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目光。
工地上的鋼筋架剛搭到第三層，蘇野踩著腳手架往上爬，明黃色的連帽衫在灰撲撲的背景里晃得人眼暈。他手里舉著速寫本，一邊爬一邊回頭喊：“沈總，你看從這里拍全景是不是特別棒！”
風(fēng)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鼻尖沾著點灰，笑起來時眼角彎成月牙，像只剛偷吃完蜂蜜的松鼠。沈硯站在地面上，仰頭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手里的安全帽被捏得微微變形——他分明叮囑過“腳手架沒固定好，不許往上爬”，此刻卻連句斥責(zé)的話都說不出口。
“下來?！?他最終只吐出兩個字，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連自己都聽出了妥協(xié)的意味。
“馬上！” 蘇野朝他揮揮手，飛快地在畫本上勾了兩筆，才抱著架子慢慢往下滑。落地時沒站穩(wěn)，踉蹌著往沈硯懷里撞，被他伸手扶住了腰。
掌心下的布料很薄，能清晰地感覺到年輕人溫?zé)岬捏w溫和微顫的肌肉。沈硯像被燙到似的猛地收回手，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泛了紅。
“謝啦沈硯！” 蘇野渾然不覺，獻寶似的把畫本遞過來，“你看這透視！是不是比設(shè)計院給的效果圖還帶感？”
畫紙上的腳手架像交錯的蛛網(wǎng)，陽光從縫隙里漏下來，在地面織出金色的網(wǎng)，而網(wǎng)的中心，站著個穿著白襯衫的小人，正仰頭往上看，眉眼是沈硯熟悉的冷硬，卻在嘴角畫了個小小的弧度。
“還行?！?沈硯移開視線，假裝去看遠(yuǎn)處的塔吊，指尖卻還殘留著觸過他腰時的溫度，燙得有些發(fā)慌。
他最近總是這樣。看到蘇野蹲在地上給流浪貓喂食，會忍不住放慢腳步；聽到他被工人開玩笑時爽朗的笑聲，會覺得耳根發(fā)癢；甚至只是瞥見他放在桌上的畫本，都能盯著看走神半天。
這種陌生的情緒像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勒得他有點喘不過氣，卻又舍不得掙開。
周五下午，甲方突然臨時要求修改辦公樓的中庭設(shè)計，把原定的玻璃穹頂換成鋼結(jié)構(gòu)網(wǎng)格。設(shè)計師小周急得滿頭大汗：“沈總，這改動太大了，鋼結(jié)構(gòu)的承重計算至少要三天，甲方明天就要初步方案！”
會議室里一片愁云。沈硯揉著眉心，剛要說話，就聽見蘇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鋼結(jié)構(gòu)網(wǎng)格？是不是像鳥籠子那樣的？”
他抱著畫筒站在門口，剛從咖啡館回來，臉上還帶著點顏料的痕跡?？吹綕M室凝重，他吐了吐舌頭：“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你說什么鳥籠子？” 沈硯突然抬頭，眼里閃過一絲亮光。
“就是……” 蘇野拿起支馬克筆，在白板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籠子，“我之前在畫冊上看過，國外有個建筑，屋頂是網(wǎng)格狀的，陽光照下來像篩子，特好看！” 他在網(wǎng)格中間畫了只展翅的鳥，“是不是這種感覺？”
沈硯盯著那個簡筆畫看了幾秒，突然拿起筆在旁邊補了幾筆，把網(wǎng)格改成了交錯的三角形：“這樣承重更合理，還能減少風(fēng)荷載。”
小周眼睛一亮：“對呀！三角形穩(wěn)定性最好！沈總，我知道該怎么算了！”
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活了過來。蘇野看著沈硯在白板上快速勾勒的線條，筆尖在陽光下跳躍，冷硬的側(cè)臉染上專注的光，突然覺得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麻，又有點軟。
那天晚上加班到十點，小周終于算出了初步數(shù)據(jù)。沈硯讓其他人先回去，自己留在辦公室核對。剛打開CAD軟件，就聽見敲門聲，蘇野端著個保溫桶走進來，里面飄出濃郁的雞湯香。
“張師傅說你胃不好，讓他老婆燉了雞湯給你補補?！?蘇野把保溫桶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快趁熱喝，我嘗過了，一點不油膩?！?/p>
奶白色的湯里飄著紅棗和枸杞，油花被撇得干干凈凈。沈硯看著那碗湯，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也是這樣給他燉雞湯，小心翼翼地把油花舀掉，說“阿硯喝了就不疼了”。
“謝謝?！?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熨帖得讓人心頭發(fā)軟。
蘇野沒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翻他的畫本，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像只安靜的貓。沈硯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你怎么還不回去？”
“等你一起啊?！?蘇野合上書，眼睛亮晶晶的，“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p>
沈硯的動作頓了頓?；盍硕四?，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你一個人不安全”。以前在沈家，父親總說“沈家人要獨當(dāng)一面”；創(chuàng)業(yè)后，他習(xí)慣了獨自面對深夜的空曠辦公室，從沒想過會有人等他一起走。
“我開車。” 他說，語氣卻沒那么強硬了。
“那我坐你的車！” 蘇野立刻接話，笑得像只得逞的狐貍，“正好把畫筒放你后備箱，我那破單車放不下?！?/p>
沈硯看著他眼里的光，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嗯”。
車?yán)锓胖婢彽妮p音樂。蘇野靠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輕聲說：“沈硯，你知道嗎？我以前覺得鋼結(jié)構(gòu)冷冰冰的，一點都不好看，直到看你畫圖紙……”
他轉(zhuǎn)頭看他，路燈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原來冷冰冰的東西，被你一畫，就變得特別溫柔?！?/p>
沈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這句話像羽毛，輕輕掃過心尖，癢得他差點打錯方向盤。他側(cè)過頭，正好撞進蘇野的眼睛里，那雙淺棕色的眸子里映著自己的影子，清晰得讓他心慌。
“別瞎說?！?他移開視線，聲音有點發(fā)啞。
蘇野卻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車到蘇野家樓下時，他解開安全帶，卻沒立刻下車，而是從畫筒里抽出張畫，遞了過來。畫的是剛才會議室的場景，沈硯站在白板前畫圖，蘇野站在門口看，角落里用小字寫著：“原來認(rèn)真的人，連后腦勺都在發(fā)光?！?/p>
“送給你?！?蘇野的聲音有點小，臉頰在路燈下泛著淡淡的紅，“朋友的……鼓勵？”
沈硯接過畫，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指尖，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他捏著那張薄薄的畫紙，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發(fā)緊：“上去吧。”
“嗯?！?蘇野推開車門，又回過頭，“沈硯，晚安。”
“晚安?！?/p>
看著蘇野跑進樓道的背影，沈硯捏著畫紙在車?yán)镒撕芫?。晚風(fēng)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帶著點桂花的甜香，他低頭看著畫紙上那個被畫得有點呆的自己，突然意識到，所謂的“朋友”邊界，好像早就被他自己踩得面目全非了。
他對蘇野的在意，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范疇。是看到他被欺負(fù)時的憤怒，是聽到他做噩夢時的心疼，是看著他笑時的心動，是此刻握著他的畫紙，舍不得放下的貪戀。
這種認(rèn)知讓他有點慌。他習(xí)慣了掌控一切，卻唯獨對這份越界的心動束手無策。
回到家，沈硯把那張畫放進抽屜，和之前的速寫放在一起。滿滿一抽屜的畫，全是蘇野眼里的他，有皺眉的，有微笑的，有站在陽光下的，有隱在陰影里的。
他坐在書桌前，第一次沒打開工作文檔，而是拿起支筆，在空白的紙上畫了個小小的太陽，太陽旁邊，蹲著只舉著畫本的小貓。
畫完才發(fā)現(xiàn)，那只貓的眼睛，和蘇野的一模一樣。
第二天早上，蘇野在工地門口等沈硯，手里拿著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吹缴虺幭萝嚕劬σ涣?，剛要跑過去，就看見沈嶼從另一輛車上下來，攔住了沈硯的去路。
“爸讓你晚上回家吃飯?！?沈嶼的目光掃過蘇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別總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丟沈家的人?！?/p>
蘇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他站在原地，看著沈硯的背影，突然覺得手里的肉包燙得厲害。
而沈硯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復(fù)雜，最終卻只是對沈嶼說：“知道了。” 然后跟著他上了車。
蘇野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影，慢慢握緊了手里的肉包。包子的熱氣透過塑料袋滲出來，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心里卻像被潑了盆冷水，涼得發(fā)疼。
他好像……有點太自作多情了。沈硯是沈家人，他們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只是“朋友”這兩個字那么簡單。
那天的陽光很好，蘇野卻覺得渾身發(fā)冷。他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畫的那張“鳥籠子”草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只被關(guān)在籠子外的鳥，明明看到了里面的光，卻怎么也飛不進去。
而車?yán)锏纳虺帲粗笠曠R里那個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指尖把方向盤捏得發(fā)白。沈嶼在旁邊說著什么，他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蘇野僵住的笑容和發(fā)紅的眼眶。
他知道自己剛才的沉默有多傷人，卻懦弱地選擇了逃避。這份越界的心動太洶涌，他還沒準(zhǔn)備好如何面對，更沒勇氣告訴蘇野——
其實那只鳥籠子，是他特意為想飛進來的那只鳥，量身定做的。
只是現(xiàn)在，他好像把那只鳥嚇跑了。
沈硯閉上眼睛，第一次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這座冰山，是不是真的太冷了，連想靠近的溫暖，都會被凍傷？
而那份藏在心底的心動，像顆埋在雪里的種子，明明渴望陽光，卻又怕破土而出時，會被現(xiàn)實的寒風(fēng)，吹得粉身碎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