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流淌進來,溫柔地鋪滿了餐廳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諝饫飶浡F(xiàn)磨咖啡醇厚的焦香,混合著新鮮出爐面包的麥芽甜味,溫暖而熨帖。
我坐在長長的餐桌一端,面前的骨瓷盤里擺放著精致的早餐,色彩搭配賞心悅目。對面,傅沉硯正姿態(tài)優(yōu)雅地用著餐。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袖口處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衫,一枚低調(diào)的鉑金袖扣折射著晨光。陽光勾勒著他俊朗的側(cè)臉輪廓,連低頭切煎蛋的動作都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矜貴。
管家陳伯無聲地站在一旁,適時地為他續(xù)上溫?zé)岬目Х取R磺邪察o、有序,完美得像一幅精心繪制的靜物畫。
“昨晚睡得好嗎?”傅沉硯放下銀質(zhì)刀叉,拿起潔白的餐巾輕輕拭了拭嘴角,抬眼看向我。他的唇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堪稱溫柔的弧度,眼神溫和地落在我臉上,專注得仿佛我是他此刻唯一關(guān)心的事。
這幾乎成了每天清晨固定的開場白。溫柔、體貼,無懈可擊。
“很好,謝謝。”我垂下眼睫,避開他那雙過于深邃、也過于完美的眼眸,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屬于“傅太太”這個角色應(yīng)有的溫順。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餐巾的邊緣,細膩的布料在指腹下微微變形。
扮演溫柔得體的傅太太,這并不難。難的是,在他每一次這樣“溫柔”的注視下,如何壓制住心底那個不斷叫囂的聲音——這一切,都是假的。他看的不是我,是我這雙酷似另一個女人的眼睛。
“今天天氣不錯,”他仿佛沒有察覺到我細微的回避,語氣依舊溫和,“下午約了周太太她們喝茶?讓司機送你去?!彼似鹂Х缺?,動作流暢自然。
“嗯,好?!蔽尹c點頭,努力讓嘴角也彎起一個同樣溫順得體的弧度。
他像是滿意了,不再多言,重新專注于面前的文件。餐廳里只剩下銀質(zhì)餐具偶爾碰撞瓷盤發(fā)出的輕微脆響。
扮演一個角色,久了,連自己都會恍惚。傅沉硯在外人面前,將“完美丈夫”的角色演繹到了極致。
他會在我參加慈善晚宴、被閃光燈包圍時,極其自然地攬住我的腰,掌心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溫?zé)岫€(wěn)定的力道,仿佛無聲的宣告和支撐。他會在觥籌交錯間微微側(cè)身,在我耳邊低語,溫?zé)岬臍庀⒎鬟^耳廓,提醒我下一個需要應(yīng)酬的對象是誰,聲音低沉悅耳,姿態(tài)親昵無比。周圍的艷羨目光幾乎能織成一張網(wǎng)。
他甚至記得我隨口提過的、某家老字號的桂花糕。在一個微涼的秋夜,他踏著夜色歸來,帶著一身淡淡的夜露氣息,將那份還帶著溫?zé)帷⑸l(fā)著清甜香氣的糕點放在我面前。
“路過,想起你說過?!彼慕忉屢琅f簡潔,眼神卻專注地看著我,仿佛在期待我的反應(yīng)。
我捻起一塊小巧精致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清甜軟糯,帶著濃郁的桂花香氣,在舌尖化開。甜味絲絲縷縷蔓延開來,卻始終無法抵達心底最深處那個冰冷的角落。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帶著點羞澀的笑容,努力讓眼底也盛滿恰到好處的驚喜。
“謝謝,很好吃?!?/p>
他微微頷首,唇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那點微末的弧度很快隱去。他抬手,很自然地拂開我頰邊一縷散落的發(fā)絲。他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輕輕擦過我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那動作輕柔、自然,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親昵。距離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感受到他呼吸間清冽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fā)。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心跳在胸腔里驟然加速,擂鼓般撞擊著肋骨。一種莫名的、連自己都唾棄的期待,像藤蔓一樣悄然滋生。
然而,預(yù)想中的接觸并未繼續(xù)向下。他的手指在即將觸碰到我唇角的瞬間,極其自然地停頓了,轉(zhuǎn)而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喜歡就好?!彼吐暤溃Z氣平靜無波,隨即收回了手,轉(zhuǎn)身走向書房,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靠近和停頓,只是我的錯覺。
那點剛剛升騰起的、不合時宜的溫?zé)幔查g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可以在人前與我親密無間,扮演情深似海;他可以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細致的關(guān)懷,溫柔得無懈可擊。他的吻,可以落在我的額頭、發(fā)頂、手背,帶著珍視的意味。但唯獨,我的唇,仿佛是一道無形的、不可逾越的雷池。
那里,大概只屬于那個擁有這雙眼睛真正的主人。那是屬于“她”的圣地,不容我這個替身褻瀆分毫。
唇瓣上殘留的桂花糕的清甜,倏然間變得索然無味,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我默默地放下手中剩下的半塊糕點,指尖冰涼。
陽光依舊溫暖地灑在餐廳里,咖啡的香氣依舊濃郁。但我的心,卻一點點沉入那片只有自己知曉的、冰冷的湖底。那里,沉睡著那個名叫“蘇晚星”的真實靈魂,被一份冰冷的契約和一個完美的假象,牢牢地禁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