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卻驅(qū)不散角落的陰翳。
翎夜坐在書案后,手中把玩著那本染血的藍皮賬冊,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硬質(zhì)的封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
風林垂著頭,單膝跪在書案前不遠處。她的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比平日更加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整個書房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
“風林?!?/p>
翎夜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卻讓風林覺得像冰錐懸在她的頭頂。
“屬下在。”風林的頭垂得更低。
翎夜的目光終于從賬冊上抬起,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如同寒潭,深不見底,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戶部范倫……此人有特殊癖好,尤喜以刑具折磨女子取樂。此事……你為何未曾提前探查清楚,報予本王知曉?”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風林心上。她身體不可自控地一顫。心頭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和一絲被看穿心思的狼狽攫住。
她確實知道!在調(diào)查范倫行蹤時,關于他那些令人作嘔的癖好并非無跡可尋,只是……她下意識地忽略了,或者說,內(nèi)心深處某個陰暗的角落,甚至隱隱希望那個被送去的、奪走了殿下太多注意力的幻夜女人,能在那個骯臟的地方吃點苦頭……
“屬下……”風林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明顯的顫抖,“屬下……疏忽!請殿下責罰!”她重重叩首, 額頭觸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敢抬起。她也深諳郡王殿下的脾氣,不敢辯解,也無法辯解。
翎夜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繃緊的脊背,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著她叩首時露出的、繃帶下隱約滲血的斷指處。書房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沉默,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風林壓抑的呼吸聲。
他深知她的心思。那點隱秘的嫉妒和排斥,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但他沒有戳穿,沒有點破她那點陰暗的小心思。他只是需要她明白,她的失職差點帶來了什么后果,以及他的底線在哪里。
良久,翎夜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比之前的質(zhì)問更冷,更重。
“記住今日的教訓。”
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zhì)般壓在風林身上。
“不準有下次?!?/p>
風林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中。 她知道,這簡短的五個字,已是最嚴厲的警告。 下一次,恐怕就不是一根手指那么簡單了。
“是!屬下謹記!絕不敢再犯!”風林顫抖的聲音里是徹底的臣服,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 。
翎夜不再看她,視線重新落回手中的賬冊上。
“下去吧?!?/p>
風林如蒙大赦,強撐著發(fā)軟的雙腿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書房的門。
書房內(nèi)恢復了絕對的寂靜。翎夜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隼”刃冰冷的刀柄。
花璃撲向他時那滾燙的氣息、迷離的眼神、以及最后昏厥前那聲悶悶的“早叫你別管我” 竟意外清晰地在他腦海中回放。
他猛地睜開眼,眸底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
—
天光尚未破曉,寢殿內(nèi)一片沉沉的灰藍色?;纳畛恋幕杳灾杏朴妻D(zhuǎn)醒,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
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腕上傳來的清涼藥膏的觸感,以及額角被妥善處理過的傷處。她微微動了動手指,目光落在自己被細致包扎好的手腕上。那深紫色的勒痕被柔軟的細布覆蓋,藥膏的涼意絲絲縷縷滲入,緩解了灼痛。
昨夜混亂的記憶碎片瞬間涌入腦海:屈辱的捆綁、范倫猥瑣的嘴臉、破碎的鞭聲…然后是翎夜破門而入的殺意、冰冷審視的目光、以及……他沉默卻不容抗拒地為她擦拭傷口、敷藥的場景。
最后,是那如同火山爆發(fā)般失控的場面……她撲向他,撕扯他的衣襟,渴求著他微涼的肌膚……
“呃……”花璃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強烈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讓她渾身發(fā)冷,臉頰卻不受控制地滾燙起來。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在藥力驅(qū)使下,對翎夜……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這寢殿,這王府,這無處不在的、屬于翎夜的氣息,此刻都變成了巨大的牢籠,讓她窒息!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這里,一刻也不能!逃離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而清晰。
目光掃過窗外,天際只有一抹極淡的魚肚白,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這應是最好的時機!
花璃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和殘余的虛弱感,咬牙撐起身。她動作極輕,像一只警惕的貓,迅速環(huán)顧四周。
綠籮在外間小榻上睡得正沉。她躡足走到衣櫥前,目光飛快掠過那些華美的衣裙,最終落在角落里一套不起眼的月白色男裝——大約是府中某個身形瘦小侍從的備用衣物。她毫不猶豫地取了出來。
換裝的過程并不輕松。受傷的手腕動作僵硬,束胸時更是牽扯得額角傷口隱隱作痛。但逃離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她將長發(fā)束成最簡單的男子發(fā)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鏡中映出一個面容過于清秀卻帶著幾分英氣的俊俏小生,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銳利,藏著揮之不去的驚悸和決絕。
悄無聲息地推開后窗,冰冷的晨風灌入,讓她精神一振。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避開巡邏的護衛(wèi),憑借著這幾日探查王府時記下的路線,迅速潛行至王府最偏僻的西側(cè)院墻。這里墻高且守衛(wèi)相對松懈,墻外是寂靜的后巷。
花璃深吸一口氣,退后幾步,助跑,足尖在墻面借力一點,身體輕盈地向上拔起,受傷的手腕在抓住墻頭凸起的磚石時傳來一陣刺痛,她悶哼一聲,咬牙用力,另一只手迅速攀上,一個利落的翻身,整個人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墻頭。
拂曉前的寒意浸骨,墻頭沾著冰冷的露水。她蹲在墻頭,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沉睡在灰藍色薄霧中的郡南王府,像是那雕梁畫棟的囚籠。
沒有絲毫留戀,她縱身躍下,月白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墻外濃重的陰影里,只留下墻頭幾滴被蹭落的露珠。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墻內(nèi)陰影處,一道頎長的赤色身影緩緩踱出,無聲無息,仿佛他早已在那里站了許久。
翎夜倚著廊柱而立,抬眸望著花璃消失的墻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怒意。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看著一只自以為逃脫、實則仍在掌中撲騰的雀鳥。
晨風拂動他未束的墨發(fā),露出頸側(cè)一處若隱若現(xiàn)的、被指甲劃出的細微紅痕,那是昨夜某人在混亂中留給他的印記。
他微微側(cè)首,對著身后空無一人的陰影處,輕柔而清晰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風林。”
“屬下在?!标幱爸袀鱽砘貞?。風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現(xiàn),垂首待命。
翎夜的目光依舊落在空蕩蕩的墻頭,唇角的笑意加深,藏不住那露骨的玩味和冰冷的探究:
“跟著王妃。”
他頓了頓,補充道:
“看看她想去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