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周邊警戒偵查的“猴子”,是被人抬回山洞的。
他的一條腿在奔跑中被尖利的巖石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浸透了包裹的破布。
雖然嘴唇干裂,臉色慘白,但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光芒。
“頭兒……西邊……翻過那座山梁……有……有大批的人馬!”
他一見到張文,就掙扎著說道,聲音因為脫水而嘶啞。
山洞內(nèi)原本安寧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所有正在休整的士兵,都下意識地握住了身邊的武器。
王二疤和趙大山更是一左一右,立刻站到了張文身邊,神情凝重。
“是楚軍的追兵嗎?”
趙大山急切地問道。
“不……不是……”
猴子大口地喘著氣,卓熒已經(jīng)快步上前,拿出干凈的布和草藥,開始為他處理傷口。
“是……是兩撥人!在打!”
猴子忍著劇痛,語速極快地將他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一撥人,穿著咱們秦軍的號服,大概有一百多號,被另一撥人圍在了一個小山坡上。那山坡上有水,但看樣子,他們快斷糧了?!?/p>
“另一撥呢?”
王二疤追問,他的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
“另一撥……很兇!”
猴子心有余悸地說道,“人比咱們少,大概七八十個,但一個個都跟豺狼似的。
裝備也好,很多人穿的都是趙國的老式皮甲。他們把山坡圍得死死的,正在那兒叫陣,讓坡上的弟兄們投降呢。”
一百多快要餓死的秦軍潰兵,對上七八十個裝備精良的悍匪。
洞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浮現(xiàn)出了這幅慘烈的畫面。
“頭兒,這是個爛攤子。”
王二疤眉頭緊鎖,第一個開口,“那伙秦軍,是塊馬上就要到嘴的肥肉,但不是咱們的。
咱們這點人手,現(xiàn)在沖過去,那伙悍匪掉過頭來,就能把咱們和坡上的人一起吃了。劃不來。”
他的話很殘酷,卻是在場大部分人的心聲。他們自己尚且在溫飽線上掙扎,實在沒有余力去管別人的死活。
趙大山卻漲紅了臉,他本就是長城軍的老兵,袍澤情誼極重。
“那也是咱們大秦的兵!頭兒,咱們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一群土匪給宰了嗎?”
一時間,洞內(nèi)響起了壓抑的爭論聲。
一方主張自保,一方主張救援,誰也說服不了誰。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集到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fā)的年輕人身上。
張文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
他蹲在地上,正用一根燒黑的木炭,在平整的沙地上,根據(jù)猴子的描述,迅速地勾勒著那處山谷的地形。
山坡,水源,兩方的兵力對比,對峙的態(tài)勢……
他的大腦,如同一臺冷靜的機器,將所有的已知信息,都轉化成了沙盤上的一個個符號。
直到洞內(nèi)的爭論聲漸漸平息,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掃過王二疤和趙大山。
“你們說的,都對?!?/p>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二疤說的對,我們這點人,冒然沖上去,是送死?!?/p>
他看著王二疤,平靜地說道,“我們是在逃命,不是在行俠仗義,任何可能讓我們陷入險境的行動,都必須避免?!?/p>
王二疤點了點頭,以為自己的意見被采納了。
“但是,”
張文話鋒一轉,看向了趙大山,“趙大哥說的,也對。
那一百多名弟兄,是我們的袍澤。更是我們現(xiàn)在……最需要的東西。”
他站起身,用手中的木炭,重重地在沙盤上,代表著那一百多名秦軍潰兵的符號上,畫了一個圈。
“我們現(xiàn)在最缺的是什么?不是食物,不是水,是人!”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們只有五十幾個人,在這太行山里,就像一陣風就能吹滅的燭火。
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讓我們?nèi)姼矝]。
我們必須壯大!而眼前這一百多個訓練有素、同根同源的秦兵,就是我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
“這是一個陷阱,但陷阱里,放著我們最需要的寶藏。
所以,這一仗,我們不僅要打,還必須打贏!”
王二疤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從反駁。
因為張文說的,是更深一層的、關乎他們這個團體能否存續(xù)下去的根本問題。
“可是……怎么打?”
趙大山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我們?nèi)松伲质峭灰u,一旦被那伙悍匪纏住……”
“誰說我們要跟他們硬拼了?”
張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指著沙盤,眼中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而是一盤早已勝券在握的棋局。
“兵法云,攻其所必救,擊其所不備?!?/p>
“那伙悍匪,現(xiàn)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山坡上那塊即將到嘴的肥肉上。
他們自以為是獵人,警惕性必然降到了最低。
他們的后方,他們的營地,就是他們最大的破綻!”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飛快地移動,一道清晰的、大膽的戰(zhàn)術藍圖,隨之成型。
“趙大哥,”他看向趙大山,“你帶二十個弓弩手,從東邊的山脊繞過去,找一處高地埋伏。你的任務只有一個,等我信號,用你們最猛的箭雨,給我把悍匪的沖鋒陣型,徹底打亂!”
“王二疤,”他轉向另一邊,
“你帶十五個人,都是最能打的弟兄,跟我走。
我們不從正面出現(xiàn),我們繞一個大圈,從西邊,直插他們的老巢!”
“他們的老巢?”
王二疤一愣。
“對!”張文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酷,
“他們的營地里,必然留有看守,也必然存放著他們所有的糧草和戰(zhàn)利品。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向山坡發(fā)起總攻、戰(zhàn)局最激烈的時候,在他們的屁股后面,點一把最大的火!”
“一把火?”王二疤瞬間明白了,他的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彩,“頭兒,你這招……夠毒!”
“這就叫圍魏救趙?!?/p>
張文淡淡地說了一句在場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隨即,他將目光投向了剩下的士兵。
“其余的人,由陳一帶領,留守山洞,保護卓夫人和小公子,看好我們的后路。都聽明白了嗎?”
“諾!”
洞內(nèi),響起了整齊而又壓抑的回應。
所有的疑慮和爭論,都已經(jīng)被一個清晰、大膽、且充滿誘惑力的作戰(zhàn)計劃所取代。
張文站起身,將那柄繳獲的楚刀,緊緊地握在手中。
他看著洞外那片幽深的山林,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伙正在耀武揚威的悍匪,看到了山坡上那些陷入絕望的袍澤。
獵人與獵物的位置,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他轉身,對著整裝待發(fā)的王二疤和趙大山,只說出了兩個字。
“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