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駛?cè)胗蓝ê訒r,京城的輪廓已在暮色里顯山露水。城樓的角樓挑著昏黃的燈籠,像雙俯瞰的眼,靜靜望著歸來的舟楫。蕭允謙站在船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鷹蛇令牌——自滄州霧中遇襲后,這令牌便成了懸在他心頭的疑云。
“殿下,進了城先回府歇歇?”李福全拎著打包好的卷宗,里面是通州案的全部證物,沉甸甸的。
“先去刑部?!笔捲手t搖頭,“賬本和令牌不能耽擱,夜長夢多?!?/p>
船靠岸時,暮色已濃。蕭允謙換了身常服,讓趙師傅帶著阿秀兄妹先回府安置,自己則帶著李福全,提著卷宗往刑部衙門去。街面上的燈籠次第亮起,京味兒的吆喝聲混著車馬聲,熱鬧得很,可蕭允謙卻覺得這熱鬧里藏著東西——路過戶部衙門口時,他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賬本上記著的主事,正低聲說著什么,見他過來,慌忙閉了嘴,眼神躲閃。
刑部尚書王啟年是個紅臉膛的老臣,見了蕭允謙遞上的卷宗,起初還笑著寒暄,翻到賬本上的名字時,臉慢慢沉了,最后“啪”地合上卷宗:“這幫兔崽子!敢在漕糧上動手腳,還敢通邊軍?”他拍著桌子起身,“殿下放心,老夫今晚就審魏崇德,定要把這背后的螞蚱都揪出來!”
蕭允謙卻沒松氣:“王大人,那鷹蛇令牌……您見過嗎?”
王啟年接過令牌,眉頭立刻擰成個疙瘩:“這是‘影衛(wèi)’的記號!”
“影衛(wèi)?”
“是先帝年間設(shè)的暗探,本是為了監(jiān)察百官,后來不知怎么就散了,有人說被收編了,有人說成了私兵?!蓖鯁⒛臧蚜钆仆苹貋?,聲音壓得低,“這幾年京里不太平,總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怕是和他們脫不了干系?!?/p>
從刑部出來,夜風(fēng)帶著涼意。李福全裹緊了衣服:“殿下,影衛(wèi)聽著就瘆人,咱們要不要告訴皇上?”
“得先有實據(jù)。”蕭允謙望著遠處的宮墻,“父皇最近被西北戰(zhàn)事煩著,不能再讓他分心。等查清影衛(wèi)的底細,連同賬本一起呈上去?!?/p>
回府時,剛進角門,就見管家迎上來,臉色有些急:“殿下,宮里來人了,說貴妃娘娘請您明兒去宮里用晚膳。”
蕭允謙腳步一頓——貴妃是戶部尚書的妹妹,而戶部尚書的名字,恰好也在魏崇德的賬本上。這頓飯,怕是鴻門宴。
次日傍晚,蕭允謙如約進宮。貴妃的寢殿里熏著甜香,桌上擺著他愛吃的幾道菜,可氣氛卻透著微妙。寒暄了幾句,貴妃忽然嘆了口氣:“允謙啊,聽說你在通州辦了樁大案?”
“是些宵小之輩,不敢勞娘娘掛心?!?/p>
“可別這么說?!辟F妃給她夾了塊糕點,笑容溫婉,“你舅舅……哦,就是戶部的李尚書,最近總唉聲嘆氣,說有人想在漕糧上做文章,連累了不少同僚。你說,都是為朝廷辦事,何必這么較真呢?”
蕭允謙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娘娘,漕糧連著邊關(guān)將士的性命,連著百姓的飯碗,較真,是應(yīng)該的?!?/p>
貴妃的笑容淡了些:“可有些事,太較真了,會傷了和氣。你看這糕點,甜了膩,咸了苦,得適中才好?!彼龔耐笊贤氏轮挥耔C,放在桌上,“這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說見鐲如見人。你舅舅他……就是性子急了點,沒壞心的?!?/p>
玉鐲瑩白通透,和魏崇德密室里的玉簪竟是同一塊玉料。蕭允謙心里透亮了——這是想以情動人,再堵他的嘴。
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娘娘的好意,臣弟心領(lǐng)了。只是律法面前,不分親疏,就像這玉鐲,若是沾了污,再透亮也不潔凈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
出了宮門,李福全在馬車里等著,見他臉色不好,忙遞過杯熱茶:“殿下,沒吃好吧?”
“吃了頓明白飯?!笔捲手t接過茶,指尖觸到杯壁的溫?zé)?,“告訴王尚書,讓他盯緊李尚書,影衛(wèi)的事,或許能從他身上找到線索?!?/p>
馬車駛過長街,窗外的燈籠一晃一晃的,把影子投在車壁上,忽明忽暗。蕭允謙望著那些晃動的影子,忽然想起太祖母說的:“京城的水,看著清,底下全是纏人的水草?!彼站o了袖中的銀釵,釵頭的木蘭花硌著手心——不管水草多密,他都得趟過去,就像在通州的江面上,再暗的船,再濃的霧,總有燈籠能照出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