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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長安雪,兩世心 楊楊得狗 213537 字 2025-08-14 08: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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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掛道人沒接話,只是轉(zhuǎn)身去灶臺上翻找著什么,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楊燦看著那背影,突然覺得,師父的肩膀好像沒那么寬,卻替她扛了十六年的風(fēng)雨。

“先吃面?!辈粧斓廊税涯峭肱P著荷包蛋的面條推到她面前,又從灶臺下摸出個陶壺,倒了兩碗渾濁的液體,“喏,喝了?!?/p>

“這是……”楊燦聞了聞,一股辛辣的氣息直沖鼻腔。

“酒。”不掛道人端起一碗,仰頭喝了一大口,喉結(jié)滾動,“生辰嘛,該喝點。”

楊燦學(xué)著她的樣子,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像是有團火在嗓子里燒,她嗆得咳嗽起來,眼淚都快出來了。不掛道人看著她,嘴角難得勾起一抹笑,眼里卻沒什么笑意。

“師父,你今天……”楊燦揉著喉嚨,想問什么,卻被不掛道人打斷。

“楊燦?!?/p>

不掛放下碗,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剛才那點慵懶勁兒全沒了,眼神里的復(fù)雜像不知山的濃霧,化不開,“你聽好,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是誰。”

楊燦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筷子“當(dāng)啷”一聲掉在桌上。

“你不是什么山野小子,你是大真朝鎮(zhèn)國大將軍楊陽的女兒?!辈粧斓廊说穆曇艉芊€(wěn),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大真十年冬天,你爹被人誣陷通敵叛國,皇帝下旨,誅九族?!?/p>

“那天晚上,長安的雪下得很大,將軍府被燒得精光,四百零二口人,一個沒剩?!?/p>

“你那時才一歲,被奶娘藏在柴房的柴堆里,我路過將軍府,把你抱了出來………………”

“這些年讓你女扮男裝,不是耍你玩?!辈粧斓廊丝粗l(fā)白的臉,喉間動了動,“楊家和那些人結(jié)的是死仇,那些人要是知道楊陽還有個女兒活著,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取你的命。男裝,是為了讓你活著?!?/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楊燦的心上。

“我爹沒有通敵?”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沒有。”不掛道人說得斬釘截鐵,“你爹是大真朝的鐵脊梁,鎮(zhèn)守疆北十年,殺的敵能堆成山,怎么可能通敵?是有人要他死,要楊家的兵權(quán)。”

“是誰?”楊燦猛地抬頭,眼里的清亮全沒了,只剩下通紅的血絲。

不掛道人卻別開了眼,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在灰道袍上:“你下山后,自己去查。有些債,得自己討才解氣?!?/p>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的老松樹,聲音輕得像嘆息:“明天,你就下山吧。”

“下山?”楊燦愣住了,“師父,我……”

“必須下山。”不掛道人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眼神卻避開了她的目光,“不知山護不了你一輩子,你的仇,你的路,都不在這云霧里?!?/p>

“那你呢?”楊燦的聲音帶著哭腔,“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十六年的朝夕相處,師父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她從沒想過要一個人離開。

不掛道人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伸手扶了扶門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我老了,走不動了。這破道觀,還得有人看著?!?/p>

楊燦看著她的背影,那背影好像比平時佝僂了許多,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忍著什么。她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發(fā)燒,師父背著她在雪地里跑了幾十里找草藥;想起練劍摔斷了腿,師父一邊罵她笨,一邊連夜為她接骨;想起每次下山采買,師父總會站在崖邊,看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原來那些不靠譜的背后,藏著這么多她不知道的沉重。

“師父……”她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哽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掛道人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聲音啞得厲害:“去收拾收拾吧,就帶幾件換洗衣裳,還有這把穿云劍。哦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摸出個小小的布包,扔給楊燦,“這個,也帶上。”

楊燦接住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碎銀子,還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上面是不掛道人歪歪扭扭的字:“遇事別沖動,命比仇重要。”

她捏著布包,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那天晚上,楊燦沒睡。她坐在老松樹下,握著穿云劍,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不掛道人也沒睡,坐在門檻上,手里的狗尾巴草一直沒動,直到天快亮?xí)r,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飄到楊燦耳邊:“下山后,好好活?!?/p>

楊燦沒回頭,只是用力點了點頭,淚水落在劍脊的刻字上,順著紋路緩緩滑落,像是那行字也在流淚。

天蒙蒙亮?xí)r,不知山的云霧開始散去,露出通往山下的路。楊燦換上那身月白錦緞,背著簡單的行囊,腰里別著穿云劍,站在道觀門口,最后看了一眼破落的“不道觀”,看了一眼站在門內(nèi)的不掛道人。

老道的頭發(fā)又亂了,手里的狗尾巴草不知什么時候換成了她常啃的野果,只是沒往嘴里送,就那么捏著。

“師父,我走了?!睏顮N的聲音有些啞。

她退后一步,對著門內(nèi)的身影深深彎下腰,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一拜,謝十六年養(yǎng)育之恩;再拜,謝傾囊相授之誼;三拜,謝舍命相護之情。三個頭磕得扎實,額前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眼里打轉(zhuǎn)的淚。

起身時,她看見不掛道人的喉間動了動,手里的野果被捏得變了形,卻依舊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楊燦咬了咬下唇,轉(zhuǎn)身踏上山路。這一次,她走得很慢,卻始終沒有回頭。她怕一回頭,就再也邁不開腳步;怕看見師父眼底的不舍,會忍不住撲回去,把十六年的安穩(wěn),變成一輩子的依賴。

山路蜿蜒,云霧在身后重新聚攏,漸漸遮住了道觀的輪廓,遮住了那個站在門內(nèi)的身影。楊燦握緊腰間的穿云劍,劍柄的溫度透過鮫綃傳來,像師父最后那個沒說出口的擁抱。

長安的方向,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更新時間:2025-08-14 08:1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