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程微已經等在母親公寓樓下。五月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斑駁地灑在人行道上，她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昨晚幾乎沒睡，腦海中不斷閃現各種可能的檢查結果。
母親準時出現在樓道口，穿著程微去年給她買的淡藍色襯衫，頭發(fā)仔細地盤起。即使生病，她也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體面——退休前她是大學文學教授。
"不是說不用來接我嗎？"母親輕拍程微的手，"醫(yī)院就在兩條街外。"
程微接過母親的包："我想陪您走走。"她沒有說出實情——昨晚的檢查通知上寫著"疑似轉移，需進一步確診"，這七個字像刀一樣刻在她腦海里。
去醫(yī)院的路上，母親聊著最近讀的書和社區(qū)活動，刻意避開病情話題。程微配合著閑聊，卻注意到母親走路時偶爾皺眉，右手不自覺地按在右肋下方。
"這里疼？"程微忍不住問。
母親的手像觸電般移開："偶爾有點脹，沒什么。"
華東醫(yī)院腫瘤科永遠人滿為患。排隊登記時，程微的手機不斷震動——工作群里的消息，星辰科技發(fā)布會的修改意見，李敏的緊急會議通知。她統統設為靜音，此刻只有母親重要。
"微微，你去忙吧，我自己能行。"母親看著不斷亮起的手機屏幕。
程微搖頭，把手機關機塞進包里："今天只有您。"
漫長的等待后，終于輪到母親檢查。護士推來輪椅時，程微的心跳加速："需要輪椅？上次不是自己走進去的嗎？"
"例行程序而已。"護士熟練地幫母親坐好，"骨掃描室有點遠。"
看著母親被推走的背影，程微突然感到一陣窒息。她走到走廊窗邊深呼吸，七年來的恐懼如潮水般涌來——母親的病有遺傳傾向，每次檢查都像是她自己未來的預演。
手機在包里沉默著，但她知道工作正在堆積。特別是星辰科技的項目，三周后的發(fā)布會已經進入倒計時。宋遠...想到昨晚雨中離去的背影，程微胸口一陣刺痛。她應該回他消息的，至少感謝他的關心。
"程微？"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猛地轉身。宋遠站在幾步之外，白襯衫黑西褲，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他看起來像是直接從會議室趕來的，領帶都沒來得及松。
"你怎么在這里？"程微驚訝地問，隨即注意到他胸前的訪客牌，"來醫(yī)院辦事？"
宋遠走近，眉頭微蹙："我來看你。給你發(fā)了十幾條消息沒回，打電話關機，我只好打給你母親——抱歉擅自查了通訊錄。"
"你...聯系了我媽？"程微瞪大眼睛。
"她告訴我你們在這里。"宋遠的聲音低下來，"情況怎么樣？"
程微突然感到一陣委屈和憤怒："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只是...工作關系。"
"程微。"宋遠堅定地看著她，"即使只是朋友，也可以關心吧？"
走廊上的嘈雜聲仿佛突然遠去。程微看著宋遠眼下的青黑，意識到他可能一夜未眠。昨晚雨中離去的背影，今晨出現在醫(yī)院的身影，這個男人總是能在她最需要時出現，即使七年前她推開了他。
"在做骨掃描。"程微最終讓步，聲音哽咽，"血檢指標異常，醫(yī)生懷疑...轉移。"
宋遠的表情瞬間凝重。他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握住程微的手腕："跟我來。"
"去哪？我媽媽..."
"二十分鐘就回來。"宋遠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相信我。"
程微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乘電梯上到頂層，來到一間標著"副院長辦公室"的門前。宋遠敲門后直接推門而入，里面一位五十多歲的男醫(yī)生站起身。
"老宋！這么急？"
"張院長，有個緊急情況。"宋遠把程微拉到身前，"她母親，林教授，正在樓下做骨掃描，初步懷疑乳腺癌轉移。能否請您親自看看？"
程微震驚地看著宋遠。這位張院長是華東醫(yī)院的副院長，國內腫瘤科權威，普通患者排隊半年都未必能掛上他的號。
"宋遠，我..."
"老同學的父親，當然要重視。"張院長已經拿起電話，"我讓團隊調病歷，加急處理。"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做夢一樣。張院長親自帶他們回到檢查室，與主治醫(yī)生交談，查看初步影像。程微站在一旁，看著宋遠與醫(yī)護人員專業(yè)而高效的溝通，突然意識到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懂技術的工科男，而是一個能在危機中掌控局面的領導者。
"初步看沒有明顯骨轉移跡象。"張院長最終宣布，"但肝臟有個陰影需要進一步確認。我建議明天做PET-CT。"
程微松了口氣，隨即又因"肝臟陰影"四個字緊張起來："嚴重嗎？"
"別自己嚇自己。"張院長和藹地說，"很多可能性，等檢查結果出來再說。"他轉向宋遠，"我安排張教授負責后續(xù)治療，她是肝膽科最好的專家。"
離開醫(yī)生辦公室，程微的雙腿突然發(fā)軟。她靠在墻上，深呼吸試圖平復心跳。宋遠立刻扶住她的手臂："需要喝水嗎？"
程微搖頭，突然無法控制情緒："為什么幫我？"
宋遠沉默片刻："因為七年前你生病時，我沒能在你身邊。"
這句話擊穿了程微所有的防線。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轉身快步走向洗手間，不想讓宋遠看到自己崩潰的樣子。
冷水沖在臉上，程微盯著鏡中雙眼通紅的自己。母親可能復發(fā)的病情，堆積如山的工作，還有突然重新闖入她生活的宋遠...一切都太復雜了。她需要理清頭緒，需要重新掌控局面。
走出洗手間，她驚訝地發(fā)現宋遠還等在原地，手里拿著兩杯熱茶。
"加了蜂蜜。"他遞過一杯，"能緩解緊張。"
程微接過紙杯，溫熱透過指尖傳來："謝謝。不過你不用一直陪著，公司肯定有很多事..."
"發(fā)布會可以推遲。"宋遠平靜地說，"家人更重要。"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程微記憶的閘門。七年前，當她收到巴黎錄取通知時，宋遠說過幾乎相同的話："學業(yè)可以推遲，愛情更重要。"當時她嗤之以鼻，認為那是感情用事。如今角色對調，她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分量。
"你變了。"程微輕聲說。
"人都會變。"宋遠注視著她，"重要的是知道什么真正重要。"
母親被護士推回來時，看到宋遠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微笑："這位是？"
"宋遠，我...朋友。"程微介紹道，"他幫忙聯系了更好的醫(yī)生。"
"林教授好。"宋遠上前一步，自然地接過輪椅把手，"檢查還順利嗎？"
程微看著宋遠推著母親與護士交談，詢問注意事項和下一步安排。他表現得如此自然，仿佛本就是家庭一員。這個畫面莫名讓她眼眶發(fā)熱。
回家的出租車上，母親靠在程微肩上小憩。宋遠坐在副駕駛，通過后視鏡與程微目光相遇。他眼中那種無聲的支持讓程微感到一種奇怪的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難都能解決。
"明天我還來。"送她們到樓下時，宋遠低聲對程微說，"張院長安排了上午十點的檢查。"
程微想拒絕，想說自己能處理好一切，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謝謝。"
回到家，安頓母親休息后，程微終于打開手機。數十條未讀消息和工作郵件涌進來，最上面是李敏的緊急呼叫："星辰科技要求明天上午開會討論發(fā)布會調整！客戶很著急，看到速回！"
程微深吸一口氣，撥通李敏的電話。
"謝天謝地！"李敏接起電話，"宋總突然說要推遲發(fā)布會，投資人很不滿。怎么回事？你們吵架了？"
程微握緊手機："我母親病了，需要明天做進一步檢查。宋總...他是為了幫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明白了。"李敏的聲音柔和下來，"公司這邊我來處理，你照顧好家人。不過...程微，宋遠為你推遲這么重要的發(fā)布會，你們真的只是工作關系？"
程微看向窗外，陽光依舊明媚，世界如常運轉，只有她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很復雜。"她最終回答，"我先處理家事，工作的事晚點再說。"
掛斷電話，程微坐在書桌前，翻開母親的就診記錄。五年前的化療方案，手術記錄，復查時間表...一行行醫(yī)療術語背后是她最深的恐懼。如果母親病情惡化，如果那個"肝臟陰影"真的是最壞的結果...
手機震動起來，一條來自宋遠的消息："安排了明天九點的車接你們。別擔心醫(yī)院的事，都打點好了。另外，我讓助理找了幾個國內外治療這方面的專家，資料發(fā)你郵箱了。"
程微盯著屏幕，淚水模糊了視線。七年前她選擇事業(yè)放棄愛情，認為那是成熟的抉擇。如今宋遠卻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真正的成熟不是二選一，而是在重要時刻知道什么值得全力以赴。
她回復："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
宋遠的回復很快到來："讓我陪著你。這次別推開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程微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她想起昨晚雨中幾乎發(fā)生的那個吻，想起宋遠眼中未盡的言語。七年了，他們各自走過漫長的道路，傷痕累累卻又更加清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窗外，暮色漸沉。程微輕輕走進母親臥室，看著熟睡中略顯蒼老的面容。無論明天檢查結果如何，她知道一件事已經改變——她不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