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子殿下將姐姐從宮外帶回來后,就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他常黏著姐姐,眼神不愿離開她片刻。
一日皇后娘娘邀姐姐去鳳儀殿商量大婚事宜,許是諸多細節(jié)要討論,姐姐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太子殿下在怡華殿久等不回,急得想要去鳳儀殿搶人。
我告訴他姐姐說過不必等她用膳,她有很多心里話想與皇后娘娘單獨聊聊。太子殿下聽后只得耐住性子在院中反復踱步,把淮雪都晃暈了,直到姐姐回來,淮雪的頭疾才好了。
大婚事宜本就繁雜,更何況這還關系到太子與太子妃便更加仔細,光是冊封之日就選了好半天。像冠服的款式、禮物的品類等諸多細節(jié)都要與兩人商議,更重要的是姐姐還要好好學習冊封禮儀。
平日里太子殿下向來不約束姐姐,可這冊封禮是要當著文武百官之面,若是出了差錯,恐是要被人詬病許久,姐姐自是也認真了起來。
這鋪天蓋地的瑣事迎面撲來,壓得姐姐喘不過氣,好在太子殿下體貼,派人每日給姐姐送來補湯,讓她好好調理,莫要被這瑣事累壞了身子;又將大部分事攬到自己身上,只有像婚服樣式這樣必須交由姐姐來挑選的,太子殿下才肯讓姐姐勞神看下。
這日太子又差人送來御膳房做的喜餅讓姐姐嘗嘗,看看選哪個好。滿桌的珍饈美饌都沒讓姐姐選出一個滿意的,淮雪在一旁小聲嘟喃道:“還真難伺候?!?/p>
江公子聽聞忙給淮雪使眼色,淮雪低著頭不敢吱聲。我偷偷看向姐姐,希望她沒有聽到淮雪方才說的話。
只見太子殿下坐在姐姐身邊,歪著頭悉心問道:“都不喜歡?”
姐姐沒說話,“那你想要什么樣的,可愿說與我聽?”
姐姐居然有些難為情道:“你還記得咱們被罰跪的那次嗎?”
太子殿下豁然起身,心領神會道:“阿音等我!”
我見姐姐嘴角微揚,心道大概是沒聽到淮雪方才說的話,深深松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太子就端著一盤東西走了進來,我定睛一看心中疑惑道這怎么和我小時候吃的御夾饃一樣。太子殿下給我們一人一塊,我咬了一口細細品嘗,心中萬分疑慮,這不就是北境隨處可見的饃嘛!
淮雪皺著眉頭瞧著眼前的饃,滿腹狐疑小聲道:“阿寧姐,你說這和普通的饃有什么區(qū)別?不就是夾了肉嘛?!?/p>
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瞟向一旁的江公子,他倒是一改往日君子之態(tài),竟不顧斯文吃得不亦樂乎,見我們沒動便將魔爪伸向了淮雪的盤中,還好淮雪反應極快,一個回防就把江公子的手拒之門外,她氣呼呼道:“干嘛搶我的,還是不是君子!”
江公子雙手一伸,儼然今日這君子是斷然不會再當了,嚇得淮雪一口塞進嘴里,兩腮鼓鼓囊囊,更像個氣鼓鼓的小人,惹得眾人笑個不停,只有她自己急得差點噎過去,喝了好幾口水才咽下去。
姐姐起身笑著對一旁的嬤嬤道:“喜餅就交給不難伺候的江姑娘來定?!?/p>
說罷便和太子殿下一同到院外角落處坐下,倆人肩并肩一邊吃著饃一邊淺笑低語。
淮雪仿佛接到圣旨般不敢有絲毫馬虎,認真挑選著眼前的喜餅,還時不時問我姐姐的喜好,替她拿些主意。我目光一直停留在姐姐與太子身上,全然沒聽清淮雪的問題,好在江公子為人心細,對每個人的喜好都略知一二,他見我未回便幫忙應和著淮雪。
“阿寧姐,你在想什么呢?”淮雪氣呼呼道。
我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淮雪,方才走了神,你能不能再說一遍嗎?”
淮雪學著皇后娘娘的模樣一板一眼道:“真不知這婚到底誰結,該上心的人走了,該幫襯的魂走了,結果讓一個不該操心的人比誰都操心!”
說完還直搖頭晃腦地拍著桌子嘆氣,我和江公子瞧她學得惟妙惟肖,忍不住放聲大笑。
殿內眾人為了他倆的婚事忙碌不已,可他二人卻淡定得很,依舊坐在樹下談天說地,仿佛這婚事與他二人無關,仿佛這世界靜得只有他們二人。原來他們早已有了這般默契,我所有的憂慮一掃而光,心滿意足地笑了,也轉身參與到淮雪他們的討論中。
在江公子協(xié)助下,淮雪定好了喜餅,興沖沖地要跑去告訴太子和姐姐,我拉著她道:“姐姐不說了,你定就好?!?/p>
她驕傲地拍拍胸脯道:“我定得準沒錯,不過還是得讓他們倆來瞧瞧,總歸是他們的婚事,怎么一點也不上心!”
我攔不住她只得讓她去擾了二人的清靜。
“咦?人呢?”我們三人面面相覷。
直到傍晚姐姐才回來,江公子早就帶著淮雪回去了。我興致勃勃地拿著自己列好的單子,告訴姐姐哪些事都已經(jīng)完成,還剩下哪些事需要她做。姐姐面露難色,我心道她定是厭煩這繁文縟節(jié),于是我體貼道:“你若不愿做,就放心交給我和淮雪,保證萬無一失。姐姐你不知道淮雪多厲害,她一下…”
我話未說完姐姐就打斷我道:“我今日向皇上請旨為你和江公子賜婚?!?/p>
姐姐見我未言語又解釋道:“我知你不愿嫁人,可江公子一表人才,雖還未有感情,但可以慢慢培養(yǎng),況且你二人志趣相投,做個伴也是好的。阿寧,你說是不是?”
我明明知道姐姐是為我好,可心里總有說不出的難過,竟忍不住淚如雨下,姐姐手忙腳亂地替我擦著眼淚,勸慰道:“你若實在不喜歡他,日后再和離如何?”
我哽咽道:“就非要嫁人嗎?”
姐姐揉搓著我的肩膀,沉默片刻道:“是!”
江公子再來看我時對我更是關懷備至,許是太子告訴了他姐姐的意思。我們二人本就性情相投,他又百般溫柔,我心想如若定要婚配,這樣安排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于是我也就接受了江公子對我的好,這讓姐姐安心了不少。
婚期愈來愈近,太子本應留在宮中操辦婚事,可皇上卻派他前往北境。北境近日有些騷亂,紀晨來信說皆在掌控之中,只恐無法按時回京參加大婚。姐姐倒覺得無所謂,可皇上定要派太子前去協(xié)助,按時將紀晨帶回來,畢竟這是事關皇家的婚事。
太子拗不過皇上,只得領命前往北境,許久未見,正好還能與紀晨敘敘舊,倒也不錯。我和姐姐給紀晨準備了許多東西想讓太子殿下幫忙帶去,江公子也跟著來了,他讓我在一旁看著就好,我本想拒絕,但太子殿下也在,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只得乖乖立在一旁。
太子殿下看著姐姐忙忙碌碌,有些吃味道:“你我之事怎不見你這么上心?”
姐姐并未看他,邊收拾邊隨口回道:“有你在哪里需要我操心?!?/p>
我偷偷瞥見太子殿下嘴角微揚,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卻冷冷道:“拿這么多,就不怕我受累嗎?”
姐姐停下手中的活,示意我們出去下,剛關上門就聽見殿內姐姐中氣十足地喊著太子的大名,我和江公子相視一笑便離開了。
太子殿下走后,我從未見過姐姐這般難過,我安慰著她說太子殿下很快就會回來的,斷然不會錯過婚期。
可姐姐還是愁眉不展,她說她相信太子,只是不知為何心中總是惴惴不安。我不停寬慰著她說許是這段時間忙于婚事,好好休息就不會胡思亂想了。我譴退了所有人,給她點了一支安神香,悄悄帶上門讓她安心休息。
我剛步入院子就聽見淮雪慌慌張張地奔過來,驚聲道:“阿寧姐不好了!皇上要哥哥娶安貴人的侄女!”
我趕忙用手示意她小點聲,憂心地聽著殿內的動靜,姐姐似乎睡得很香,并沒有什么異動。我松了一口氣,淮雪看著我有些委屈道:“阿寧姐,你是不是不愿嫁給哥哥?!?/p>
我一時語塞,我不是不愿嫁給江公子,只是不愿嫁人。她見我并未否認,眼眶紅潤,哽咽道:“是哥哥配不上你,阿寧姐值得更好的…”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笨拙地問道:“那位安小姐人品如何?”
淮雪更加悲傷道:“根本就沒見過她,但肯定比不上阿寧姐就是了,我要去求姨母,讓她勸皇上取消這門親事?!?/p>
她越說越傷心竟止不住地哭了起來,我連忙替她擦著眼淚,感慨道:“這宮里人的命哪有自己說得算的?!蔽揖o緊抱著她,彼此依偎在一起。
宮里向來沒有秘密,沒過多久姐姐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她并沒有我想象地那樣激動,反倒是江公子一改往日沉穩(wěn)之態(tài),孤身前往宣政殿求皇上收回成命,可皇上見都不見只將他晾在一邊。
沒多久江公子便病倒了,我去江府探望他,只見他靜靜躺在床榻上,本就白皙的面容如今更是蒼白。淮雪忍著淚說哥哥已經(jīng)昏迷三天了,夢里還不停地求皇上收回成命。
我忍不住落下眼淚,淮雪見狀憤然起身道:“我這就去找姨母,讓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我拉著她的袖子哀求道:“算了吧淮雪,皇命難違,我只求江公子能平安無恙?!被囱┰僖踩滩蛔×?,抱著我痛哭流涕。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靖忽然這時派人來和親,正當眾人議論這和親人選是誰時,皇上一紙皇命將姐姐送往南靖。
姐姐出嫁那日是按照公主出嫁規(guī)格,宮嬪數(shù)十,兵士數(shù)十,轎子數(shù)百,里面裝著滿滿當當?shù)募迠y。姐姐一襲紅衣坐在轎中,四周垂著繡額珠簾,轎身雕著金銅鑄云鳳花朵,襯得姐姐美艷至極。
眾人簇擁著送親隊伍緩緩而行,鼓樂之聲響徹天際,熱鬧非凡。我追轎而行,眼前的光影慢慢散去,耳畔的喧囂聲也漸漸退去,我緩緩倒在江公子懷中。
醒來時太子殿下已守在我身邊,他說太醫(yī)稱我憂思過度要好好修養(yǎng),我卻淚眼模糊地責問道:“你怎么才回來!怎么才回來…”
他扶住我平靜道:“先好好休息,過幾日還要成婚?!?/p>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什么也沒說就離開了,可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果然沒過多久宮里人又操辦起我與太子的婚事,大婚那日我表現(xiàn)得異常得體,所有的規(guī)矩都銘記于心,因為我已經(jīng)替姐姐排練過無數(shù)次,這就像是一場巨大的陰謀,從一開始便是陷阱。
和我一同嫁過來的還有淮雪,是的,江公子得償所愿并未娶安姑娘,或許這是唯一的幸事。可也許安姑娘與江公子成親后亦能相敬如賓,情投意合,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蔁o論幸哉或是哀哉,在這宮里都沒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連太子也不行。
可太子偏偏不信這個邪,大婚過后他便請旨前往錦城,錦城緊挨著南靖,雖然皇上本意就是先用和親穩(wěn)住南靖,待日后時機成熟再一舉拿下。
可現(xiàn)今局勢未穩(wěn),況且太子成婚后便是堂堂正正的儲君,單憑這一點皇上就不會同意。但太子好像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阻,連夜出逃,還把半點武功不會的江公子也帶走了。
淮雪知道后在鳳儀殿哭了好久,皇后娘娘厲聲道:“你如今是良娣,未來將會是皇妃,整日這般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我后南的妃嬪個個出挑,哪一個單拎出來不是獨當一面!你瞧瞧你,如今還未有事就先自亂陣腳,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又當如何!”
也不知淮雪是不是被嚇到了,竟止住了哭聲。從那日起,她就再也沒有這樣放肆哭泣。我們跟在皇后身邊學著她的為人處事,統(tǒng)領后宮的本領。
她從不嫌我們愚鈍,不厭其煩地教我們如何做得更好。終于在姐姐徹底離開以后,我像大人一般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