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拱橋的欄桿上爬滿青苔，蕭允謙扶著冰涼的石面，瞇眼往橋洞下瞧。烏篷船的艙簾確實沒拉嚴(yán)，露出道指寬的縫，能看見里面麻袋堆得半艙高，袋口松著，隱約泄出點暗黃——和跛腳老漢說的陳米顏色對上了。
“殿下，要不要……”李福全做了個“掀簾”的手勢，眼里冒著火。
別莽撞?！笔捲手t按住他的手，聲音壓得比橋洞下的水聲還低，“咱們?nèi)松伲@動了他們，反倒抓不住實據(jù)?！彼⒅撬覟跖翊?，忽然瞧見艙角露著半截木牌，黑沉沉的，竟和灘頭撿的那塊有幾分像，“你看那木牌?！?/p>
李福全湊近了看，倒吸口涼氣：“是‘漕’字！跟灘頭那塊一模一樣！”
蕭允謙心里的賬更清楚了——這些陳米，怕是要用漕運的名義運出去?？赏膬哼\？又要冒充什么？他正琢磨著，就見興昌號的后門“吱呀”開了，張吏目拎著空食盒出來，臉上帶著笑，跟門里的人低聲說著什么，手還比劃著，像是在催時間。
等張吏目走遠(yuǎn)，蕭允謙拉著李福全繞回小巷。面攤老漢剛收了攤，正往竹筐里拾掇碗筷。蕭允謙遞過塊碎銀：“大爺，問您個事，那尋人啟事上的阿秀，您見過嗎？”
老漢掂了掂銀子，往左右看了看，才道：“怎么沒見過？就是賬房周先生的閨女，前幾日還來我這兒買過糖糕，說要給她爹送點心。那天下午興昌號的伙計來買面，說阿秀在糧棧后院玩，轉(zhuǎn)個身就沒影了。”他嘆了口氣，“這丫頭機(jī)靈得很，怎會平白失蹤？我瞅著……怕是撞見了不該看的。”
“不該看的？”蕭允謙追問，“比如？”
“比如……”老漢壓低了聲，“比如他們往漕糧里摻陳米。前陣子我去糧棧后面倒泔水，聽見賬房周先生跟魏掌柜吵，說‘那陳米都發(fā)了霉，摻進(jìn)去要出人命的’，魏掌柜罵他‘再多嘴，連你閨女一起沉江’！”
李福全聽得臉都白了：“他們真敢？！”
“有啥不敢的?！崩蠞h收拾著攤子要走，“這世道，銀子比良心重。你們要是想找米，往西北走，那邊有個義倉，是早年姓蕭的王爺捐的，聽說還剩些存糧。”
姓蕭的王爺？蕭允謙心里一動，沒再追問，謝過老漢，拉著李福全往西北走。果然，在鎮(zhèn)子盡頭見著座土坯倉房，門楣上刻著“積善倉”三個字，旁邊的石碑上刻著捐建人的名字——是他祖父的名號。
守倉的是個老卒，見了他們，起初還戒備，聽蕭允謙說起祖父當(dāng)年巡邊時的舊事，才松了戒心，嘆著氣打開倉門：“倉里只剩三百石米了，本想留給鎮(zhèn)上的老人孩子，可魏掌柜的人來過兩回，硬要低價買，我沒肯?！?/p>
蕭允謙看著倉里碼得整齊的米袋，心里稍定——至少還有底氣。他讓老卒把米袋搬到隱蔽處，又塞了些銀子讓他加固倉門，才轉(zhuǎn)身往回走。
剛到巷口，就見興昌號后門又開了，幾個伙計正往馬車上搬麻袋，麻袋上印著“漕”字，和他們船上的米袋一模一樣。魏掌柜站在門階上，穿著件藏青綢袍，手里把玩著串佛珠，正跟個戴方帽的人說話，那人身形，竟像極了通州同知王大人。
“……夜里三更動手，把新米卸進(jìn)后倉，陳米裝船，直接走漕道，神不知鬼不覺?！蔽赫乒竦穆曇麸h過來，帶著得意，“王大人盡管放心，賬本我都做干凈了，就算查起來，也只當(dāng)是漕船運丟了?！?/p>
戴方帽的人低笑了聲：“魏掌柜辦事，我自然放心。只是那女娃……”
“早打發(fā)了。”魏掌柜捻著佛珠，語氣輕得像撣灰，“扔進(jìn)江里喂魚，省得聒噪。”
蕭允謙的手猛地攥緊——果然是他們！換糧，改賬，連個孩子都不放過！他正想再聽，李福全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往對面墻根指——那里蹲著個穿粗布衫的少年，正用塊炭在墻上畫著什么，畫的竟是興昌號后門的樣子，旁邊還標(biāo)著馬車進(jìn)出的時辰。
少年察覺到他們的目光，抬頭看過來，眼里閃過驚慌，手里的炭塊“啪”地掉在地上。蕭允謙朝他搖了搖手，示意別出聲，又指了指自己，做了個“稍后再說”的口型。
少年愣了愣，慌忙點了點頭，撿起炭塊，貓著腰溜進(jìn)了更深的巷子里。
魏掌柜和王同知的私語還在繼續(xù)，風(fēng)裹著他們的話，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人心里發(fā)寒。蕭允謙望著那扇緊閉的后門，忽然明白——這扇門里藏的，何止是陳米和陰謀，還有人命，和世道里最黑的那層灰。他摸出懷里的銀釵，釵頭的木蘭花硌著掌心，像在提醒他：太祖母記的是情，祖父積的是善，到了他這里，該清的，是這門里的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