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徹底安靜了。那股甜腥味也淡得幾乎聞不到。
我走到被定住的小輝身邊。他眼珠轉(zhuǎn)動的幅度小了很多,雖然還瞪著,但里面的瘋狂和怨毒褪去了,只剩下驚恐和茫然。我并指在他眉心又一點。
“解。”
男孩身體猛地一顫,像抽筋一樣彈動了一下。然后,他眨了眨眼,渙散的眼神慢慢聚焦。他看清了我,又看看周圍熟悉的、一片狼藉的房間,小嘴一癟。
“哇——!”驚天動地的哭聲爆發(fā)出來,充滿了委屈和后怕。“媽媽!媽媽!有鬼!床底下有鬼抓我!”
門外立刻響起劇烈的拍門聲和林夫人帶著哭腔的呼喊:“小輝!小輝你怎么了?開門!快開門啊!”
我過去打開門。林夫人幾乎是撞進來的,撲過去緊緊抱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靶≥x!媽媽的寶貝!你認(rèn)得媽媽了?你好了?真的好了?”她捧起兒子的臉,又哭又笑。
小輝哭得直打嗝,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媽媽…床底下…黑黑的…有人抓我腳…不讓我睡覺…還讓我啃墻…嗚嗚嗚…好難吃…”
林夫人抱著兒子的手猛地僵住,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絲…被戳破秘密的心虛。
我沒說話??蛷d里,那個張大師還沒走,伸著脖子往這邊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小輝哭累了,很快在林夫人懷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勻。林夫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許久。
“何小姐…樓下請?!彼穆曇魩е俸笥嗌奶撁摵途次?。
回到冰冷奢華的客廳。張大師還杵在那兒,表情像吞了只蒼蠅。看到我們下來,尤其是看到林夫人懷里空了,小輝沒被抬下來,他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林夫人!貴公子他…?”他忍不住問。
“小輝睡著了?!绷址蛉寺曇艉芾洌炊紱]看他,“張大師,辛苦你了。陳助理,送張大師出去。酬勞…按之前說的雙倍,算是辛苦費?!边@意思很明白,錢給你,趕緊滾。
張大師臉皮紫漲,還想說什么:“林夫人!這丫頭片子用了什么邪法?貴公子只是暫時被壓制,后患無窮??!您別被她蒙蔽了!我那凈魂符……”
“張大師?!蔽掖驍嗨噶酥杆麆偛女嫹奈恢?,“朱砂摻了金粉,黃紙用的是普通草紙。凈魂符?招財?shù)陌桑慨嫷眠€歪了,東南角那盆招財樹都快被你咒蔫了。”我進來時就聞到了,那朱砂味不正,帶著銅臭。
張大師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話全卡在喉嚨里,臉由紫轉(zhuǎn)黑,指著我“你…你…”,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送客!”林夫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怒火。
陳助理立刻上前,半請半架地把還在“你你你”的張大師弄了出去??蛷d里終于清靜了。
林夫人跌坐在沙發(fā)上,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她揮揮手,傭人們悄無聲息地退下。
“何小姐…”她抬頭看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您…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自己倒了杯涼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拔抑恢?,纏著你兒子的,是個沒足月就死了的雙胞胎兄弟。怨氣重,埋得深,沾了血脈,被什么東西引動了。”
林夫人雙手死死絞在一起,指節(jié)發(fā)白。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又大了起來。她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是…小輝他爸…林正峰?!彼鲁鲞@個名字,像吐出毒藥,“二十年前…他生意剛起步,信了個什么大師的話,說…說雙生子是‘奪命煞’,只能留一個強壯的,否則家業(yè)難興…另一個…另一個生下來就沒氣兒了…他…他怕晦氣,連夜就讓人…埋在…埋在老宅后院的槐樹底下了…”
她說不下去了,捂住臉,肩膀劇烈抖動。不是悲傷,是壓抑了二十年的恐懼和憤怒。
“槐樹聚陰。”我放下茶杯,“埋骨樹下,怨氣難消。你們后來搬離老宅,那嬰靈被地氣困著,倒還安生。最近,是不是動過老宅?或者,動過那棵槐樹?”
林夫人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驚恐:“半年前…老宅翻新…準(zhǔn)備給老爺子養(yǎng)老…那棵老槐樹…擋著規(guī)劃…就…就砍了…”
這就對了。樹沒了,壓制的力量沒了。嬰靈的怨氣被釋放出來。血脈相連,它本能地找到了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兄弟”,想奪回它認(rèn)為屬于自己的“位置”和“關(guān)注”。所以它纏著小輝,讓他啃墻——那是它在黑暗地底的本能動作。
“那…那它…走了嗎?”林夫人顫聲問,充滿希冀又帶著恐懼。
“暫時走了?!蔽覍嵲拰嵳f,“我用符送它去了該去的地方。但它怨氣未消,根源還在。埋骨之地被毀,它無‘家’可歸。除非你們妥善安葬它,給它一個名分,化解這份怨。否則…”我看了一眼樓上,“它找不到歸宿,遲早還會回來。下次,就不一定這么好說話了。”
林夫人臉色煞白?!鞍苍帷帧伞烧逅彼劾锫冻錾钌畹目謶趾蜔o奈,“他不可能同意的!他信那些東西信到骨子里!他覺得那是個不祥的煞星!提都不能提!要是讓他知道是因為這個害了小輝,他…他會發(fā)瘋的!”
豪門里的齷齪,比陰靈還麻煩。
“那是你們的事?!蔽艺酒鹕?,“我的事做完了。纏著你兒子的東西暫時請走了,病因也告訴你了。怎么善后,你們自己看著辦。錢呢?”
林夫人像被驚醒,連忙道:“給!馬上給!陳助理!陳助理!”
陳助理一直守在門口,立刻進來。林夫人吩咐了幾句。很快,陳助理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手提箱進來,放在我腳邊。打開,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一捆捆嶄新的百元大鈔。視覺沖擊力很強。
“三百萬,現(xiàn)金。您點一下?”陳助理說。
“不用?!蔽液仙鲜痔嵯?。挺沉?!坝写訂幔垦b一下?!北持鴤€裝滿錢的箱子出門,太扎眼。
陳助理愣了一下,很快找來一個超大號的、印著某奢侈品牌Logo的購物袋。我把手提箱塞進去,剛剛好。像剛血拼完。
“何小姐!”看我拎著袋子要走,林夫人急忙站起來,臉上帶著懇求,“您…您能不能再多留幾天?我…我心里實在不踏實!萬一…萬一那東西又回來?還有…安葬的事…”
“安葬是你們的事,我插不了手。”我打斷她,“至于它會不會回來,看你們怎么做。如果你們處理得好,它不會再出現(xiàn)。如果你們處理不好…”我頓了頓,“準(zhǔn)備好錢,下次會更貴?!?/p>
林夫人被我噎得說不出話。
“走了?!蔽伊嘀恋榈榈馁徫锎?,轉(zhuǎn)身就走。沒興趣看豪門恩怨的連續(xù)劇。
陳助理趕緊送我出來。外面雨停了,空氣濕冷。還是那輛黑車。
“何小姐,您住哪?我送您?!标愔砝_車門。
“不用?!蔽抑噶酥竿T趧e墅區(qū)外面路邊的一輛共享單車,“我騎那個?!比偃f現(xiàn)金袋子塞進共享單車前面的車筐有點滑稽,但我無所謂。
陳助理的表情像吞了雞蛋?!斑@…這太不安全了!要不我派車跟著您?”
“隨你。”我蹬上單車。車子有點舊,鏈條嘎吱響。我慢悠悠地騎著,感受著車筐里那袋錢沉甸甸的分量。夜風(fēng)帶著雨后泥土的氣息,吹在臉上,比林家別墅里那昂貴香水味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