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初遇南方小鎮(zhèn)的梅雨季總裹著化不開的黏膩。
墨白拖著半舊的行李箱站在鎮(zhèn)口牌坊下時，潮濕的風(fēng)卷著樟樹葉的氣息撲在臉上，
讓他這個剛從北方來的少年忍不住皺了皺眉。行李箱的滾輪在青石板路上磕出斷續(xù)的聲響，
像在敲打著一首陌生的調(diào)子。他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舊手表，指針指向下午兩點，
距離高一（3）班的開學(xué)典禮還有半小時。鎮(zhèn)中學(xué)的紅磚墻爬滿了爬山虎，
綠得發(fā)亮的藤蔓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公告欄前圍了群穿藍(lán)白校服的學(xué)生，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撒了把碎珠子。墨白剛走近，就聽見有人扯著嗓子笑：“看那書包，
怕不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 另一個聲音接茬：“北方來的轉(zhuǎn)校生吧？瞧那拘謹(jǐn)樣，
估計連水稻和小麥都分不清?！彼乱庾R攥緊了帆布書包的帶子，指節(jié)泛白。
這只書包跟著他從北方輾轉(zhuǎn)而來，邊角已經(jīng)磨出毛邊，內(nèi)側(cè)縫著的布標(biāo)洗得發(fā)白，
露出 “墨” 字的一半。書包里那本《追風(fēng)箏的人》硌著肋骨，
硬殼封面在搬家時被壓出了褶皺 —— 那是他用三個月零花錢在舊書攤淘來的，
扉頁上有前主人用鉛筆寫的 “為你，千千萬萬遍”，字跡被摩挲得發(fā)淺?！俺呈裁矗?/p>
”清亮的女聲像塊冰投入滾水，瞬間壓下了周遭的嘈雜。墨白抬頭，
看見個穿藍(lán)白校服的女生逆著光站在臺階上。她的校服褲腳卷到膝蓋，
露出一截曬得微黑的小腿，腳上是雙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頭沾著幾塊新鮮的泥點，
像是剛從田埂上跑回來。女生懷里抱著摞作業(yè)本，頭發(fā)用根黑皮筋松松扎著，
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被風(fēng)一吹，掃過那雙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眼睛。
是公告欄上貼著的年級第一照片里的女生 —— 齊冉。照片上她嘴角噙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
此刻那笑意卻凝在眼底，正冷冷地掃過剛才起哄的男生?！叭浇悖?/p>
我們就是……” 剛才帶頭嘲笑的男生撓了撓頭，聲音頓時矮了半截。齊冉?jīng)]理他，
徑直走到墨白面前，彎腰撿起他被撞掉的文具盒。金屬盒摔在地上時彈開了，
里面的鉛筆、橡皮滾了一地，其中一支斷了芯的 2B 鉛筆滾到她腳邊，
被帆布鞋輕輕碾了下。“新來的？” 她問，聲音里帶著點南方口音特有的軟糯，
尾音卻微微上揚，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墨白點頭，正要道謝，
就聽見身后傳來 “嘶啦” 一聲。那個叫陳力的男生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他身后，
拽著書包帶猛地一扯 —— 書包拉鏈沒拉嚴(yán)，《追風(fēng)箏的人》應(yīng)聲掉在地上，
書脊處被撕開道長長的口子，像道流血的傷口?！鞍パ剑只??！?陳力笑得不懷好意。
墨白的呼吸頓了半拍。他蹲下身去撿書，手指觸到那道裂口時，指尖控制不住地發(fā)顫。
這本書他翻了不下五遍，每次看到哈桑為阿米爾追風(fēng)箏的段落，總覺得喉嚨發(fā)緊。
此刻那道裂口橫亙在 “千千萬萬遍” 的字跡上方，像把鈍刀，慢悠悠地割著什么。
“手滑？” 齊冉突然笑了，她把作業(yè)本往旁邊同學(xué)懷里一塞，彎腰撿起那本書。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層薄繭，翻書時指尖劃過紙頁，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瓣惲?，
你上次把三班女生的素描本撕了，也是手滑？
”陳力的臉?biāo)查g漲紅了：“我沒有……”“要不要去調(diào)監(jiān)控？” 齊冉挑眉，
指了指公告欄上方的攝像頭，“教學(xué)樓門口的監(jiān)控，據(jù)說連螞蟻爬過都能拍清。
” 她說話時，右手悄悄把書往身后藏了藏，左手拽著墨白的胳膊把他拉起來，“跟我來，
教務(wù)處在三樓?！蹦妆凰е白撸羌饪M繞著她發(fā)間飄來的皂角香，
和鎮(zhèn)口聞到的味道一樣。他低頭，看見兩人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
他的舊皮鞋跟在她沾著泥點的帆布鞋旁邊，像兩只笨拙的鳥，
一前一后地掠過紅磚鋪就的走廊。教務(wù)處的空調(diào)開得很足，冷氣吹得墨白打了個哆嗦。
齊冉把撕壞的書放在辦公桌上，對著正在喝茶的教導(dǎo)主任說：“張主任，
墨白同學(xué)的書被陳力撕了，您看……”張主任放下茶杯，鏡片后的眼睛掃過那道裂口，
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的墨白，嘆了口氣：“陳力這孩子…… 墨白啊，你別往心里去，
我讓他賠你本新的。”“不用。” 墨白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緊，“我自己粘好就行。
”齊冉轉(zhuǎn)頭看他，眼里閃過絲詫異。墨白避開她的目光，
從書包里翻出卷透明膠帶 —— 那是他習(xí)慣隨身攜帶的，北方的冬天總愛凍裂水管，
母親教他用膠帶纏好容易裂的書本，說 “粘好了，就像從沒壞過一樣”。
他蹲在地上粘書時，齊冉也蹲了下來。她的帆布鞋離他的舊皮鞋只有幾厘米，
墨白能看見鞋面上的泥點里，還嵌著點草屑?！澳阆矚g卡勒德?胡賽尼？” 她突然問，
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么。墨白點頭，指尖的膠帶在書頁間游走，
試圖把撕裂的紙頁對齊?！八麑懙木融H，很……” 他想說 “真實”，卻又覺得詞不達(dá)意。
“很疼，對吧？” 齊冉接過他手里的膠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片羽毛擦過，
“哈桑被欺負(fù)的時候，阿米爾躲在巷口，那種疼，比自己被打還難受?！蹦足蹲×恕?/p>
他從沒跟人說過對這本書的感受，可齊冉的話像根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心里那層厚厚的繭。
他抬頭，看見齊冉正專注地粘書脊，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臉上，在鼻尖投下道淺淺的陰影。
她的睫毛很長，眨眼時像只停在花瓣上的蝶?！罢澈昧??！?齊冉把書遞給他，
書脊處多了道透明的膠帶，像道愈合的傷疤?！半m然還是能看出來，但總比散架強。
”墨白接過書，指尖觸到扉頁時，突然想起什么。他拉開書包拉鏈，想把書放進去，
卻瞥見書包內(nèi)側(cè) —— 那枚銀杏葉書簽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
書簽是去年秋天在北方的銀杏樹下?lián)斓?，他用重物壓了整整一個月，
把金黃的葉子壓成薄薄的一片，葉脈清晰得像張地圖。他總覺得這葉子像句話，想說，
卻又不知該對誰說。“你的書包……” 齊冉的目光落在書包內(nèi)側(cè)的線頭處，“很舊了。
”“嗯，” 墨白把書包拉鏈拉好，“用慣了?！饼R冉?jīng)]再問，只是站起身，
對著張主任說：“主任，我?guī)兹ヮI(lǐng)校服吧，開學(xué)典禮快開始了?！弊叱鼋虅?wù)處時，
走廊里的風(fēng)帶著樟樹葉的味道涌過來。齊冉走在前面，
帆布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 “噠噠” 的聲響，像在敲著什么節(jié)拍。墨白跟在后面，
手里攥著那本粘好的書，突然覺得南方小鎮(zhèn)的潮濕，好像也沒那么難挨。
開學(xué)典禮在操場舉行。主席臺上掛著 “新學(xué)期，新起點” 的紅色橫幅，
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墨白站在班級隊伍的末尾，穿著剛領(lǐng)的新校服，袖口還帶著折痕。
齊冉作為班級代表站在隊伍前排，背挺得筆直，陽光照在她扎著的黑皮筋上，
反射出細(xì)碎的光。校長講話時，墨白的目光總?cè)滩蛔⊥R冉那邊飄。
他看見她偷偷從校服口袋里摸出顆糖，剝開糖紙塞進嘴里，腮幫子鼓出個小小的包，
像只偷吃東西的松鼠。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書包里的銀杏葉書簽 —— 或許，
有些沒說出口的話，藏著也挺好。儀式快結(jié)束時，陳力突然從后面撞了墨白一下，
低聲罵了句 “鄉(xiāng)巴佬”。墨白沒回頭，只是攥緊了拳頭。這時，前排的齊冉突然轉(zhuǎn)過身，
狠狠瞪了陳力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嚇得陳力立刻縮了脖子。她轉(zhuǎn)回去時，
往墨白這邊偏了偏頭，嘴角勾起個極淡的笑，像風(fēng)吹過湖面時，漾開的那圈漣漪。散場時，
學(xué)生們像潮水般涌向教學(xué)樓。墨白被人群推著往前走，
手里的《追風(fēng)箏的人》被擠得來回晃動。他看見齊冉背著書包走在前面，
帆布鞋上的泥點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像幅沒畫完的畫。下午的語文課在二樓東頭的教室。
陽光透過窗玻璃斜斜地照進來，在課桌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粉筆灰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飄。
講臺上的李老師推了推眼鏡，聲音平穩(wěn)得像臺老式座鐘：“《紅樓夢》的悲劇性，
本質(zhì)上是封建禮教對人性的扼殺。特別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不這么覺得。”清脆的女聲打斷了李老師的話，
像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 “唰” 地一下投向聲音來源 —— 齊冉正趴在桌子上，
右手轉(zhuǎn)著支黑色水筆，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圈圈點點的痕跡。她的校服袖子挽到肘部，
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墨跡，像是剛寫完作業(yè)沒來得及擦。李老師的眉頭皺了起來：“齊冉，
有不同意見可以舉手發(fā)言，不要打斷老師講課。”齊冉直起身，舉起手，
臉上還帶著點沒睡醒的迷糊：“李老師，我覺得寶黛的悲劇，不光是封建禮教的問題。
林黛玉的敏感多疑，賈寶玉的逃避懦弱，也是重要原因。就像抄檢大觀園的時候，
黛玉只會哭，寶玉只會躲，他們從來沒想過主動反抗……”“簡直是胡說！
” 后排的語文課代表張琪猛地站起來，臉頰漲得通紅，“林黛玉是寄人籬下，她能怎么辦？
賈寶玉是反抗封建科舉，他那是清醒！”“清醒？” 齊冉挑眉，轉(zhuǎn)著的筆停了下來，
“清醒到看著金釧兒投井，只會偷偷哭一場？清醒到明知黛玉受委屈，
只會說些‘你放心’的空話？”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股銳勁，像把薄刀，
輕輕一挑就劃開了體面的偽裝。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拔矣X得齊冉說得對，
寶玉確實有點懦弱”“不對，
那時候的人哪有反抗的余地”“黛玉的性格本來就有問題”…… 議論聲像漲潮的海水，
漸漸漫過了講臺。李老師拍了拍講臺：“安靜！都高三了還這么浮躁！
” 他的目光掃過全班，最后落在角落里的墨白身上，“墨白同學(xué)是轉(zhuǎn)來的新同學(xué)，
我們聽聽他的看法?！彼心抗馑查g聚焦過來，像聚光燈打在身上。墨白放下手里的鋼筆，
指尖在筆記本上輕輕敲了敲 —— 那頁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從 “存在主義” 到 “儒家倫理”，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拔矣X得，
”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嘈雜的教室慢慢靜了下來，“悲劇的本質(zhì)，
是清醒者的無能為力?！?他頓了頓，目光掠過齊冉驚訝的臉，“寶玉看清了禮教的虛偽，
卻只能用出家逃避；黛玉看透了人情冷暖，卻只能用眼淚反抗。他們不是不夠勇敢，
而是在那個時代，勇敢本身就是種悲劇。”教室里鴉雀無聲。李老師推了推眼鏡，
眼里閃過絲贊許：“這個角度很新穎。墨白同學(xué)說得對，文學(xué)作品的解讀本就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
我們要學(xué)會的是辯證看待……”下課鈴響時，齊冉抱著作業(yè)本經(jīng)過墨白的座位，
突然停下腳步。她的目光落在他攤開的筆記本上，
瞳孔微微收縮 —— 那頁哲學(xué)批注的旁邊，貼著張剪報，
是關(guān)于本地企業(yè)家齊偉明的訪談報道，標(biāo)題旁被人用紅筆圈了個圈?！澳愕挠^點很特別。
” 齊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她把作業(yè)本放在講臺上，轉(zhuǎn)身時帆布鞋在地板上擦出道輕響，
“不過，過度解讀有時候會偏離本質(zhì)?！蹦卓粗叱鼋淌业谋秤埃?/p>
指尖輕輕摩挲著筆記本上的剪報。報道里的齊偉明穿著昂貴的西裝，
笑容滿面地談?wù)撝壬剖聵I(yè)，可照片角落那枚露出的袖扣，
和他父親書桌抽屜里鎖著的那枚一模一樣。窗外的樟樹葉被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
陽光透過葉隙在筆記本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誰不安的眼神。墨白合上筆記本，
看見齊冉的草稿紙被風(fēng)吹到了他的腳邊，上面畫著只張著翅膀的鳥，鳥的爪子卻被鐵鏈鎖著，
鏈條的盡頭畫著個模糊的錢袋。他彎腰撿起草稿紙，準(zhǔn)備還給她時，
卻看見齊冉站在走廊盡頭，正透過窗戶看著他，眼神里帶著種他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像蒙著層薄霧的湖面。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突然轉(zhuǎn)身跑開，
帆布鞋踩在走廊上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樓梯拐角。墨白捏著那張畫著鳥的草稿紙，
突然覺得這南方小鎮(zhèn)的夏天，比他想象的要復(fù)雜得多。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舊皮鞋，
又想起齊冉帆布鞋上的泥點，那泥點里藏著的，或許不只是田埂的氣息。
第二幕：相知梅雨季的暴雨總來得猝不及防。
墨白抱著剛從舊書店淘來的《存在與時間》走出巷口時，豆大的雨點已經(jīng)砸下來，
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鼓點。他把書揣進懷里往學(xué)校跑，路過操場后的竹林時，
聽見里面?zhèn)鱽韷阂值臓巿?zhí)聲。"齊冉，別給臉不要臉！" 是高三的黃毛混混，
聲音里帶著酒氣，"你爸把我家工廠搞垮了，拿你抵賬怎么了？"墨白撥開濕漉漉的竹枝，
看見齊冉被三個男生堵在竹林深處。她的校服外套被扯到一邊，
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 T 恤，右手緊緊攥著塊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帆布鞋陷在泥濘里，鞋面上的泥點比上次見到時更多了，像是剛從泥沼里掙扎出來。
"放開我。" 齊冉的聲音在發(fā)抖，卻依舊帶著股倔強，"我爸的事與我無關(guān)。""無關(guān)？
" 黃毛伸手去抓她的頭發(fā)，"你穿的用的哪樣不是他貪來的？
今天就讓你嘗嘗......"話音未落，墨白突然將懷里的書砸了過去。
硬殼封面重重撞在黃毛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老師來了。" 他沉聲說，
聲音被雨聲切割得有些破碎。三個男生果然慌了神，罵罵咧咧地往竹林外跑，
路過墨白身邊時，黃毛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子，你等著。"雨勢越來越大，
竹葉上的積水順著葉尖往下淌，在兩人肩頭織成一張透明的網(wǎng)。齊冉低著頭，
劉海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露出的耳垂紅得像要滴血。"你不該來的。
"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雨聲吞沒。墨白沒說話，只是解開書包，
從里面翻出一把黑色的長柄傘。傘骨上銹跡斑斑，傘面印著褪色的北方白樺林，
顯然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他把傘撐開，往齊冉那邊傾斜了大半，
自己的左肩很快就被雨水打透。"往哪走？" 他問。齊冉抬手指了指竹林后的小徑，
那里通往教職工宿舍區(qū)。兩人踩著積水往前走，傘下的空間狹小而安靜，
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墨白的胳膊因為長時間舉著傘而微微發(fā)酸，
他悄悄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卻不小心讓傘骨碰到了齊冉的額頭。"對不起。" 他立刻道歉。
齊冉卻突然笑了，雨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你這人真有意思，
" 她說，"上次在教務(wù)處幫我圓謊，今天又替我解圍，就不怕惹麻煩？
"墨白想起第一幕課后她看到剪報時的眼神，喉結(jié)動了動："看不慣而已。"路過石橋時，
齊冉突然停下腳步。橋下的水漲得很高，渾濁的浪濤卷著落葉往前沖。
"我小時候總在這里撈魚，" 她望著湍急的水流，"我爸那時候還不是老板，
會蹲在橋邊教我辨認(rèn)魚的種類。"墨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見水面倒映著兩人的影子，
被雨水打碎又重新聚攏，像幅流動的水墨畫。他突然從書包里拿出樣?xùn)|西，
遞到齊冉面前 —— 是支黑色的鋼筆，筆帽上刻著個小小的 "墨" 字，
筆尖閃著銀色的光。"給你的。" 他的耳根有些發(fā)紅，
"上次看你草稿紙......"齊冉接過鋼筆，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時輕輕一顫。
她拔開筆帽，在自己的校服袖口上劃了道，墨色飽滿而流暢。"我一直想要支好鋼筆。
" 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我爸總說，女孩子用太好的筆是浪費。
"雨小了些，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在濕漉漉的竹葉上折射出彩虹。齊冉突然蹲下身，
從竹林深處摘了片銀杏葉 —— 不知是誰在這里種了棵小銀杏樹，新葉在雨水中泛著嫩黃。
她從口袋里掏出本小小的塑封筆記本，把銀杏葉夾在里面壓了壓，再遞給他時，
葉子已經(jīng)平展如紙。"回禮。" 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比你的書簽差遠(yuǎn)了，
但......"墨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從沒告訴過她自己有銀杏葉書簽，她怎么會知道？
他接過那片新葉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兩人像觸電般縮回手，
傘下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我該回去了。" 齊冉轉(zhuǎn)身往教職工宿舍區(qū)走，
帆布鞋踩在水洼里發(fā)出咕嘰聲，"我媽在那邊做保姆，我得幫她收拾東西。
"墨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肩已經(jīng)濕透，校服貼在身上，
帶著股潮濕的涼意。他把那片銀杏葉放進《存在與時間》的扉頁，突然想起什么，
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筆記本 —— 上次被齊冉看到的那本。他翻開中間的夾層，
里面藏著本泛黃的《小王子》，是母親生前給他買的，
扉頁上有她娟秀的字跡："愿你永遠(yuǎn)保持純真"。他摩挲著那行字，
突然覺得齊冉遞來的銀杏葉，和自己一直珍藏的那枚，像是兩片從同一棵樹上落下的葉子。
一周后的周六下午，墨白約齊冉在學(xué)校后門見面。"帶你去個地方。" 他神神秘秘地說，
手里拎著盞老式馬燈。齊冉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連衣裙，帆布鞋換成了塑料涼鞋，
顯然是剛從打工的便利店回來。"什么地方還需要帶燈？" 她笑著問，
眼角的細(xì)紋里還沾著點便利店的糖霜。墨白沒回答，只是帶著她穿過兩條小巷，
來到鎮(zhèn)東頭的廢棄圖書館。這座紅磚墻的老建筑已經(jīng)空置了十幾年，
大門上掛著把生銹的鐵鎖。墨白從口袋里掏出根鐵絲，三兩下就把鎖打開了，
動作熟練得不像個學(xué)生。"你經(jīng)常來這里？" 齊冉跟著他走進布滿灰塵的大廳，
陽光從破損的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嗯，" 墨白點亮馬燈，
昏黃的光暈立刻驅(qū)散了角落的黑暗，"我喜歡舊書的味道。
"圖書館的閣樓藏在旋轉(zhuǎn)樓梯的盡頭，樓梯踏板朽得厲害，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吱呀的呻吟。
齊冉緊緊抓著墨白的衣角，涼鞋踩在樓梯上打滑，好幾次差點摔倒。
"這里以前是管理員的住處，" 墨白解釋道，"我上周發(fā)現(xiàn)的。
"閣樓里堆滿了落滿灰塵的木箱，空氣里彌漫著樟腦和霉味。墨白打開最上面的箱子，
里面整齊地碼著幾十本日記，封面上印著 "紅星中學(xué)" 的字樣，日期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
"看這個。"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吹掉灰塵，扉頁上寫著 "林曉燕" 三個字。
齊冉湊過去，和他一起翻開日記。泛黃的紙頁上，
娟秀的字跡記錄著段青澀的校園戀情 —— 女學(xué)生愛上了年輕的歷史老師，
兩人常在圖書館的閣樓約會，用粉筆在墻上畫下星星和月亮。
"1985 年 6 月 12 日，" 齊冉輕聲念著，"他說等我考上大學(xué)，
就帶我去看海。"墨白的手指拂過最后一頁的淚痕，那頁紙被淚水浸得發(fā)皺，
只寫了半句話："他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閣樓的角落里突然傳來老鼠跑過的聲音，
齊冉嚇得往墨白身邊靠了靠。馬燈的光暈在墻上晃動，照出斑駁的粉筆痕跡，
正是日記里提到的星星和月亮。"他們后來怎么樣了？" 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點悵然。
墨白搖搖頭："不知道。但至少他們勇敢過。" 他轉(zhuǎn)頭看向齊冉，
發(fā)現(xiàn)她正盯著自己的筆記本發(fā)呆。那本藍(lán)色封皮的筆記本攤開在木箱上，
里面夾著張折疊的信紙，邊角已經(jīng)泛黃。"這是......" 墨白剛要伸手去拿，
齊冉突然把信紙塞進了口袋，臉頰漲得通紅。"沒什么。" 她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馬燈，
光暈在墻上劇烈地晃動起來，像誰不安的心跳。"是你父親的信？" 墨白輕聲問。
他想起第一幕里看到的剪報，想起齊冉草稿紙上的錢袋，突然明白了什么。
齊冉的肩膀猛地一顫，她背對著墨白，聲音帶著哭腔："他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
" 信紙從口袋里滑落出來，掉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墨白彎腰撿起，
看清了上面的字跡 —— 是齊偉明的簽名，信里寫著對某個合作伙伴的懺悔，
說自己 "不該為了利益犧牲朋友"。"這是他十年前寫的，" 齊冉轉(zhuǎn)過身，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在他的舊箱子里找到的，
一直不敢告訴你......"墨白想起父親鎖在抽屜里的袖扣，
想起齊偉明訪談?wù)掌锏男θ?，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他把信紙遞還給齊冉，
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我知道。" 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馬燈的油快燃盡了，
光暈漸漸暗下來。兩人坐在木箱上，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窗外的蟬鳴和遠(yuǎn)處的鐘聲，
在寂靜的閣樓里輕輕回蕩。齊冉突然從口袋里拿出那支刻著 "墨" 字的鋼筆，
在日記的空白頁上寫下："愿我們都能勇敢。"墨白看著那行字，
突然把自己的《小王子》遞給她。齊冉翻開扉頁，看到 "愿你永遠(yuǎn)保持純真" 那行字時，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下樓的時候，
齊冉的涼鞋卡在朽壞的踏板里，墨白蹲下身幫她把鞋拔出來，發(fā)現(xiàn)她的腳踝上有片淤青。
"是那幾個混混弄的？" 他輕聲問，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膚，像觸到了滾燙的烙鐵。
齊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重要了。" 她接過墨白遞來的馬燈，突然笑了笑，
"謝謝你帶我來這里。"走出圖書館時，夕陽正落在紅磚墻的尖頂上，
把天空染成了溫柔的橘粉色。齊冉的同桌趙磊突然從巷口跑出來，手里拿著支冰棒，
看到兩人并肩站在一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冉冉，我找了你一下午。
" 他把冰棒往齊冉手里塞，眼神卻帶著敵意看向墨白。齊冉?jīng)]接冰棒，
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我跟墨白在圖書館......""圖書館早就關(guān)門了。
" 趙磊打斷她，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酸意，"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墨白看著趙磊緊抓著齊冉胳膊的手，突然覺得閣樓里的勇氣和坦誠，
好像一下子被巷口的夕陽曬得蒸發(fā)了。齊冉想解釋什么，卻被趙磊拽著往另一條巷口走去，
塑料涼鞋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墨白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片新的銀杏葉，
看著齊冉被趙磊拉走的背影，突然覺得馬燈的光暈里，藏著他讀不懂的秘密。
閣樓里的星星和月亮還在墻上亮著，可現(xiàn)實里的影子，卻已經(jīng)被拉得支離破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舊皮鞋，鞋面上沾著圖書館的灰塵，而齊冉的塑料涼鞋留在地上的水漬，
很快就被夕陽曬干了，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第三幕：裂痕秋老虎肆虐的九月，
鎮(zhèn)口的銀杏葉還沒泛黃，齊冉的世界卻先迎來了寒冬。那天她剛把便利店的收銀臺擦干凈，
玻璃門外突然閃過幾個穿制服的身影，父親被帶走時掙扎的背影，
透過凝結(jié)著水汽的玻璃看過去，像幅失焦的舊照片。墨白是在晚自習(xí)時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齊冉的座位空了整節(jié)課，攤開的筆記本上還放著那支刻著 "墨" 字的鋼筆，
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個小小的墨團，像滴沒來得及擦的淚。他借故去辦公室問問題，
路過走廊時聽見李老師在打電話，
商業(yè)欺詐...... 齊冉這孩子怕是沒法安心考試了......"雨是半夜開始下的。
墨白抱著從舊圖書館借來的《罪與罰》往家走，路過鎮(zhèn)中心的咖啡館時，
看見齊冉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換了件從未見過的米白色連衣裙，頭發(fā)梳成一絲不茍的馬尾，
面前坐著個穿西裝的男人，手指上的金戒指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推開門的瞬間，
風(fēng)鈴發(fā)出刺耳的響聲。齊冉猛地抬頭，眼里的慌亂像被踩碎的玻璃碴。"你怎么來了？
" 她的聲音發(fā)緊，下意識地把桌上的菜單往男人那邊推了推。墨白沒看那個男人，
只是盯著她的帆布鞋 —— 那雙洗得發(fā)白的鞋子今天擦得锃亮，
鞋面上卻多了道明顯的折痕，像是被硬塞進不合腳的鞋盒里太久。"李老師說你沒去晚自習(xí)。
" 他的聲音很干，像被秋風(fēng)吹裂的樹皮。穿西裝的男人突然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墨白洗得褪色的校服："你是冉冉的同學(xué)？我是她父親的朋友，
叫我張叔就好。" 他的手搭在齊冉肩上，動作親昵得讓墨白攥緊了拳頭。齊冉突然站起來，
連衣裙的裙擺掃過椅子腿發(fā)出輕響："我跟你出去說。"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