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小時候騙我玻璃珠能許愿的是你,長大后往我病歷本里塞欠條的也是你——陳最,
你這筆債打算欠到什么時候?1許寧蹲在地上,手里捏著疫苗本,
輕聲哄著面前哭鬧的小男孩:“乖,就像被小螞蟻咬一下,很快就不疼啦。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伸出胳膊,許寧利落地消毒、扎針、推藥,動作一氣呵成。“好了,
真勇敢!”她笑瞇瞇地撕下一張貼紙,貼在小男孩手背上,“這是獎勵你的小超人徽章。
”小男孩破涕為笑,轉(zhuǎn)身撲向身后的人:“舅舅!我不哭!”舅舅?
許寧順著小男孩跑去的方向抬頭,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愖?。十年沒見的陳最。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肩膀比記憶里寬了許多,下頜線條硬朗,
眉眼卻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只是眼下多了淡淡的青黑,像是長期熬夜留下的痕跡。
他彎腰接住撲過來的小男孩,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聲音低低的:“嗯,比上次打針強。
”許寧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她以為十年足夠讓一個人變成陌生的樣子,可陳最一開口,
她還是能瞬間想起小時候他蹲在樓梯間,
一邊給她膝蓋擦藥一邊嫌棄“許寧你怎么老是摔”的語氣?!搬t(yī)生?
”一道女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許寧猛地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陳最身后還站著一個年輕女人,
長發(fā)微卷,妝容精致,正略帶疑惑地看著她?!霸撐覀兞??!迸宋⑿χf過疫苗本。
許寧低頭接過,職業(yè)本能讓她迅速調(diào)整好表情:“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幾歲了?”“林小雨,
四歲?!彼臍q。許寧的筆尖微微一頓?!哪昵?,她和陳最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系。她沒敢抬頭,
只是公事公辦地記錄信息,直到余光瞥見女人自然地挽住了陳最的手臂?!敖裉烊苏娑啵?/p>
還好你請到假了。”女人小聲抱怨。陳最“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只是單手抱起小男孩,
讓他坐在自己臂彎里,另一只手任由女人挽著。許寧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左手上。
——無名指有一圈淺淺的戒痕。她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醫(yī)生?”女人又喊了她一聲。
許寧猛地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陳最的手看了太久。她倉促低頭,
假裝整理疫苗本:“抱歉,馬上好?!彼钗豢跉?,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小朋友,
過來打針吧。”小男孩怯生生地走過來,許寧蹲下身,習慣性揚起笑容:“別怕,
阿姨輕輕……”“姐姐!”小男孩突然糾正她。許寧一愣?!笆墙憬?,不是阿姨。
”小男孩認真地說,“舅舅說,漂亮的都叫姐姐。”許寧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她小時候也這么教過陳最。那時候她才六歲,叉著腰站在樓梯口,氣鼓鼓地對他說:“陳最!
你要叫我姐姐!不然我不跟你玩了!”陳最當時翻了個白眼:“你比我小三個月,憑什么?
”“我不管!你要是不叫,我就告訴陳阿姨你昨天偷吃冰箱里的布??!
”“……許寧你煩死了。”“……姐姐?”小男孩疑惑地喊她。許寧猛地回神,
勉強笑了笑:“好,姐姐輕一點?!彼杆偻瓿山臃N,撕下貼紙遞過去:“好了,真棒。
”小男孩開心地接過貼紙,蹦蹦跳跳地回到陳最身邊。許寧低著頭整理器械,
聽見女人笑著說:“這醫(yī)生挺溫柔的,下次還來這兒打疫苗吧?”陳最沒回答。
許寧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不敢抬頭。她怕一抬頭,
就會暴露自己眼里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霸S醫(yī)生!3號診室有個孩子嘔吐,
您快來看看!”護士急匆匆地跑來。許寧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我馬上過去。
”她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甚至沒敢說一句“再見”?!凑昵?,
他們也沒好好道別過。許寧在3號診室忙到晚上八點才下班。秋雨淅淅瀝瀝下起來,
她撐著傘走進社區(qū)醫(yī)院后巷,突然聽見熟悉的嗓音。"......先去便利店。
"陳最站在屋檐下打電話,小男孩正趴在他肩頭睡覺。雨幕模糊了他的輪廓,
唯有指間忽明忽暗的煙頭格外刺眼。許寧僵在原地。她記得陳最十八歲那年發(fā)誓絕不抽煙,
因為聽說他爸的肺癌和二十年煙癮有關。"站著當路燈?"陳最突然轉(zhuǎn)頭,
煙頭在雨水里滋啦一聲熄滅。許寧的傘被風吹得歪斜。她想說"順路送你",
想說"孩子不能淋雨",最后脫口而出的卻是:"你結(jié)婚了?"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雨點砸在塑料棚上的聲音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陳最把外套蓋在孩子頭上,
無名指上的戒痕在路燈下泛著淺紅:"你呢?
"許寧下意識摸自己左手無名指——那里有一圈相同的痕跡。上周酒精過敏起的紅疹還沒消,
看起來確實像長期戴戒指留下的。他們隔著雨簾對視,誰都沒回答對方的問題。
救護車的鳴笛聲突然撕裂雨夜。擔架床滾過積水坑,護士推著個抽搐的小男孩沖進急診室。
許寧一眼認出是白天那個貼"小超人"徽章的孩子。"喉頭水腫!準備氣管切開!
"主任的吼聲從搶救室傳來。許寧沖過去時,看見陳最的白襯衫上全是血,
他正用膝蓋壓著不斷掙扎的孩子:"許寧!他吞了花生——"手術燈慘白的光線下,
許寧看清病歷本上母親姓名欄寫著"陳悅"。她大腦嗡的一聲——這是陳最姐姐的名字,
那個總給她扎麻花辮的溫柔姐姐。"血氧掉到70了!"護士尖叫。許寧抓起手術刀時,
聽見陳最沙啞的嘶吼:"許寧你要是救不活他,我這輩子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這句話像鑰匙,突然打開記憶的閘門。十八歲高考前夜,陳最也這樣吼過。
那時他爸拿著掃把追到學校,說陳家絕不允許兒子跟單親家庭的丫頭片子鬼混。
陳最把她護在身后,脊背被掃把抽得啪啪響:"許寧就是我剩下的全部!
"手術刀劃開氣管的瞬間,許寧的手很穩(wěn)。就像小時候陳最教她騎自行車,
她摔得膝蓋流血也不敢哭,因為他說過:"許寧,你得學會自己站穩(wěn)。"凌晨三點,
孩子脫離危險。許寧推開休息室的門,看見陳最蜷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沾血的白襯衫皺得像咸菜干。她輕手輕腳給他蓋毯子時,突然被他攥住手腕。
"林小雨是我外甥。"陳最眼睛還閉著,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姐走后,姐夫很快再婚了。
"許寧看著他顫抖的睫毛,想起陳悅姐出嫁那天。她穿著借來的粉色裙子當伴娘,
陳最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顆薄荷糖:"別哭,新娘子妝會花。"現(xiàn)在糖化了,新娘不在了。
"戒指呢?"許寧輕聲問。陳最終于睜開眼,從口袋里摸出枚素圈戒指:"工地安全繩磨手,
戴著擋一下。"他目光落在她無名指的紅痕上,"你這是......""酒精過敏。
"許寧把手藏到背后,就像十八歲那年藏起被他爸撕碎的情書。窗外雨停了,
晨光爬上值班表。
許寧突然發(fā)現(xiàn)陳最登記的住址就在她隔壁小區(qū)——那個號稱"學區(qū)房"的錦繡花園,
房價比她租的老破小貴三倍。"買房了?"她努力讓語氣輕松些。
陳最苦笑著搖頭:"三十年的房貸,到還完我都快退休了。"他低頭看熟睡的孩子,
"得給他留點東西。"這句話像鈍刀割在許寧心上。他們小時候玩過家家,
陳最總用粉筆在水泥地上畫房子:"以后咱們買真的,要帶鎖,省得我爸老踹門。
"現(xiàn)在他真的買了房,卻不是他們的家。
交班時護士長塞給許寧一張便簽:"3床家屬留給你的。
"皺巴巴的紙條上寫著兩行字:"周六晚上七點筒子樓拆遷前最后一場廟會"沒有落款,
但許寧認得這個字跡。小學時她總偷改陳最的作業(yè)本,
把他丑了吧唧的"3"描成標準的印刷體。
便簽背面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這是他們當年的暗號,意思是"不見不散"。
廟會入口掛著褪色的紅燈籠,風一吹就吱呀作響,像極了小時候過年時,
陳最踩著板凳往鐵門上貼春聯(lián)的樣子。許寧站在人群外圍,手里攥著那張皺巴巴的便簽,
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她今天特意換了條淺藍色連衣裙——十八歲那年,
陳最說過她穿藍色好看??膳R出門前,她又鬼使神差地套了件外套,把裙子遮得嚴嚴實實。
“怕什么,又不是約會。”她小聲嘀咕,卻還是從包里摸出口紅,對著手機屏幕涂了又擦,
擦了又涂?!霸S醫(yī)生?”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許寧手一抖,口紅直接劃到臉頰上。
陳最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他手里拎著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兩瓶冰鎮(zhèn)汽水——橘子味的,許寧小時候最愛喝的那種。
“你……”許寧慌忙用袖子擦臉,結(jié)果越擦越花,活像被貓抓過的調(diào)色盤。陳最突然笑了。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她:“擦擦?!痹S寧接過紙巾,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觸電似的縮了回來?!炅耍菩牡臏囟冗€是那么熟悉。
“林小雨呢?”許寧低著頭擦臉,故意岔開話題?!八退棠碳伊恕!标愖顢Q開汽水遞給她,
“今天拆遷辦最后一天簽字,老人家舍不得。”許寧接過汽水,
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她小口抿著,橘子味的甜氣在舌尖漫開,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的夏天。那時候筒子樓還沒這么破,陳最總愛偷他爸的零錢,
買兩瓶汽水和她分著喝。有一次被陳阿姨抓個正著,
揪著耳朵罵他“小小年紀就會哄女孩子”,陳最梗著脖子頂嘴:“我樂意!以后我還娶她呢!
”“想什么呢?”陳最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許寧搖搖頭,把汽水還給他:“走吧,
不是要看廟會嗎?”陳最沒接,只是盯著她的嘴角看了兩秒,
突然伸手用拇指擦了一下:“沾到口紅了?!彼闹父勾植冢?/p>
蹭過皮膚時帶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許寧僵在原地,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腔?!皢?,
這不是陳最嗎?”一道洪亮的嗓門打破了曖昧的氣氛。許寧回頭,
看見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正拄著拐杖朝他們走來?!皠⒛棠蹋 标愖钚χ先?,
“您身體還好嗎?”“好著呢!”劉奶奶瞇著眼打量許寧,突然一拍大腿,“哎呀,
這不是寧丫頭嗎?你們倆終于在一起啦?”許寧的臉“唰”地紅了:“不是,
我們……”“我就說嘛!”劉奶奶根本不給解釋的機會,樂呵呵地掏出個紅包塞給陳最,
“當年你倆在樓道里過家家,我就說這倆孩子有夫妻相!拿著,就當奶奶給的份子錢!
”陳最哭笑不得:“劉奶奶,我們真不是……”“害羞什么!”劉奶奶擺擺手,
湊近許寧壓低聲音,“寧丫頭,陳最這小子靠譜,比他爸強多了。你不知道,
他每個月都回來看我們這些老鄰居,還幫著跑拆遷手續(xù)……”許寧愣住了。她轉(zhuǎn)頭看向陳最,
后者卻別過臉,假裝對路邊賣糖人的攤子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廟會人越來越多,
陳最下意識護在許寧外側(cè),像小時候帶她擠公交時一樣,用手臂隔開擁擠的人群?!敖痿~!
”許寧突然指著一個小攤子,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廟會常見的套圈游戲,地上擺滿玻璃缸,
里面游動著紅色的小金魚。許寧小時候最愛這個,但每次都套不中,
最后都是陳最偷偷買兩條送給她?!霸囋??”陳最掏出十塊錢遞給攤主。許寧接過塑料圈,
瞄準最遠的那缸魚,用力一扔——塑料圈彈在缸沿上,飛到了隔壁攤位?!凹夹g還是這么爛。
”陳最輕笑。許寧不服氣,又試了三次,結(jié)果一次比一次偏得離譜。攤主都看不下去了,
偷偷往她手里多塞了兩個圈。陳最突然站到她身后,右手握住她的手腕:“手腕別太僵。
”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呼吸掃過耳尖,燙得許寧手指發(fā)顫?!皩P?。
”陳最帶著她的手臂輕輕一甩——塑料圈穩(wěn)穩(wěn)套中了最遠的魚缸?!巴?!”許寧驚喜地轉(zhuǎn)身,
差點撞上陳最的下巴。他們離得太近了。近到許寧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攤主笑呵呵地撈起兩條金魚裝袋:“小夫妻感情真好。
”許寧慌亂地后退一步,金魚袋子差點脫手。陳最眼疾手快地接住,
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靶⌒狞c?!彼吐曊f,聲音里帶著許寧讀不懂的情緒。
天色漸暗,廟會的燈籠一盞盞亮起來。許寧捧著金魚袋,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爭吵聲。
“黑心開發(fā)商!給的補償款根本不夠買房!”“就是!我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
現(xiàn)在讓我們搬去哪兒?”人群騷動起來,幾個老人圍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理論。
許寧瞇眼一看,發(fā)現(xiàn)被圍住的居然是高中同學王磊——現(xiàn)在好像是某地產(chǎn)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
“我去看看。”陳最皺起眉,大步走過去。許寧趕緊跟上,卻聽見王磊拔高的嗓門:“陳最?
你怎么在這兒?”“李叔家的補償款有問題?!标愖顡踉谝晃焕先饲懊?,聲音冷峻,
“合同上寫的面積和實際不符。”王磊表情變了變,壓低聲音:“哥們,這項目油水大著呢,
你別多管閑事。再說你不是也接了他們危房改造的活兒嗎?
咱們各賺各的錢……”“我接的是結(jié)構加固,不是幫你們坑老人。
”陳最一把揪住王磊的領子,“重新量面積,不然我明天就帶人去住建局。
”許寧從沒見過這樣的陳最——下頜緊繃,眼神鋒利,像是被觸到逆鱗的猛獸。
王磊悻悻地走了,老人們圍著陳最道謝。劉奶奶拉著許寧的手小聲說:“看見沒?
陳最為了咱們這片區(qū),
連公司高薪調(diào)他去外地的機會都推了……”許寧怔怔地望著人群中的陳最,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突然意識到,這十年來,陳最從未真正離開過?;厝サ穆飞希?/p>
兩人默契地選擇了穿過筒子樓的那條近道。樓道里堆滿搬家的雜物,墻皮剝落,
露出斑駁的水泥。經(jīng)過三樓拐角時,許寧突然停下腳步。
——那面墻上還留著他們小時候的身高刻度。
42cm許寧十二歲:138cm最下面歪歪扭扭刻著一行小字:“陳最和許寧永遠在一起。
”許寧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陳最站在她身后,呼吸明顯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