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別了世子踏上回京之路,然而我并沒有直奔上京,而是先去了北境尋了紀(jì)晨。我許久沒見他了,他如今竟長得這般高。他駕馬而來,仿佛天邊的雄鷹,恣意奔放,我想妹妹若是見他這般定會為他開心。
他激動地抱起我在空中飛旋,驚喜道:“阿姐,我終于見到你啦!”
我高興地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拍拍他的頭,可他如今太高了,我只能摸摸他的小辮欣慰道:“我們紀(jì)晨真是長大了?!?/p>
那雙深邃的眸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量著我,突然濕了眼眶心疼道:“阿姐瘦了?!?/p>
回到府中,我發(fā)現(xiàn)一切如故,紀(jì)晨把這里看顧得很好,可我卻又恍如隔世。他命人給我準(zhǔn)備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愛吃的。我笑他這是把我當(dāng)豬養(yǎng),他說哪有人這么說自己的,說完我倆暢快一笑。
北境的情況遠(yuǎn)比我想象中的好,本以為宸妃的哥哥插手此處會讓我們諸多不便,可見到本人才知道原來是個草包?;实劾蟽哼€真是蠢不可耐,為了壓制楚家當(dāng)真什么人都敢用。
處理完這邊的事,我和紀(jì)晨就快馬加鞭趕回上京。雖說這趙將軍是個草包,可他妹妹宸妃絕對不是。她并非剛?cè)雽m的新人,而是在這吃人的宮中一呆就是十年,還是從籍籍無名的美人蟄伏許久才一躍成為當(dāng)朝寵妃,這等心智與耐力并非常人所能及。
不知她用了何種手段,竟暗中勾結(jié)楚家老將,這些人都是當(dāng)年跟著父親打天下的人,若是他們也認(rèn)為太子繼位名不正言不順,那就難辦了。
一到上京我就直奔太子那里,許久不見他比之前更成熟穩(wěn)重,宸妃之事似乎并未讓他受影響。他身著蟒袍立于殿中,氣定神閑的與江公子討論利民之策,儼然已有君王之氣。
我心中不禁一震,他見我和紀(jì)晨立在門外,興沖沖地奔過來,可到了跟前又冷著臉道:“不是寫信叫你不要插手此事嘛?!?/p>
原本我也想與他一展世子妃氣度,畢竟在南靖這些年我已經(jīng)學(xué)會掩蓋自己的情緒。但不知為何,一見到他,那個原原本本的楚書音又回來了。
此刻我氣不打一處,隨手抓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扔,氣憤道:阿寧都病成這樣,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他杵在那一動不動,像從前一樣,任憑我的打罵。紀(jì)晨在一旁欲言又止,江公子走過來寬慰我說如今宮中龍?zhí)痘⒀?,太子不愿我牽涉其中,也是?dān)心我的安危。
我又怎會不知,可我嘴上就是不愿意服軟,見他也瘦了好大一圈,想要關(guān)心他幾句,可話到嘴邊卻怎么都開不了口,竟一時紅了眼眶,他也忍不住落了淚。
宸妃之事雖棘手卻不難辦,畢竟我和紀(jì)晨在楚家軍的地位不容小覷,我讓太子不必為此分心。最終宸妃落敗,皇后讓她和小皇子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走了,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宮里關(guān)于宸妃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這個人從未來過這里。宸妃走的那日太子特意帶我去城中游玩,還專門帶我去醉仙樓吃了心心念念的蟹黃酥。以前只要我心里難過,他都會帶我來這,點我最愛吃蟹黃酥。宮里自有人會做,可獨獨他家的味道與眾不同。
果然嘗到久違的味道人的心情都會變好,我大口大口地吃著,仿佛在南靖沒吃過東西一樣,不時還搖頭擺尾地盛贊其美味。太子不怎么動筷,只是看著我吃,時不時地幫我把頭發(fā)撥到一旁,略帶酸楚道:“慢些吃,阿音?!?/p>
他一定覺得我在南靖過得特別苦,我想向他解釋王上和王后對我都很好,可我嘴里塞得滿滿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給我斟了一杯酒,遞到我跟前又自責(zé)道:“阿音,你是不是怨我下手太狠?!?/p>
我沒有理他,繼續(xù)享用著我的美食。他也不理會我,繼續(xù)道:“你自小就這樣,心里難過就會這般。我知道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可我沒有選擇,生在帝王家就再也沒有選擇?!?/p>
其實我心中并不悲傷,之前或許會,可現(xiàn)在我明白他比我苦得多,我的路沒有那么多選擇,他則更少,他的路注定只有成敗,只有生死。
我咽下最后一口,擦了擦嘴沖他問道:“你會這么對阿寧嗎?”
“不會!”他不假思索道,“當(dāng)然不會,她是阿音最重要的人,自然也是我最重要的?!?/p>
我粲然一笑道:“那我還怨你什么?怨你背著他們偷偷帶我來吃好東西?”
“阿音…”他眼中閃著光,柔聲喚著我。我正對上他的目光并未閃躲,我最喜歡看他的眼睛,歷盡千帆卻始終如少年般明亮。
登基大典結(jié)束那日,他身著龍袍激動地跑到我面前,抓起我的手奔到城墻上,俯瞰著上京城內(nèi)燈火輝煌,他指著遠(yuǎn)處驕傲地對我說:“阿音你看!后南正慢慢變好!我們所期望的正在慢慢實現(xiàn)!”
微風(fēng)吹拂著他的發(fā)絲,露出他熠熠生輝的美目,俊美的臉龐上寫滿了意氣風(fēng)發(fā)。我站在天子身側(cè),共同欣賞著我們守下來的江山。這個場景我曾夢到過無數(shù)次,在夢里我們只是楚書音和蕭逸澤。
因為妹妹身子還沒完全好起來,冊封儀式也就推遲舉行,本應(yīng)立刻回去的我也因放不下妹妹而留下。紀(jì)晨原本也想等冊封典禮結(jié)束再走,可他憂心北境只能先回去。直到離開前他都沒能向妹妹親口告別,不知為何她這次居然休息了這么久。
我守在她榻前氣道:“你慣會這樣,自小就耍賴,一遇大事就靠這般躲過去!”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趴在我身上撒嬌,聽著她微弱的呼吸聲,我忍不住責(zé)罵自己為什么要讓她做好太子妃。她性子這般好,即便知道自己力所不能及,可無論結(jié)果如何也會拼盡全力去做。這般好的人我為何還要囑托她做好太子妃,是我不相信別人會比我做得更好嗎?我怎會如此自大!
我伏在她身上止不住地顫抖,自責(zé)道:“阿寧你怎么那么傻,為他們蕭家操什么心!他們欠我們楚家這么多…”
突然一只手覆在我肩頭,輕柔地?fù)崦?,低聲道:“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不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我緩緩抬起頭,望著她那蒼白也無法掩蓋的嬌美,嗔笑道:“天下蒼生…哈哈哈…百年之后又有誰記得。傻丫頭,姐姐只盼你為自己而活…”
妹妹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冊封儀式也順利舉行。我看著她身著鳳袍緩緩登上后位,接受眾人的拜謁,心中不禁感嘆真不愧是楚家的女兒,什么都不用學(xué),骨子里就透著沉穩(wěn)端莊,儼然已有母儀天下之態(tài)。此情此景,我竟不爭氣地流下眼淚,遺憾紀(jì)晨沒有看到這一刻。
本以為皇后做了太后會好好享受兒孫繞膝的生活,卻沒想到她竟親自去打理普濟(jì)堂。她一向信佛,卻不曾為自己建造一座佛堂,她說離國庫充盈還差得遠(yuǎn),不急于這一時,佛祖會原諒她的。
而后宮之事則全權(quán)交給妹妹,明面如此可實際操心的卻是江姑娘。江淮雪當(dāng)真與之前大不相同,如今的她處事沉穩(wěn),干脆利落,頗有皇后當(dāng)年之態(tài),妹妹有她的幫襯倒是省心不少??伤畠寒?dāng)真是繼承了她纏人的風(fēng)格,整日圍著妹妹轉(zhuǎn),一刻也不得閑。妹妹也真是的,對她們母女還真是上心。
有時小從歡分不清我與妹妹,經(jīng)常把我當(dāng)做阿寧,一把撲到我身上,我只能忍氣吞聲任她折騰,誰讓我們長得一模一樣,總不能誤了妹妹的美名。
江淮雪則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似乎還在用眼神慫恿她們家從歡死命粘著我陪她刻木雕。我一堂堂武將,手是用來舞刀弄槍的,豈是陪黃口小兒弄這些小玩意。
我意欲推辭,可從歡卻滿眼期待地看著我,最后我只得硬著頭皮陪她玩。我握著她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雕刻著,生怕弄傷她。雕了半天果然不負(fù)眾望,刻個四不像出來,從歡不依不饒地嚷著要重新再來。
我心道自己向來不擅此技,當(dāng)年還是我拉著皇上拜師學(xué)藝,結(jié)果他的技藝爐火純青,我依舊是不倫不類??晌也辉缸屵@丫頭小瞧了我,不肯承認(rèn)自己技不如人。但眼下她這般哭鬧我當(dāng)真是沒法子了,不得不向皇上發(fā)出求救的眼神,可皇上居然和江公子在一旁悠哉地喝起茶,怡然自得地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
我當(dāng)時真想抄起手邊的木頭扔向他,但我還是忍住了,畢竟我是假扮阿寧,總要給妹妹留些面子,只得繼續(xù)苦哈哈地陪她做木雕。皇上見我吃了悶虧,和江公子四目相對竟忍不住哈哈大笑。
見狀我突然心生一計,仗著阿寧與從歡關(guān)系好,悄悄告訴她替我報仇。沒想到從歡還真聽話,拉著皇上就要騎大馬,江公子為維護(hù)皇上顏面自告奮勇做了大馬,從歡還真是不客氣,一下就攀到江公子身上,還真是個習(xí)武的料。就是苦了江公子,他一向文弱,這般被從歡折騰身子骨差點散架了。
皇上忙抱起從歡放到自己身上,又伸手扶起江公子,三人頓時混做一團(tuán),我和江淮雪在一旁看得直樂,頓時這歡聲笑語充斥了整個皇宮。
只見不遠(yuǎn)處一人怯怯地望著我們,江淮雪告訴我那就是趙嬪,雖說是宸妃的侄女,但因懷有皇子,又不曾參與謀逆,妹妹便求皇上饒她一命,封為嬪。
我聽妹妹提起過她,道她亦是苦命人,被自己的姑母利用了,不然也能嫁個好人家安度一生。我笑她心軟,這宮里哪一個不是苦命人。
不過我知妹妹的性子便沒有去見這位趙嬪,不曾想她今日卻自己送上門來,我仔細(xì)打量著她,雖相貌并不出眾,俯首垂眸的樣子卻顯得格外柔順靦腆,那圓粉粉的臉頰又平添了一絲嬌俏。見我和皇上并肩走來,她輕輕福了福身子想要行禮,我見她已有幾個月的身孕,便扶住她免了禮。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皇上,見皇上點頭才安了心,皇上隨口關(guān)心的幾句,她卻好似奉如圭臬,感激不已。后來她和我一同送皇上和江公子離開,我從她的眼中看出了無限繾綣。
這日皇上帶著太后、妹妹和江姑娘去感化寺祈福,宮里只剩下我和趙姑娘,照顧皇子的重任自然也落到我的頭上。
好不容易看著他倆吃完早飯,我正打算休息片刻,從歡又纏著我舞劍給她看,我讓她拿著上次刻好的木劍和我一起。
她還真是個武學(xué)天才,動作比劃得像模像樣。于是我心血來潮,又教了她兩招讓她自己在一旁好好練習(xí),我則躺在搖椅上看著她,慢慢地,原本小小的人兒變得更小,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好像睡著了,夢里隱隱聽到從歡喊著我的名字,可我怎么也不愿睜開眼,許久我都沒能這么放松過了。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等我意識清醒時,只見皇上伏在床邊緊緊攥住我的手,許是太久沒休息,臉頰竟生出微密的胡茬,他眉頭微皺,想必是夢見什么不好的東西。
我瞧著難受忍不住上去撫平他的眉心,定是我動作太大擾了他的清夢,他氣呼呼地看著我,想要罵我兩句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溫柔的撫著我的頭發(fā),卑微地責(zé)備我道:“為什么?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他終究還是怪我了,也對,這畢竟是他的骨肉,可她是宸妃的侄女,倘若誕下皇子,即便皇上開口給了妹妹,趙姑娘當(dāng)真肯嗎?我不愿冒這個險。
我第一次躲開了他的目光,聲音細(xì)弱道:“別告訴妹妹,她心軟?!?/p>
皇上良久未言,我不敢看向他,只覺那灼熱的目光一直刺痛著我。
后來皇上每次來怡華殿,我都會命人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這夜我輾轉(zhuǎn)難眠,聽到外面有動靜,心道定又是皇上便差人趕他回去。
沒想到皇上這次帶了太后一同來的,看著我憔悴難眠的樣子,皇上怒斥了宮人,我攔住他,要他不許責(zé)怪他們。
他眼中含淚地抱住我,慌張無措地求上天保佑我。我靠在他懷中,苦笑著看向太后問道:“你說佛祖會原諒我嗎?”
太后拉著我的手,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