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被士兵押著往衙署走時，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夕陽把他和士兵的影子拉得老長，路邊百姓的指指點點像針一樣扎在身上。他偷瞄了眼旁邊的圓臉公子，見他正對著士兵陪著笑，試圖說些什么，可士兵只是板著臉，連頭都沒回。
“別費(fèi)口舌了，” 林羽拉了拉他的袖子，“校尉說得對，我們確實驚了人，該受罰。”
圓臉公子嘆了口氣：“我不是怕受罰，是怕我爹知道。他要是知道我把馬車改成那樣，非扒了我的皮不可?！?/p>
林羽心里也犯嘀咕。李斯要是知道他不僅偷溜出去，還改裝馬車競速，甚至被士兵抓了，怕是不會只讓他抄《秦律》那么簡單了。他想起張管家說的 “相爺馬上就到”，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 李斯不會真的來了吧？
正想著，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張管家的呼喊：“公子！相爺來了！”
林羽的腳步頓住了，慢慢轉(zhuǎn)過身。李斯正快步走過來，穿著一身深色錦袍，沒穿朝服，顯然是從府里直接趕來的。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眼神掃過被士兵圍住的林羽和圓臉公子，最后落在那輛敞篷馬車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相爺?！?校尉看到李斯，立刻收起長戟，拱手行禮，態(tài)度比剛才對圓臉公子恭敬多了。
李斯沒理他，徑直走到林羽面前。林羽下意識地低下頭，準(zhǔn)備迎接一頓狂風(fēng)暴雨般的訓(xùn)斥?？傻攘税胩?，也沒聽到動靜。他偷偷抬頭，見李斯正盯著他的鞋 —— 那鞋上還沾著早上偷溜出去時蹭的泥。
“跟我來?！?李斯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相爺，這幾位公子……” 校尉猶豫著問。
“他們的事，我來處理。” 李斯頭也沒回。
校尉顯然不敢得罪李斯，對著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們立刻讓開了路。圓臉公子和高個公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慶幸，趕緊跟在李斯身后。
林羽被張管家拉著胳膊，亦步亦趨地跟著李斯。路過敞篷馬車時，他看到李斯的目光在馬車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加快了腳步。
“父親，對不起?！?林羽小聲說，“我不該改裝馬車，更不該在街上狂奔驚到人?！?/p>
李斯沒回頭：“現(xiàn)在知道錯了？剛才在賽道上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我……” 林羽語塞。他當(dāng)時只顧著贏，確實沒考慮那么多。
“你以為你的小聰明很厲害？” 李斯的聲音冷了些，“把馬車改成敞篷，是能跑得快，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翻車，車手連遮擋都沒有，非死即傷？你以為的巧思，在我看來，就是拿性命當(dāng)兒戲?！?/p>
林羽的心猛地一沉。他只想到了視野和速度，卻沒考慮過安全。這確實是他的疏忽 —— 現(xiàn)代賽車有安全帶和防滾架，可這秦代的敞篷馬車什么都沒有，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沒想到這層?！?林羽的聲音低了下去。
李斯沒再說話，帶著他們穿過兩條街，來到一處喧鬧的路口。這里的氣氛和剛才的賽道截然不同，沒有歡呼和笑語，只有壓抑的沉默和偶爾響起的啜泣聲。
林羽抬頭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 路口的空地上圍了不少人，前面搭著個簡陋的高臺，幾個士兵正押著幾個犯人往臺上走。犯人的臉上都帶著絕望，有的還在掙扎，卻被士兵死死按住。
“父親，這里是……” 林羽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刑場?！?李斯的聲音很平靜，“今天有幾個盜牛賊要受臏刑，我?guī)銇砜纯?。?/p>
臏刑？林羽的臉色瞬間白了。他在歷史書上看到過，臏刑就是挖掉膝蓋骨，是極其殘酷的刑罰。他下意識地想往后退，卻被李斯按住了肩膀。
“看著?！?李斯的語氣不容置疑。
林羽只能硬著頭皮往前看。高臺上，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獄卒正拿著把銹跡斑斑的鑿子，在磨刀石上打磨。另一個士兵按住一個犯人的腿，那犯人哭得撕心裂肺：“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我只是餓極了才偷了頭牛?。 ?/p>
周圍的百姓都低著頭，沒人敢出聲。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想轉(zhuǎn)身離開，卻被孩子的哭聲絆住了腳步。
“盜牛在秦律里，是重罪?！?李斯的聲音在林羽耳邊響起，“牛是農(nóng)耕的根本，盜牛就等于斷了百姓的活路，所以要處臏刑，讓他一輩子不能再干活，以示懲戒?！?/p>
林羽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他知道秦律嚴(yán)酷，卻沒想到會如此直觀地呈現(xiàn)在眼前。那犯人不過是偷了頭牛，就要承受如此殘酷的刑罰，這真的合理嗎？
“父親，這是不是太殘酷了？” 林羽的聲音帶著顫抖，“他已經(jīng)知道錯了，為什么不能給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
“機(jī)會？” 李斯看著高臺上的犯人，“法律就是用來劃定底線的，一旦觸犯，就必須受罰，沒有那么多機(jī)會可給。就像你今天改裝馬車，雖然沒造成嚴(yán)重后果，但已經(jīng)觸犯了‘行車驚眾’的律條，就該受罰。如果今天你撞傷人，甚至鬧出人命，就不是罰徭役那么簡單了?！?/p>
林羽順著李斯的目光看向高臺上。老獄卒已經(jīng)舉起了鑿子，犯人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音劃破了寂靜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周圍的孩子都嚇得哭了起來，婦人趕緊捂住孩子的眼睛。
“你的小聰明，用對了地方，能造福百姓，比如你改進(jìn)農(nóng)具，能讓莊稼增產(chǎn)；可要是用錯了地方，就可能害人害己，比如你改裝馬車，要是真出了人命，你覺得你能逃脫律法的制裁嗎？” 李斯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敲在林羽的心上。
林羽看著高臺上痛苦掙扎的犯人，又想起剛才被馬車驚到的老婆婆和孩子，突然明白了李斯的用意。他不是來單純地嚇唬他，而是想讓他明白 —— 律法的殘酷，不是為了施暴，而是為了警示；他的小聰明，也不是可以隨意濫用的，一旦越過底線，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父親，我明白了。” 林羽的聲音有點沙啞，“我的小聰明，要是用不對地方，就會變成禍根?！?/p>
李斯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是拉著他轉(zhuǎn)身離開了刑場。走了很遠(yuǎn)，林羽仿佛還能聽到那犯人的慘叫聲，心里像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回去吧?！?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抄《秦律》的事，暫且記下。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跟我說。”
林羽點點頭，跟在李斯身后往回走。路過剛才的敞篷馬車時，他看到士兵已經(jīng)把馬車收走了，只留下地上的車輪印，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清晰。
“父親，那個盜牛的犯人，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林羽忍不住問。
“律法既定，就不能輕易更改。” 李斯嘆了口氣，“但你要記住，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將來要是有能力，可以想法子完善律法，讓它既能懲戒罪惡，又不至于太過殘酷。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學(xué)會敬畏律法，守住底線。”
林羽沒說話，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觸動了。他一直覺得秦律太殘酷，卻沒想過，或許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就像他改裝馬車一樣，既然能改進(jìn)馬車，為什么不能嘗試著改進(jìn)律法呢？
回到長安君府時，天已經(jīng)黑了。君夫人讓人備了晚飯，可林羽一點胃口也沒有，腦子里全是刑場上的畫面和李斯的話。他坐在桌邊，看著面前的桂花糕，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公子，吃點吧。” 春桃小聲說，“相爺特意讓廚房給你做了清淡的粥?！?/p>
林羽搖搖頭，拿起塊桂花糕，卻沒吃，只是放在手里捏著。桂花糕的香甜，此刻卻蓋不住心里的沉重。
“春桃，你說，要是一個人犯了錯，是不是一定要受很重的懲罰才能記住教訓(xùn)？” 林羽問。
春桃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奴婢小時候偷過夫人的點心，被張管家發(fā)現(xiàn)了，沒打我，就是讓我把點心還回去，跟夫人認(rèn)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偷過東西?！?/p>
林羽的心輕輕動了一下。原來不一定要用殘酷的刑罰，也能讓人記住教訓(xùn)。
“我知道了?！?林羽拿起粥，慢慢喝了起來。雖然還是沒什么胃口，但他知道，他必須好好吃飯，才能有力氣去想以后的事。
吃完晚飯，林羽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去了書房。他想再看看《秦律》，不是為了抄錄，而是想認(rèn)真看看那些條文，看看有沒有可以改進(jìn)的地方。
走進(jìn)書房時，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李斯還坐在案前看竹簡?？吹搅钟疬M(jìn)來，李斯愣了一下：“怎么還沒睡？”
“我想再看看《秦律》。” 林羽走到案前，拿起一卷竹簡。
李斯看著他，眼神柔和了些：“想看就看吧。但要記住，看律法，不能只看條文，還要看背后的用意。每一條律法的制定，都有它的原因，或許殘酷，卻也是當(dāng)時形勢下的無奈之舉?！?/p>
林羽點點頭，坐在蒲團(tuán)上，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竹簡上的文字依舊晦澀難懂，但他卻看得格外認(rèn)真。他不再像下午那樣只覺得繁瑣，而是試著去理解每一條律法制定的初衷 —— 為什么盜牛要處臏刑？為什么 “行車驚眾” 要罰徭役？這些背后，都藏著對秩序的維護(hù)和對百姓的考量，只是方式太過殘酷。
夜深了，書房里只剩下竹簡翻動的聲音。李斯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案上留下了一盞油燈和一碗溫?zé)岬纳徸痈Ａ钟鸷攘丝谏徸痈?，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了些。
他放下竹簡，看著窗外的月光。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刑場上那些壓抑的人群。他突然明白，李斯帶他去刑場，不是為了嚇唬他，而是為了讓他明白 —— 他的小聰明，可以用來改裝馬車，也可以用來做更有意義的事；他的 “龍潛之相”，不該只局限于賽道上的輸贏，更該著眼于如何讓這個時代變得更好。
“父親，我明白了?！?林羽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輕聲說。
他拿起竹簡，決定明天不僅要抄錄《秦律》，還要試著在旁邊寫下自己的想法 —— 哪些條文可以更溫和些，哪些處罰可以更合理些?；蛟S這些想法現(xiàn)在還很稚嫩，甚至不可能被采納，但至少，他開始思考了。
這一夜，林羽睡得很沉。夢里沒有刑場的殘酷，也沒有賽道的刺激，只有竹簡上的文字和父親溫和的目光。他知道，從明天起，他或許還是那個會被稱為 “咸陽第一紈绔” 的公子哥，但他的心里，已經(jīng)埋下了一顆不一樣的種子 —— 一顆希望用自己的小聰明，讓這個時代變得更好的種子。而這顆種子，或許就是從今天這場迂回的教育開始，慢慢生根發(fā)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