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如同一記灌滿了鉛的重錘,狠狠砸在楊宇霆的腦門上。
它巧妙地繞開了所有細(xì)枝末節(jié),直接將個人恩怨,拔高到了對大帥忠誠與否的致命問題上。
一瞬間,楊宇霆那張還算儒雅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嘴唇哆嗦著,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tuán)棉花,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反駁?怎么反駁?
說張宗昌繳獲的戰(zhàn)利品不該歸大帥?還是說大帥的用人眼光有問題?
無論哪一句,都是在自掘墳?zāi)梗?/p>
主座上的大帥一直冷眼旁觀,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此時,他猛地一拍桌子,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瞬間打破了宴會廳里令人窒息的僵局。
“媽了個巴子的!”
大帥粗豪的聲音響徹全場:“宇霆就是書讀多了,腦子繞不過彎來!”
“宗昌說的對!跟著我張作霖混,就他娘的兩條!”
他伸出兩根手指,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將領(lǐng)。
“一,能打仗!二,能給老子搞錢!”
“其他的都是屁話!都給老子喝酒!喝!”
大帥親自下了定論,這便是最高的旨意。
楊宇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借著大帥給的這個坡,狼狽不堪地重新坐下。
周遭那些或同情、或敬畏、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像一根根鋼針扎在他的背上。
他知道,今晚過后,自己這位總參謀長的威望,算是徹底跌到谷底了。
另一邊,張宗昌在一片叫好聲中,仰起脖子,將碗里辛辣的白酒一飲而盡。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銅鈴般的大眼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主座的張作霖身上,咧嘴一笑,憨厚中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桀驁。
滿堂喝彩,為他一人而響。
……
宴會結(jié)束后,喧囂散盡。
張宗昌正準(zhǔn)備返回府邸,卻被大帥的親兵攔了下來。
“張將軍,大帥有請,請您去書房一敘?!?/p>
張宗昌心頭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跟著親兵穿過回廊,走向了大帥府最核心的區(qū)域。
厚重的木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
書房內(nèi),只剩下他和大帥兩人。
沒有了外人,大帥臉上的豪邁笑容也收斂了許多,他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碗,眼神深沉如淵,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身形魁梧的悍將。
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宗昌知道,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開始。
他沒有等老帥發(fā)問,而是搶先一步,從筆挺的軍服內(nèi)袋里,主動掏出了一張早已備好的支票。
那張支票被他疊得整整齊齊,此刻,他用雙手鄭重地奉上。
這是在京城時,他就吩咐心腹金壽良辦好的。
張作霖眉毛一挑,放下了茶碗,伸手接過了支票。
他緩緩展開,目光落在上面的那串?dāng)?shù)字上。
“憑票即付,東三省官銀號,叁佰萬銀元。”
饒是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的大帥,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縮。
他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再次鎖定了張宗昌。
三百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這小子,還真舍得!
張宗昌仿佛沒看見大帥眼中的震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虾竽X勺,露出一副憨厚樸實的模樣。
他用那標(biāo)志性的山東口音,咧嘴笑道:“大帥,俺是個粗人,俺尋思著,這次能打贏,全都是托了您的洪福齊天!”
“這繳獲的錢,就是您的錢!俺張宗昌可不敢獨吞,這是孝敬您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剩下的那些,俺還得給跟著俺出生入死的弟兄們發(fā)賞錢,換點好家伙,以后好繼續(xù)給大帥您賣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把功勞和金錢都?xì)w于大帥,又表明了自己并非貪得無厭,還體恤下屬,懂得籠絡(luò)人心。
大帥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憨直”的部下,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徹底煙消云散。
他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狂笑,笑聲比在宴會上時更加暢快,更加發(fā)自肺腑,震得整個書房都嗡嗡作響。
“好!好!好!”
大帥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大步走到張宗昌面前,親手將他扶起,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著他的肩膀。
“宗昌啊,有你這句話,老子沒看錯你!”
笑聲過后,大帥的臉色重新變得嚴(yán)肅起來,但眼神中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
他話鋒一轉(zhuǎn),沉聲道:“宗昌啊,奉天這廟太小,怕是養(yǎng)不下你這條龍了?!?/p>
“山東那個地方不錯,自古就是富庶之地,魚鹽之利,冠絕天下。”
他盯著張宗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去,給老子看好南大門,當(dāng)個名副其實的‘山東王’,你看咋樣?”
山東王!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張宗昌的腦海中炸響!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成了!
但他面上卻沒流露分毫,反而立刻收斂心神,啪地一聲立正,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聲如洪鐘地回答:
“全憑大帥安排!”
“只要大帥一句話,刀山火海,俺張宗昌絕不皺一下眉頭!”
……
從大帥府出來時,夜色已深。
張宗昌正式獲得山東督辦任命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樣,不脛而走。
當(dāng)晚,他位于奉天的臨時府邸門前,變得車水馬龍。
許多嗅覺靈敏的奉軍將領(lǐng)和地方士紳,都連夜送來了拜帖和厚禮。
副官金壽良捧著一疊厚厚的燙金拜帖,臉上滿是激動和與有榮焉的紅光。
張宗昌沒有休息,他連夜接見了幾位在奉天軍界極有影響力的實權(quán)將領(lǐng)。
對于他們送來的賀禮,他照單全收,沒有絲毫推辭。
酒過三巡,他壓低了聲音,拍著對方的肩膀,當(dāng)場許諾,日后山東的鹽、鐵、煤等一本萬利的買賣,絕對少不了各位兄弟的好處。
幾位將領(lǐng)聞言,頓時喜上眉梢,紛紛表態(tài),日后張督辦但有差遣,絕無二話。
通過這樣一番利益捆綁和人情許諾,張宗昌不僅迅速安撫了奉天內(nèi)部可能出現(xiàn)的雜音,更是在一夜之間,初步建立起了以自己為核心、遙控奉天的非正式派系。
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以他為中心,悄然織成,遙遙指向了南方的齊魯大地。
入主山東的最后一塊絆腳石,被他親手搬開,前方已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