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唇瓣即將觸碰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乾隆的腦海中,如同有驚雷炸響!
她是夏雨荷的女兒!愛新覺羅·弘歷!住手!
這個冰冷刺骨的認知,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燃燒的欲望!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驚駭欲絕、自我唾棄和滅頂恐慌的情緒,如同萬載玄冰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沖動!
他猛地閉上眼!動作快如閃電!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刺骨的劇痛!他用這極致的痛楚,強行拉回了那幾乎脫韁的理智!
再睜眼時,他眼中那翻騰的欲望風(fēng)暴已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掙扎和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他硬生生地、用盡全身力氣,將幾乎要貼上她的身體,向后拉開了一拳的距離!那動作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決絕。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小燕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劇烈的抽離動作驚醒,茫然無措地看著他。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瞬間熄滅的火焰,看到了那深沉的痛苦和掙扎,也看到了那份強行筑起的、冰冷的疏離。
巨大的失落和一種被拒絕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她,剛剛?cè)计鸬哪屈c隱秘期待被徹底澆滅,心口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塊,空落落地疼。
乾隆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肺里那灼熱曖昧的氣息全部替換掉。他不敢再看她那雙破碎的、帶著淚光的眼睛,那會讓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壩再次崩塌。
他強行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翻涌的情緒,聲音低沉沙啞得可怕,卻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近乎殘忍的平靜:“朕……回去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石壁上,仿佛在尋找支撐點,“你……也早些回漱芳齋吧。”
說完,他不再有絲毫停留,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去。明黃的龍袍在穿過石隙的陽光下一閃,背影僵硬而決絕,帶著一種落荒而逃的倉皇。
小燕子靠著冰冷的石壁,身體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剛才那近在咫尺的灼熱氣息和此刻刺骨的冰冷,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他龍涎香的味道,和他最后那句平靜卻疏離的話語。
御花園假山石后那場幾乎失控的相遇,如同最后一塊巨石,徹底壓垮了小燕子。乾隆那強行克制后落荒而逃的冰冷背影,他眼中深沉的痛苦與掙扎,還有那句疏離的“早些回漱芳齋”,日日夜夜在她腦海里盤旋。
她蜷縮在漱芳齋冰冷的錦被里,只覺得心被撕扯成兩半:一半是對紫薇山呼海嘯般的愧疚,那愧疚如同毒藤,日夜纏繞著她的良心;另一半,則是對乾隆那份無法宣之于口、卻又灼熱得幾乎將她焚毀的愛意。
這愛意是如此絕望,每一次想起他靠近時的氣息、為她拭淚的指尖、甚至那帶著毀滅般吸引力的掙扎眼神,都讓她痛不欲生。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那巨大的秘密像一塊腐爛的瘡疤,捂得越久,只會讓所有人傷得越深。欺騙紫薇,她寢食難安;欺騙那個對她傾注了無限溫柔與信任的男人,更是讓她心如刀絞。她要說出來!一定要說出來!
不管結(jié)果是什么,是雷霆震怒,是午門斬首,還是什么……至少,她遵從了自己的心,對得起紫薇,也……對得起那份讓她痛徹心扉又無法割舍的情意。
這個決心一下,如同在黑暗中劈開了一道光。她猛地坐起身,顧不上擦干臉上的淚痕,赤著腳就奔到書桌前。筆墨紙硯對她而言如同天書,但此刻,她心里翻騰的情感需要一個出口!她抓起筆,不是寫字,而是畫畫!
第一張:她笨拙地畫了一只小鳥進入圍場,旁邊畫了幾棵歪歪扭扭的樹。
第二張:一支呼嘯而來的利箭(她用力涂得很黑很重),狠狠扎在一個倒地的小鳥身上,旁邊畫了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穿著華麗的人影(代表五阿哥)。
第三張:模糊的宮殿輪廓,許多小人在床榻邊忙碌(代表太醫(yī)),一個穿著龍袍、看不清面目但身形高大的身影(乾?。┱驹诖策叄砬樗坪鹾芙辜保ㄋΞ嬃藥椎镭Q線代表皺眉)。
第四張:還是那個龍袍身影,正溫柔地坐在床邊,給床上的小鳥喂藥。
第五張:最讓她痛苦的一張。她畫了那個龍袍身影,對著一個戴著格格旗頭的小鳥(代表自己),周圍跪滿了密密麻麻的小人(代表宮女太監(jiān))。小鳥臉上畫著大大的淚珠。
第六張:也是最后一張,承載著她全部的希望和歉意。她畫了一只展翅飛翔的小燕子(畫得格外認真),嘴里銜著一個精致的格格旗頭,正小心翼翼地、帶著虔誠地,將它放在一叢盛開的、紫色的薇花之上(紫薇花畫得很大很顯眼)。
每一筆都蘸滿了她的愧疚、恐懼、委屈和那無法言說的愛意。畫完最后一筆,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趴在桌上,淚水再次浸濕了粗糙的紙張。
第二日,她紅腫著眼睛,趁著五阿哥永琪來漱芳齋看她的間隙,飛快地將那疊畫紙塞進他手里,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永琪!求你!幫我把這……這‘信’給紫薇!她看過之后……應(yīng)該……應(yīng)該會了解的!” 她不敢看永琪的眼睛,生怕泄露了心底更深的秘密。
永琪看著手中那疊明顯是畫而非字的“信”,再看看小燕子憔悴不堪卻異常堅定的神情,心中沉重萬分。他默默收好,點了點頭:“放心?!?/p>
學(xué)士府內(nèi),氣氛凝重。紫薇在聽完五阿哥轉(zhuǎn)述小燕子“招認”的全部過程后,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她看向永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悲傷和一絲被背叛的痛楚:“五阿哥……你相信我的故事?你就不怕……我才是那個處心積慮的騙子?不怕小燕子才是真正的格格,而我……是冒名頂替、貪圖富貴的無恥之徒嗎?”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那份長久以來被壓抑的委屈幾乎要噴薄而出。
福倫在一旁,面色肅然,沉聲開口:“紫薇姑娘,事到如今,老臣與犬子已再無半分懷疑。因為……小燕子格格對著五阿哥和爾泰,親口承認了一切!她……把什么都招了?!?這句話,如同重錘,砸在紫薇心上。
爾泰也在一旁接話道:“是,她說這中間有太多的誤會,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導(dǎo)致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她哭了,她說對不起你?!薄八辛??她承認了?”紫薇喃喃重復(fù),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金鎖趕緊扶住。
巨大的沖擊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淚水瞬間盈滿眼眶,“這樣……這樣關(guān)乎血脈、關(guān)乎欺君、關(guān)乎生死的大事……她……她就用一句‘對不起’……就想解決了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憤怒和心碎。
爾康上前一步,目光沉穩(wěn)而帶著安撫:“紫薇,現(xiàn)在這樣的傳話,爭執(zhí)誰對誰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所有的心結(jié),所有的誤會,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只有等你和小燕子真正面對面,才澄清這些問題。” 他看向永琪。
永琪立刻鄭重承諾:“紫薇,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盡快安排!讓你們姐妹相見!無論如何,這件事必須由你們自己當(dāng)面說清楚!”
就在這時,永琪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小燕子那疊畫紙:“紫薇,這是……小燕子讓我交給你的。她說……你看過之后,或許能了解一些。”
紫薇疑惑地接過,一旁的爾康也有些詫異:“你不是說小燕子沒讀過什么書,字都認不全嗎?” 他記得紫薇提過教小燕子寫名字時的趣事。
紫薇點點頭,帶著一絲苦澀的懷念:“是啊,當(dāng)初教她寫我名字,她還一直怪我的名字筆畫太多……” 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展開那幾張畫紙。
起初是困惑,但隨著一幅幅稚拙卻充滿情感的畫面映入眼簾——圍場的奔跑、猝不及防的利箭、昏迷被抬入宮、太醫(yī)的會診、龍袍身影的焦急守護,被誤認時的茫然……最后,是那只銜著旗頭、虔誠地獻給紫薇花的小燕子……
紫薇的眼睛越睜越大,拿著畫紙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滾滾而落。她猛地抬頭看向永琪,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燕子不會騙我!我就知道這里面一定有原因!她受傷了!她傷的那么重!你們怎么都不說呢?!”
她指著第二張畫上那支黑重的箭矢,心痛得無以復(fù)加,“她被箭射中了!五阿哥!爾泰!她傷的嚴不嚴重?有沒有生命危險?!你們當(dāng)時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的質(zhì)問充滿了后怕和深深的心疼,方才的憤怒和委屈,瞬間被對小燕子安危的揪心所取代。
永琪和爾泰被紫薇激烈的反應(yīng)問得一愣,隨即涌上濃重的愧疚。永琪聲音低沉,帶著沉痛:“你們……沒有告訴紫薇,小燕子當(dāng)時是被抬著進宮的,昏迷不醒,命懸一線嗎?當(dāng)時四個太醫(yī)晝夜不停地會診,皇阿瑪……”
他頓了頓,想起乾隆當(dāng)時的震怒和決絕,語氣更加沉重,“皇阿瑪下了死命令,說如果救不活小燕子,就讓所有太醫(yī)……提頭來見!”
永琪的聲音帶著沉痛的余韻,補充道:“太醫(yī)們整整治了十天十夜,才把小燕子救活”
“十天……”紫薇的聲音破碎不堪,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瞬間打濕了手中的畫紙,“你們……你們誰也沒有說呀!”她的心痛與后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不敢想象,那十天里,小燕子是如何在生死線上掙扎,而自己卻在宮外一無所知,甚至還曾對她產(chǎn)生過怨恨!
爾泰滿臉愕然,帶著一絲愧疚:“我……我以為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以為我哥肯定告訴過你了!” 他看向爾康。
爾康也愣住了,眉頭緊鎖:“我以為爾泰已經(jīng)就告訴過你了!搞了半天……”他重重嘆了口氣,自責(zé)地搖頭,“原來我們兄弟倆,誰也沒把這么關(guān)鍵的事情告訴你!”
爾泰看著紫薇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低聲解釋道:“小燕子是在圍場受的傷,當(dāng)時……我們?nèi)齻€都在場。”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永琪,帶著一絲不忍,“是……是五阿哥,一箭射中了她的胸口?!?/p>
“爾泰!”永琪痛苦地閉上眼睛,這份自責(zé)一直是他心底最深沉的刺。
爾康連忙上前一步,沉聲道:“紫薇,這個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以后我再慢慢地告訴你?,F(xiàn)在……”他看向她手中緊握的畫紙,目光復(fù)雜,“這些畫……你看懂了嗎?”
紫薇含淚點頭,用力地點頭,仿佛要將所有的理解和心疼都融入這個動作里。她將那些畫紙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小燕子作畫時的心跳和痛苦。
一旁的福倫看著那幾張涂鴉般的畫紙,雖然聽了幾人對話大概明白了事件脈絡(luò),但對畫本身的內(nèi)容還是云里霧里,困惑地指著畫問道:“她這是說了些什么啊”
紫薇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洶涌的情緒。她將畫紙小心翼翼地重新展開,雖然淚眼模糊,但目光卻異常堅定和清晰。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動容的力量和穿透力:
“也許你們看不懂,但我……我看懂了。我念給你們聽……”
她目光溫柔地拂過每一幅畫,仿佛在撫摸小燕子那顆傷痕累累卻又無比真誠的心,聲音清晰而飽含情感地念道:
滿腹心事從何寄,畫個畫兒替。
小鳥是我,小花兒是你。
小鳥生死徘徊時,小花兒淚灑傷心地。
小鳥有口難開時,萬歲爺錯愛無從拒。
小鳥兒糊糊涂涂時,格格名已召天下。
小鳥多少對不起,小花兒千萬別生氣。
還君明珠終有日。
到時候小鳥負荊請罪酬知己!
最后一個字落下,整個花廳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紫薇低低的啜泣聲和窗外隱約的風(fēng)聲。
福倫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哪里是簡單的解讀?這分明是將幾幅童稚的畫作,瞬間升華成了一首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又飽含才情的七言敘事詩!
每一句都精準地對應(yīng)著畫面,每一句都飽含著對小燕子處境的深刻理解和濃烈的情感!
永琪更是聽得心潮澎湃,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帶著由衷的贊嘆與敬意:“所謂‘格格’當(dāng)如是!” 他心中那個“格格”的標準,在此刻被紫薇拔高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爾泰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由衷感慨道:“我的天……什么是出口成章?我今天算是真真切切地領(lǐng)教過了!” 他看向紫薇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而爾康,他的目光緊緊鎖在紫薇身上,那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傾慕,以及一種深深的自豪。他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帶著無限的溫柔和肯定:“天下的奇女子,竟都被我們遇見了。” 這句話,既是對紫薇才情的最高贊美,也是對她這個人最深沉的認可和情意。
紫薇聽著眾人的驚嘆和贊美,淚水依舊未干,但心中那份因誤會而產(chǎn)生的堅冰,已被小燕子的畫作和自己的解讀徹底融化。
她緊緊攥著那些畫,仿佛攥住了與小燕子之間那根重新連接起來的紐帶。對小燕子的心疼、理解和那份迫切的、想要擁抱她的渴望,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