能看清?!倍?遇見故宮西三所這間修復(fù)室,
一年四季都漫著股揮之不去的清冷。初冬的寒氣,更是從老磚縫里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纏上人的骨頭。沈念指尖冰涼,小心地捏著竹簽,一點點剔著面前定窯白瓷盤上陳年的舊污。
頭頂那盞無影燈慘白的光直直潑下來,照得盤子邊緣那道蜿蜒的細紋格外清晰,
像一道凝固的閃電。她停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那道裂痕滑開,
落在自己左手小臂內(nèi)側(cè)。那里,羊絨衫柔軟的深灰色袖口遮住了幾道舊痕。很多年了,
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摸上去卻依舊有些異樣的凸起。父親那根磨得發(fā)亮的銅扣皮帶,
帶著酒氣和暴怒抽下來的破風(fēng)聲,隔著歲月,又一次在耳朵里尖嘯起來?!吧蚰??
”隔壁工作臺的王老師傅咳嗽了一聲,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室內(nèi)顯得很突兀,“歇會兒吧,
這活兒急不得。”沈念猛地回神,指尖一顫,竹簽差點戳到釉面。她趕緊縮回手,
喉嚨里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嗯”。心口那團熟悉的、沉重的濁氣又涌了上來,壓得她有點喘。
她放下工具,走到窗邊。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壓著故宮連綿起伏的金頂,幾只寒鴉掠過枯枝,
發(fā)出幾聲嘶啞難聽的啼叫。這景象,像極了母親離家的那個冬天傍晚,冰冷、絕望,
毫無暖意。她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試圖壓下那股讓她手腳發(fā)麻的窒息感,
卻感覺寒意更深地鉆進了肺腑。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一陣冷風(fēng)和更年輕活潑的聲音。
“沈老師!下午那個建筑系來參觀的團隊,
領(lǐng)頭的顧老師問能不能單獨看看我們修復(fù)的幾件宋代瓷器?說是學(xué)術(shù)研究需要。
”新來的實習(xí)生小張?zhí)竭M半個身子,臉上帶著點興奮的紅暈。沈念微微蹙眉。
她一向不喜歡被打擾,尤其是這種帶著審視意味的“學(xué)術(shù)研究”。她下意識地想拒絕,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王師傅說過,所里需要這些外部支持。她只能點了點頭,
聲音沒什么起伏:“知道了。帶他們?nèi)|邊庫房看展品吧,修復(fù)室不能進。
”小張應(yīng)聲跑了出去。沈念轉(zhuǎn)回身,重新拿起竹簽,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回那道纖細卻頑固的裂痕上。竹簽尖端探入縫隙,她屏住呼吸,
感受著釉面下細微的阻力??筛赣H皮帶抽打后背上火辣辣的劇痛,卻頑固地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
讓她指尖難以抑制地微微發(fā)顫。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落在桌角一本攤開的舊畫報上,
那上面印著一幅宋代官窯貫耳瓶的照片,釉色溫潤如玉,器型端莊典雅,
線條流暢得如同神授?!巴昝赖乃未伞彼裏o聲地動了動嘴唇,
指尖的顫抖似乎平息了一點點。雨下得毫無征兆。從西三所出來時,
天空已是一片潑墨般的濃黑。冰冷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沈念站在廊檐下,看著瞬間被雨簾模糊的宮墻和甬道,躊躇了一下。她沒帶傘,
而從這里走到最近的能避雨的值房,還有好一段路。正猶豫著,一道車燈的光柱刺破雨幕,
由遠及近,最后在她面前不遠處停下。一輛線條干凈利落的黑色轎車。副駕駛的車窗降下,
露出一張男人的臉。雨水順著車窗玻璃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輪廓,
但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亮?!吧蚶蠋煟俊甭曇魷睾?,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
沈念認出來了,是下午那個帶隊的建筑系老師,姓顧。她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微微含胸,
避開了他的目光。“雨太大了,我送你一段?”顧淮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清晰而真誠,
“這邊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到車。”沈念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背包帶子。
她幾乎從不坐陌生人的車,尤其是男人的車。父親那張因為一點小事就驟然扭曲的臉,
母親臨走前那絕望而麻木的眼神,瞬間在她腦中翻騰。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幾乎要立刻搖頭拒絕?!笆腔厮锼奚釁^(qū)吧?”顧淮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抗拒,語氣更加溫和,
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分寸感,“正好順路。雨太大了,你這樣走回去肯定得淋透。
”他指了指副駕駛,“上車吧?!蹦怯陝荽_實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冰冷的濕氣已經(jīng)撲到了她的褲腳。沈念低頭看了看自己單薄的鞋面,
又抬頭望了望眼前密集得幾乎連成一片的雨幕。一種冰冷的疲憊感攫住了她。
她最終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拉開后座的門,把自己縮了進去。車內(nèi)空間很寬敞,
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和一種干凈的雪松混合的氣息,暖風(fēng)開得恰到好處,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氣。
沈念抱著自己的帆布包,緊緊貼著車門坐著,視線只敢落在自己沾了點泥水的鞋尖上。
“下午看了那幾件宋代瓷器,”顧淮的聲音從前排傳來,平穩(wěn)地發(fā)動了車子,
“特別是那件定窯白瓷盤,修復(fù)得真是精妙。幾乎看不出痕跡。”他平穩(wěn)地打著方向盤,
車子駛?cè)胗昴?,“修?fù)文物,感覺就像在和時間對話。很需要靜心和耐心。
”沈念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習(xí)慣了沉默,也習(xí)慣了不引起任何注意。她只是微微側(cè)過臉,
看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扭曲迷離的宮墻輪廓。那些朱紅的墻、金色的瓦,
在雨中褪去了白日里莊嚴肅穆的光環(huán),顯出一種被歲月侵蝕后的脆弱和蒼涼。“謝謝。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擠出兩個字,聲音細得幾乎被雨刮器的聲音蓋過。顧淮似乎笑了笑,
聲音里沒有被打擾的不悅:“我叫顧淮,建筑系的。下午就想跟您請教,可惜沒找到機會。
”他頓了頓,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沈老師,您修復(fù)的時候,腦子里在想什么?
那些器物,它們以前的主人,還是…器物本身?”這個問題很特別。沈念怔了一下,
目光終于從窗外移開,落在駕駛座的后背上。她很少思考這個問題。她只是埋頭做事,
用近乎苛刻的專注去掩蓋腦子里那些嘈雜的、揮之不去的噪音。“器物本身。”她終于開口,
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一點點,“只想…怎么把它拼回去,怎么讓它…看起來像沒碎過。
”她停頓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帆布包粗糙的邊緣,“有時候,會覺得…它們很累,
碎了,還要被挖出來,修好,再擺出去給人看?!痹捯怀隹?,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怎么會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顧淮沉默了片刻。雨刮器規(guī)律地刮擦著擋風(fēng)玻璃,
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車子在濕滑的路面上平穩(wěn)前行?!拔业故怯X得,”顧淮的聲音再次響起,
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它們很幸運。碎成那樣了,還有人愿意花一輩子的時間,
一片一片地找回來,把它們重新拼好。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鄙蚰畹男?,
毫無預(yù)兆地被這句話撞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看向后視鏡。鏡子里,
顧淮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側(cè)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柔和。他說的很平靜,
像是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幸運?奇跡?這兩個詞像小小的火星,
燙在沈念冰封已久的心湖上。她低下頭,
看著自己因為常年接觸化學(xué)藥劑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指。那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口和薄繭。
她從來只覺得自己是被迫困在碎片堆里,從未想過“幸運”。車子在宿舍區(qū)門口停下。
雨小了些,但還在下。“到了。”顧淮說。“謝謝?!鄙蚰畹吐曊f,拉開車門。
冷風(fēng)裹著雨絲立刻撲了進來。她抱著包,快步跑進單元樓的門洞。在樓梯的拐角,
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黑色的轎車還停在原地,車燈亮著,
在雨幕中劃出兩道朦朧的光柱。隔著被雨水模糊的車窗,
她似乎看到駕駛座上的人影也正朝她這邊望著。幾秒鐘后,車子才緩緩啟動,
匯入雨夜的街道,尾燈很快消失在迷蒙的水汽里。沈念站在原地,
樓道里潮濕陰冷的氣息包裹著她。懷里帆布包上還殘留著車內(nèi)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那句“幸運”和“奇跡”,像帶著微溫的種子,悄然落進了她心底那片凍土?!八囊痪湓?,
讓我霧蒙蒙的世界,剝開了一些霧,透出了一絲絲光。
”三.挺直日子像修復(fù)室里那臺老座鐘的鐘擺,單調(diào)而固執(zhí)地搖晃著。沈念的世界,
依舊被狹小的修復(fù)臺、冰冷的瓷片和深埋心底的舊傷占據(jù)。顧淮的出現(xiàn),
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石子,漣漪漾開,卻又似乎很快歸于平靜。直到一個周末的午后。
沈念被王師傅臨時叫去幫忙整理一批新入庫的殘損瓷片。庫房里光線昏暗,
空氣里浮動著陳年的灰塵味道。她蹲在一個大木箱前,小心地將一塊塊布滿污垢的瓷片取出,
按照器型和釉色粗略分類。動作間,她習(xí)慣性地微微弓著背,垂著頭,
仿佛要把自己縮進那堆冰冷的碎片里。“沈念?”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確定。
沈念動作一滯,慢慢回過頭。顧淮站在庫房門口,逆著光,身影有些模糊。
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穿著簡單的襯衫和休閑褲,不像參觀,倒像是來辦事的。“顧老師?
”她有些意外,扶著膝蓋想站起來,大概是蹲久了,腿腳一陣發(fā)麻,身形晃了一下。
顧淮幾步走近,很自然地伸出手虛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指尖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袖傳遞過來,一觸即分?!靶⌒?。”他收回手,
目光落在她面前那堆雜亂無章的瓷片上,“在分揀?”“嗯?!鄙蚰罘€(wěn)住身體,點點頭,
下意識地又想把肩膀縮起來。顧淮的目光在她習(xí)慣性微駝的背脊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暫,
但沈念清晰地感覺到了。那目光里沒有評判,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安靜的觀察。他蹲下身,
拿起一片邊緣鋒利的青瓷碎片,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刻花?!八未凝埲G碎片?”他問。
“嗯,應(yīng)該是碗或者盤的殘片?!鄙蚰畹吐暬卮稹!翱上Я?,
”顧淮看著那片青翠欲滴的釉色,“這么美的弧度,原本該是多完整的一件器物。
”他放下碎片,視線轉(zhuǎn)向沈念,很自然地落在她的肩膀和脖頸線條上,
“修復(fù)師看東西的眼光,是不是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你們能看到它完整時的樣子?
”這個問題讓沈念稍微放松了一點。她拿起另一片灰白色的瓷片,
指著邊緣一處極其細微的弧度變化:“看這里…這點弧度,就能知道它原本是瓶子的頸部,
不是腹部?;《炔煌?,承力的方式就不同,粘接的時候,膠的比例、支撐的位置,
都得跟著變?!彼v得很專注,語速比平時快了一點,眼睛里有種平時罕見的微光在閃動。
顧淮安靜地聽著,目光隨著她的指尖移動,不時點頭?!昂軈柡Α!钡人f完一段,
顧淮由衷地說。他站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堆滿雜物的庫房,然后目光又落回沈念身上,
帶著一種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堅定?!吧蚰睿彼辛怂拿?,不是“沈老師”,
“別總低著頭。你看這些器物,”他指了指四周,“哪怕碎成了渣,它們被造出來的時候,
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價值。人也一樣?!彼nD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詞句:“挺直一點。你的肩膀,你的脖子,你的脊梁,
”他的目光溫和地掃過她的身體線條,“它們天生就該是舒展的,
像這些瓷器最美的輪廓線一樣。藏著掖著,久了,就真的會變成…一道抹不平的裂痕了。
”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幾乎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保持的姿態(tài)——一種防御的、自我壓縮的姿態(tài)。
她怔怔地看著顧淮,他身后是庫房高高的、布滿灰塵的小窗,窗外是故宮一角澄澈的藍天。
那抹藍色,明亮得有些刺眼。顧淮沒再多說,只是從隨身的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折起來的紙,
遞給她?!皩α?,這個給你。我做的。”沈念有些茫然地接過,展開。
紙上是一個極其精細的建筑模型素描,主體卻是一只形態(tài)優(yōu)雅、線條流暢的宋代梅瓶。
瓶身被巧妙地解構(gòu),瓶口化為飛檐,瓶腹化作亭閣的基座,流暢的曲線支撐起整個結(jié)構(gòu)。
旁邊用清雋的小字標(biāo)注著受力分析和結(jié)構(gòu)美學(xué)說明。這不僅僅是一幅畫,
更像一份充滿巧思的設(shè)計圖稿?!斑@是……”沈念驚訝地看著紙上的設(shè)計?!耙稽c想法。
”顧淮笑了笑,笑容很淺,卻讓那雙清亮的眼睛顯得格外生動,“看到那些瓷器,
總會想到建筑。都講究結(jié)構(gòu)、平衡、線條的美感。尤其是宋代的東西,那種極簡中的力量感,
特別迷人?!彼噶酥该菲康钠可砭€條,“你看這弧度,多穩(wěn)當(dāng)。人立著,其實也一樣。
核心穩(wěn)了,外面再大的風(fēng)雨,也撼不動根基?!彼詈罂戳松蚰钜谎郏茄凵袂宄憾苯?,
像一道穿透陰霾的光?!霸囋嚳?。挺直一點,沒你想的那么難?!彼c點頭,沒再多留,
轉(zhuǎn)身離開了庫房。腳步聲漸漸遠去。庫房里又恢復(fù)了寂靜,只有灰塵在光柱里無聲飛舞。
沈念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尖能感受到紙張的紋理。紙上那只被賦予建筑之魂的梅瓶,
線條舒展而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紙上立起來。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
帶著灰塵味道的空氣涌入肺腑。然后,她試著,一點一點地,抬起了自己習(xí)慣性低垂的頭顱。
肩膀向后展開,脖頸拉直。動作很慢,帶著一種陌生的、近乎銹澀的僵硬感,
甚至能聽到脊柱細微的咔噠聲。很別扭。非常別扭。
一種強烈的、想要立刻縮回去的沖動攫住了她。仿佛暴露在空氣中的軟體動物??赡X海里,
顧淮那句“挺直一點”和他最后那個清澈的眼神,又異常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她咬著下唇,
倔強地維持著這個新姿勢。目光落在紙上的梅瓶上,那流暢而穩(wěn)定的線條,
像一種無聲的指引。陽光透過高窗,在她腳邊投下一塊小小的、明亮的光斑。她微微仰起臉,
第一次覺得,這庫房里的灰塵,在光里飛舞的樣子,竟也有幾分……生動。
四.面試兩年時光,足以讓初生的嫩芽舒展出堅韌的脈絡(luò)。
央美的錄取通知書像一枚金色的勛章,躺在沈念掌心,沉甸甸的,
帶著油墨和紙張?zhí)赜械南銡?。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可能”這個詞的重量。
它不再遙不可及,而是被她攥在了手里。那個決定命運的面試前夜,她蜷在狹小的宿舍床上,
窗外是北京城永不熄滅的燈火。緊張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舊日陰影的碎片。父親猙獰的咆哮,母親無聲的眼淚,
還有那些深夜里獨自舔舐傷口的孤寂,像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吞沒。
手指顫抖著摸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她蒼白的臉。通訊錄里,那個名字安靜地躺在最上方。
“顧淮…”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電話幾乎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吧蚰??”顧淮的聲音清晰而穩(wěn)定,
像一塊投入洶涌暗流的磐石,“怎么了?”那熟悉的聲音穿過電波抵達耳畔的瞬間,
沈念緊繃的神經(jīng)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撫過,驟然松弛了一線。
積壓的恐懼、自我懷疑和孤獨感找到了一個出口?!拔摇魈烀嬖嚒彼Z無倫次,
努力想平復(fù)呼吸,
我怕我不行…怕他們看到我…看到我…” “看到我里面的破敗不堪”這幾個字卡在喉嚨里,
怎么也吐不出來。她怕自己拼盡全力,在那些閱人無數(shù)的考官眼中,
依舊只是一件布滿裂痕的劣質(zhì)贗品。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沈念幾乎能想象出顧淮微微蹙眉的樣子。“聽著,沈念,”他的聲音沉靜下來,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看著我送你的那個模型圖,還記得嗎?
”沈念下意識地看向貼在書桌上方的那張紙。那只由梅瓶幻化而來的建筑,線條優(yōu)雅而穩(wěn)定。
“記得…”她低聲說?!澳愕牟湃A,你對器物線條的敏感,你對那些沉默歷史的感知力,
是真實的,是獨一無二的。它們就在你里面,像那只梅瓶的骨架?!鳖櫥吹穆曇粢蛔忠痪洌?/p>
清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考官想看的,是這個骨架夠不夠穩(wěn),夠不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