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眛的步卒,終于到了。
三百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楚軍步兵,在各自將校的帶領(lǐng)下,組成數(shù)個攻擊方陣,
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開始向卓家大宅的正門,發(fā)起了試探性的進攻。
“擂木!滾石!”
瞭望塔上,趙大山聲嘶力竭地吼道。
早已準備好的巨木和石塊,從高墻上呼嘯而下,瞬間在沖鋒的楚軍中砸開了一片血路。
但楚軍的攻勢并未停歇,他們舉著大盾,冒著箭矢和滾石,悍不畏死地沖到了大門前。
“撞門!”一名楚軍校尉揮舞著長劍,指揮著士兵,
抬著一根巨大的梁柱充當(dāng)攻城槌,開始猛烈地撞擊那被重重障礙物堵死的大門。
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死神的鼓點,敲打著宅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臟。
“他們進不來吧!我們的障礙夠堅固!”猴子緊張地喊道。
“不,就是要讓他們進來?!?/p>
張文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他看了一眼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大門,對王二疤下達了一個命令。
“二疤,帶一半人,退守二進院的回廊。
等他們一進來,就用火油,把前院給我點著!”
王二疤一愣,隨即明白了張文的意圖。
這是典型的“誘敵深入,關(guān)門打狗”!
“好嘞!頭兒,你就瞧好吧!”
他獰笑著,帶領(lǐng)十幾名士兵,迅速退向連接前后院的狹窄回廊。
轟——!
在一聲巨響中,大門終于被撞開。數(shù)十名興奮的楚軍士兵,吶喊著涌入了前院。
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驚慌失措的秦兵,而是早已被偽裝好的、密密麻麻的陷阱地坑!
“啊——!”
沖在最前面的十幾個楚兵,瞬間消失在了后排的視線里,坑底削尖的竹樁,從他們的腳背透體而出。
一個個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后續(xù)的部隊,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一陣大亂。
就在此時,張文下達了第二個命令:“放箭!”
埋伏在兩側(cè)廂房房頂和回廊上的秦兵,將早已準備好的弩箭,朝著陷入混亂的庭院,進行了毀滅性的交叉射擊!
庭院中,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但,那名指揮攻城的楚軍校尉,勇悍異常。
他躲在盾牌后,眼看情況不妙,正要下令后撤重整。
張文的目光,早已將他死死鎖定。
穿越以來,被壓抑的、屬于本體的戰(zhàn)斗本能,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他的大腦進入了一種絕對的冷靜狀態(tài),周圍所有的喧囂和慘叫,都仿佛離他遠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個在盾牌縫隙間,時隱時現(xiàn)的、晃動的紅色盔纓。
他從趙大山手中,奪過一張強弓,彎弓,搭箭,整個動作行云流水。
“就是現(xiàn)在!”
在那名校尉一次探頭呼喊的瞬間,張文松開了弓弦。
箭矢,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帶著破風(fēng)的尖嘯,精準地穿過了兩面盾牌之間稍縱即逝的狹小縫隙,正中那名校尉的咽喉!
指揮官的驟然倒下,成了壓垮楚軍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院的楚軍,徹底崩潰,開始向大門外潰逃。
“點火!”
王二疤看到時機已到,將手中的火把,奮力扔向了早已澆滿桐油的門后障礙物!
烈火,轟然燃起!瞬間將整個大門封死,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墻,斷絕了院內(nèi)殘敵的退路,也將院外的楚軍,暫時阻隔。
“退!所有人,退守祠堂!”張文大吼道。
他帶領(lǐng)著剩下的士兵,交替掩護,沿著狹窄的回廊,向著后院的卓家祠堂步步后退。那里,是地道的入口,也是他們最后的防線。
宅院外,陳馳看著前院那沖天的火光和手下士兵的慘狀,氣得雙目赤紅。
他出身高貴,何曾受過如此羞辱?
被一群殘兵敗將,用如此狼狽的方式,擋在門外。
“廢物!一群廢物!”
他對著身邊畏縮不前的步兵將校破口大罵,
“區(qū)區(qū)一座宅院,幾十個殘兵,就讓你們束手無策了嗎?
給我上!用水把火澆滅!
用土把火蓋住!不計傷亡,給我沖進去!
我要把那個秦將的頭,掛在我的馬上!”
一旁的鐘離眛,眉頭卻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多年的沙場直覺,讓他嗅到了一絲極度危險的氣息。
“陳將軍,不可!”
他沉聲阻止道,“事有反常即為妖。這伙秦兵,打得太有章法了。
他們每一步的后退,都像是在引誘我們。
你看那后院的布局,房屋密集,道路狹窄,是典型的巷戰(zhàn)絕地。
我們?nèi)糍Q(mào)然深入,恐怕會中了他們的圈套?!?/p>
然而,急于建功和復(fù)仇的陳馳,根本聽不進這番老成之言。
“圈套?
鐘離將軍,我看你是被這伙老鼠嚇破了膽!”
陳馳冷笑著,言語中充滿了譏諷,“范公讓你我前來,不是讓你在這里畏首畏尾的!你不去,我去!”
說罷,他竟不顧鐘離眛的阻攔,親自拔出長劍,對著自己的親衛(wèi)和部分步卒,厲聲喝道:“所有楚地的好男兒,隨我來!先登者,賞百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近百名楚軍士兵,在陳馳的帶領(lǐng)下,用濕透的皮襖和泥土,奮力撲滅了大門處的火焰,打開了一個缺口,如同一股渾濁的激流,再次涌入了卓家大宅的前院。
“來得好!”
祠堂附近,一直通過墻縫觀察戰(zhàn)局的張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要的,就是陳馳這份沉不住氣的“勇猛”。
看著那股沖進來的楚軍,又看了一眼祠堂內(nèi)已經(jīng)準備就緒的地道入口,對身邊的王二疤和趙大山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你們,立刻帶弟兄們進入地道!快!”
“頭兒!你呢?”王二疤急道。
“我需要再為你們爭取一點時間,把這出戲,演得更真一些?!?/p>
張文的語氣不容置疑,“地道出口等我,我馬上就到!”
王二疤和趙大山對視一眼,他們知道,這是命令。
他們咬著牙,迅速指揮著最后的二十幾名弟兄,井然有序地消失在了祠堂的暗門之后。
祠堂前,瞬間只剩下了張文一個人。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一把繳獲的楚軍長弓,搭上箭,對著剛剛沖過前院、正沿著回廊追來的陳馳等人,猛地射了出去!
三箭速射,雖然沒有對身披重甲的陳馳造成傷害,但卻精準地射倒了他身邊的名親衛(wèi),極大地遲滯了他們的追擊速度。
“豎子!休走!”
陳馳見狀,更是怒不可遏,他揮舞著長劍,一馬當(dāng)先,瘋狂地向著祠堂的方向追來。
張文見狀,不再戀戰(zhàn),轉(zhuǎn)身就向祠堂旁邊的、那個堆滿了柴草和火油罐的院落跑去。
他要用自己做最后的誘餌,將陳馳這股最精銳的追兵,徹底引入這個為他們準備好的“火焰陷阱”。
宅院外,鐘離眛看著陳馳帶著人馬,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一頭扎進了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后院,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強烈。
他沒有跟進。
而是立刻對身邊剩下的部隊,下達了截然不同的命令。
“弓箭手!上周圍的民房屋頂,給我盯死了宅院的每一個角落!
但凡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現(xiàn),格殺勿論!”
“步卒!分成三隊,立刻封鎖宅院后方的山脊!就算是一只兔子,也別給我放出來!”
“剩下的人,準備好水和沙土!隨時準備救火!”
鐘離眛的思路很清晰:無論宅子里有什么陰謀,只要將整個宅院圍成鐵桶,再厲害的計策,也只是甕中捉鱉。
他要做的,不是跟著敵人一起發(fā)瘋,而是扎緊籠子的籬笆。
就在他剛剛布置完畢時——
轟——?。。?/p>
一股夾雜著黑煙的、橘紅色的巨大火球,沖天而起!
緊接著,烈火,借著風(fēng)勢,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tài),從后院開始,向著整個宅院瘋狂地蔓延開來!
干燥的木質(zhì)梁柱,涂滿油脂的墻壁,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火焰的燃料。
“不好!中計了!快撤!”
后院里,傳來了陳馳驚恐萬狀的、變了調(diào)的嘶吼聲。
他和他的部下,被這突如其來的火海,徹底困住了。
鐘離眛的拳頭,瞬間握得咯咯作響。他的臉色,陰沉如水。
他知道,那個神秘的秦將,很可能已經(jīng)趁著大火和混亂,從某個他不知道的角落,逃之夭夭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立刻下令,讓所有部隊放棄救火,不顧一切地去封鎖山林,去搜尋那個狡猾的對手。
然而,當(dāng)他看到火海中,那些被困的楚軍士兵——他自己的袍澤,發(fā)出的凄厲慘叫時,他那股追殺的沖動,被強行壓了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陳馳的死活,但他不能放棄這近百名跟隨他出生入死的楚軍將士。
“該死的蠢貨!”
鐘離眛在心中怒罵了一句,罵的是陳馳,也是他自己。
那個他連面都沒見過的對手,用一場慘烈而又精妙的陽謀,不僅成功脫身,
還順便重創(chuàng)了他的追擊部隊,更重要的是,給他出了一個兩難的抉擇。
——是追殺敵人,還是拯救同袍?
只猶豫了一息,鐘離眛便做出了決斷。他可以輸?shù)粢粓鲎凡?,但他不能輸?shù)糗娦摹?/p>
他那張如同巖石般堅毅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混雜著憤怒、懊惱和無奈的神情。
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身邊那些同樣目瞪口呆的部隊,發(fā)出了嘶啞的、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命令:
“還愣著干什么!”
“救人??!”
“所有人都給我上!滅火!
把陳將軍和弟兄們給我從火里弄出來!快!”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所有的楚軍士兵,都從追捕者的角色,變成了狼狽的救火隊。
而鐘離眛,則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那片在烈火中逐漸化為廢墟的宅院。
他知道,因為陳馳的愚蠢,他已經(jīng)失去了追捕那只“老鼠”的、最佳的黃金時間。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狡猾的老鼠,帶著他的同伴,從容地消失在他看不見的地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