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苦意,帶著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沿著安陵容干裂的唇舌,一路燒灼下去,直抵肺腑深處。那滋味她再熟悉不過——是夾竹桃,混著極淡的朱砂,裹在甜膩的杏仁酪里,是甄嬛的手筆。她無力地睜著眼,視線里繡著繁復(fù)牡丹的承塵頂模糊扭曲,像一張巨大而無聲嘲諷的嘴。呵,終究還是逃不過。棋子的命,用完即棄,連死都要被算計得如此體面,用她最擅長的香料毒殺。
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仿佛被投入滾沸的油鍋,骨頭寸寸碎裂。然而下一瞬,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潮濕霉味的寒氣猛地灌入鼻腔,狠狠嗆了她一口。安陵容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扯得生疼。
“咳咳……咳咳咳……”
她費(fèi)力地?fù)伍_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混沌一片,繼而才慢慢清晰。沒有承塵,沒有錦帳,只有低矮、灰撲撲的房梁,幾縷蛛絲在穿堂的冷風(fēng)中飄蕩。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陳腐氣息的稻草和舊褥子??諝饫飶浡还蓾饬业乃幬?,混雜著揮之不去的塵灰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衰敗氣息。
這是哪里?地獄嗎?這般陰冷破敗。
她下意識地想抬手撫上劇痛的額角,手臂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目光艱難地移過去,落在自己抬起的那只手上。
手指纖細(xì),指節(jié)卻因長期勞作而顯得粗大,皮膚粗糙黯淡,布滿了細(xì)小的劃痕和凍瘡愈合后的暗紅痕跡。
指甲縫里,嵌著一圈洗不凈的黑垢。這絕不是安陵容那雙保養(yǎng)得宜、用來調(diào)香弄粉的手!
心臟在腔子里瘋狂地擂動,一股寒意比這屋子里的陰冷更甚,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湎蛲量贿吥莻€唯一能映照人影的器物——一個邊緣豁了口、布滿污漬水痕的破舊銅盆。渾濁的水面上,晃動著一張臉。
年輕。非常年輕。約莫十六七歲光景,眉宇間還帶著未曾褪盡的青澀。然而這張臉,眉目是秀氣的,鼻梁挺直,唇形小巧,本該是個清秀佳人,卻被粗劣的宮女服制、黯淡的膚色和眉梢眼底揮之不去的惶恐與愁苦徹底掩蓋了光彩。這張臉……這張臉……
一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她混亂的記憶深處炸開——魏嬿婉!那個在冷宮里掙扎求生、后來被自己主子金玉妍當(dāng)作棋子、最終卻也落得凄慘下場的宮女魏嬿婉!
安陵容,不,此刻占據(jù)著這具軀殼的靈魂,死死盯著水盆里那張陌生又年輕的臉,胸腔里翻涌著驚濤駭浪,混雜著前世被毒殺的不甘與刻骨的怨毒。甄嬛!你毒死了安陵容,可她的魂靈未滅!竟落到了這樣一個同樣卑微、同樣命如草芥的軀殼里!
“呵……”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不受控制地從她喉嚨深處溢出。那笑聲在寂靜破敗的屋子里回蕩,帶著無盡的嘲弄和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拔簨魍瘛鋵m宮女……好啊……真好……”她喃喃自語,指尖深深掐進(jìn)粗糙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卻感覺不到疼。前世被利用、被踐踏、被當(dāng)作棋子的屈辱,與此刻這具身體所承受的卑賤和絕望,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著她的神經(jīng)。
“甄嬛……”她對著水盆里那張惶恐的臉,一字一頓,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又淬滿了劇毒,“這一世,我不做任何人的棋子。我要做執(zhí)棋的人!”
活下去。爬上去。不擇手段。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意識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