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的菊月宴，成了大梁王朝宮廷史上最慘烈、最混亂的一夜。攝政王夫婦遇刺落水，
王爺重傷瀕死，王妃險遭溺斃。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夜之間震動朝野，京城內外風聲鶴唳。
皇帝的震怒來得鋪天蓋地。紫宸殿當值的侍衛(wèi)總管被當場下獄，
負責酒水的尚膳監(jiān)一干人等全部被羈押。深宮內苑被翻了個底朝天，
蛛絲馬跡牽扯出數(shù)條隱秘的暗線。矛頭最終隱隱指向了后宮深處，
那位平日里笑語嫣然、備受恩寵的貴妃王氏和幾位與之過從甚密的朝臣，
包括那位看似超然物外的國師玄機子。然而，就在群情激奮、要求徹查到底的聲浪最高之時，
剛剛脫離危險、尚在臥床靜養(yǎng)的攝政王蕭凜，卻罕見地遞上了一道奏疏。疏中言辭懇切，
甚至帶著一絲令人難以置信的“顧全大局”的意味。言及皇帝正值春秋鼎盛，
正需恩澤四方、凝聚人心，若因臣下之事牽連過廣，恐損陛下圣德，動搖國本。
他懇請皇帝息雷霆之怒，嚴懲明確查實的首惡即可，不必深究，以免朝野動蕩。
這道奏疏如同冷水澆入滾油，讓無數(shù)準備借此機會掀起巨浪的勢力措手不及，
也讓龍椅上的帝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最終，皇帝采納了蕭凜的建議。貴妃王氏被打入冷宮，
幾名涉事的內侍和宮人被處死，幾名被查實與此案有染的官員或被貶謫或被流放。
國師玄機子雖未明證其罪，但其府邸被嚴密監(jiān)視，往日仙風道骨、備受尊崇的地位一落千丈。
看似雷霆萬鈞的清算，最終卻只斬斷了最外延的枝葉。那些盤根錯節(jié)、深埋地下的根須，
被蕭凜以“大局為重”的名頭，暫時按下了。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在暗流之下涌動。
只不過戰(zhàn)場，從明槍暗箭的宮廷，悄然轉移到了更加隱秘的地方。
深秋的最后一絲暖意被呼嘯的北風徹底卷走，初冬的寒意籠罩了京城。
攝政王府卻仿佛隔絕了外界的肅殺，籠罩在一股奇異而微妙的暖意之中。嘉寧居內，
炭火燒得極旺，溫暖如春。驅散了藥味的暖香若有若無地漂浮在空氣里。
蕭凜斜倚在鋪著厚厚絨毯的軟榻上，身上裹著銀灰色的狐裘。大病初愈，他清減了許多，
臉色依舊帶著幾分蒼白，下頜線條顯得愈發(fā)凌厲，
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不再是以往那種沉沉的、壓抑著風暴的墨色，
而是如同初雪消融后的晴空，明亮而專注。他的目光，
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一臂之遙的蘇婉身上。蘇婉盤腿坐在榻邊的地氈上，
厚厚的錦墊隔開了地面的涼意。她穿著一身家常的杏子紅襖裙，長發(fā)松松挽了個髻，
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固定。她手里拿著一只小巧的玉杵，
正低頭認真地研磨著小石臼里曬干的桂花。細碎的淺黃色花瓣在石臼底部被碾成細粉，
散發(fā)出馥郁的甜香。“太醫(yī)說，這桂花粉摻在粥里，最能開胃?！彼龥]抬頭，語調平平，
帶著一種自然的熟稔，“你這兩天胃口還是差了點。”蕭凜的目光沒有移開，
嘴角卻挑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嗯，聽你的?！甭曇粢琅f有些低啞，但已無大礙。
蘇婉手上的動作沒停，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只有玉杵與石臼輕微碰撞的研磨聲，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節(jié)奏感?！靶C子的洞府里，
搜出了幾本南疆秘錄?！笔拕C忽然開口，打破了這溫馨的靜謐，聲音很輕，
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里面記載的蠱毒方子……和當日千蛛引的毒理，
有九成相似。”玉杵的聲音停頓了一瞬。蘇婉抬起頭，看向蕭凜。她的眼神平靜，
沒有太多意外?！巴跏显诶鋵m，昨夜懸梁了。留下血書，認下所有罪責?！笔拕C繼續(xù)道，
語氣淡漠得像在說一個陌生人的結局，“說是……因愛生妒，恨你奪了本王所有注目，
故買通內侍下毒害你。誤傷本王，非她所愿。”這個結局，也在意料之中。
王貴妃不過是推到臺前的一把刀。幕后那只手，見事敗露，果斷斬斷了所有線索，
撇得干干凈凈。蘇婉沉默片刻，又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手中的研磨。
細碎的桂花粉末在石臼里堆起一小堆?！斑呹P有信?！笔拕C看著她低垂的側臉，
忽然換了話題，“裴淮安將軍性命無虞，只是腿傷嚴重，需靜養(yǎng)一年半載。陛下念其忠勇，
已下旨封其為靖北侯，賜宅邸于京中，待傷愈后回京榮養(yǎng)?！薄斑青?。
”玉杵的邊緣重重碾在了石臼邊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蘇婉的動作徹底僵住。
她握著玉杵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有些泛白。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蕭凜，
帶著一絲審視，一絲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告訴他裴淮安的消息，
還為他請封？這不像蕭凜?；蛘哒f，不像她認知里那個偏執(zhí)、霸道、容不下任何威脅的蕭凜。
他在試探？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宣告主權？蕭凜迎著她探尋的目光，神色坦然而平靜。
他甚至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沒有了往日的陰鷙和冰冷，
只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帶著點笨拙的溫柔?！氨就醮饝^你?！彼p聲道，
目光落在她緊握著玉杵的手上，“只要你好好的……本王……不再是那個瘋子。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鄭重地許下一個承諾。
“不會再……那樣對你了。”他補充道，眼神清澈而認真，如同初生的幼獸，
小心翼翼地收起所有鋒利的爪牙。蘇婉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脹得厲害。
她看著蕭凜那雙褪去了所有陰霾、只剩下專注和澄澈的眼眸，
看著他大病初愈后略顯單薄卻格外溫和的輪廓……手中的玉杵無聲地滑落，
掉在厚厚的絨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她沒有去撿。而是站起身，走到軟榻邊，
在蕭凜帶著一絲緊張的注視下，挨著他坐了下來。柔軟的狐裘包裹著兩人。她伸出手，
沒有言語，只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環(huán)抱住了他依舊有些清瘦的腰身，
將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噗通、噗通……隔著衣料，
能清晰地聽到他胸腔內那顆心臟沉穩(wěn)而有力的跳動。一下，又一下。
強勁的生命力透過肌膚傳遞過來，帶著劫后余生的溫度。蕭凜的身體在她抱住他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