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致的明黃色身影剛消失在門外，江悠臉上的平靜便碎了。她望著空蕩蕩的廊下，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有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
“推我回去吧，”她聲音很輕，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有些乏了?！?/p>
楊燦應(yīng)了聲，推著輪椅往寢殿走。廊下的紫藤花落在輪軸上，被碾出細(xì)碎的紫痕，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一路無話，江悠始終望著地面，側(cè)臉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楊燦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放得軟軟的：“你的腿……是生來就這樣嗎？”
輪椅頓了頓。江悠抬起眼，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假山上，那里的流水潺潺作響，卻沖不散她語氣里的沉郁：“不是?！?/p>
“那是……”
“前幾年墜了馬。”她寥寥幾字帶過，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從那以后，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楊燦心里一揪，想起她方才被江致刺痛時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那份清冷背后藏著多少絕望。她攥緊輪椅扶手，語氣帶著山里少年獨有的執(zhí)拗：“我能試試嗎？”
江悠轉(zhuǎn)過頭，眼里滿是詫異：“試什么？”
“治你的腿?！睏顮N迎上她的目光，認(rèn)真得像在對天起誓，“我?guī)煾附踢^我些醫(yī)術(shù)，或許……或許有用。”
江悠笑了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只剩一片涼薄：“不必了。”她輕輕搖頭，聲音輕得像嘆息，“父皇請過天下最好的醫(yī)者，宮里的太醫(yī)換了一茬又一茬，連南疆最擅蠱術(shù)的巫醫(yī)都請過，沒用的?！?/p>
“可他們不是我?guī)煾?。”楊燦急道，“我?guī)煾傅尼t(yī)術(shù)很厲害，她說過，沒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沒找對的法子?！彼肫饚煾冈谏嚼镉脦赘y針就讓瀕死的鹿站起來，眼里亮得像有光，“讓我試試，好不好？就一次?！?/p>
江悠望著她，看著她眼里的熱忱，像看到多年前那個還能在御花園奔跑的自己。那時她也信過“會好的”，信過父皇許下的“一定會讓你站起來”，可最后只剩下一次次的失望，像冷水澆滅了所有火星。
“楊燦，”她輕聲道，帶著點勸誡的意味，“別抱希望，不然會更失望的?！?/p>
“我不怕！”楊燦梗著脖子，語氣里帶著點憨直的倔強(qiáng)，“就算治不好，我也認(rèn)了?？扇羰遣恢危視蠡诘?。”她看著江悠，眼神格外認(rèn)真，“你對我這么好，我想為你做點什么?！?/p>
輪椅又走了幾步，停在寢殿門口。江悠望著朱紅的門扉，沉默了許久，久到楊燦以為她不會同意，她才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隨你吧?！?/p>
她其實沒抱任何指望，不過是不想掃了這少年的興。反正早已習(xí)慣了輪椅上的日子，多一次嘗試，也不過是多一次失望罷了。
楊燦卻瞬間雀躍起來，推著輪椅往里走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這是她第一次踏入江悠的寢殿，以前最多只敢守在廊下，連窗紙都不敢多瞧。
殿內(nèi)比她想象中更素雅，沒有繁復(fù)的雕飾，也沒有堆成山的綾羅綢緞。臨窗的妝臺上擺著幾盒胭脂水粉，瓷盒瑩潤，顯然是上好的物件，卻都收得整整齊齊，像從未被人動過?？諝庵酗h著淡淡的蘭花香，和江悠身上的味道一樣，清冽又溫柔。
“我?guī)煾附踢^一套針法，叫“鬼門十三針，”楊燦從懷里摸出個小巧的布包，打開來是十三根銀針，長短不一，針尖閃著銀光，“說是能通經(jīng)絡(luò)，我在山里試過治摔傷的獵戶，很管用。”
江悠坐在輪椅上，看著她攤開的銀針，沒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楊燦深吸一口氣，走到輪椅前蹲下，抬頭時忽然想起什么，遲疑道：“可能要……脫鞋襪?！?/p>
江悠愣了愣，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腳。
楊燦沒多想，伸手便要去脫她的鞋，指尖剛觸到繡著蘭草的鞋邊，就聽見江悠低呼一聲：“等等！”
她猛地縮回手，不解地望著江悠：“怎么了？”
江悠臉頰泛起薄紅，咬著唇，聲音細(xì)若蚊吟：“你……你知道看一個女孩的腳，是什么意思嗎？”
楊燦眨了眨眼，一臉茫然：“不知道啊，師父沒教過這個。”在山里，摔傷了腳腕，脫鞋上藥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哪有這么多講究。
看著她呆頭呆腦的樣子，江悠忽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那些莫名的羞怯也淡了些。她終是松了口氣，低聲道：“沒什么，你弄吧。”
楊燦這才小心翼翼地替她脫掉繡鞋，又輕輕褪去素色的襪子。
江悠的腳趾下意識地蜷了蜷，連帶著小腿都繃緊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微涼的指尖隔著布料輕輕蹭過皮膚，像羽毛掃過心尖，癢得她差點又要出聲阻止。
怎么會這樣？不過是脫襪子而已，從前太醫(yī)診治時也做過，可為何被楊燦的手碰到，心跳會亂得像撞翻了的鼓？
一雙玉足露了出來，腳趾圓潤，腳踝纖細(xì)，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只是腳踝處有塊淡淡的疤痕，像片淺褐色的落葉，破壞了那份完美。
楊燦看得有些出神，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江悠果然是天生不一樣的，連腳都這么好看。
江悠被她看得不自在，腳趾微微蜷了蜷，以為她是瞧見了疤痕，或是覺得這雙腿早已沒了醫(yī)治的可能，正要開口說“算了”，卻聽見楊燦直白地來了一句：“江悠，你不僅人好看，連腳都好看。”
這話來得猝不及防，像顆石子砸進(jìn)平靜的湖面。江悠的臉“騰”地紅透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夕陽染透的云霞。她又羞又氣，攥著裙擺的手緊了緊，咬牙道：“楊燦?。?！”
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嬌嗔，在蘭花香里蕩開，連空氣都仿佛甜了幾分。
楊燦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低下頭，耳根比江悠的臉還紅：“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覺得……”
“專心治病！”江悠別過臉，聲音里還帶著點發(fā)顫，卻沒再訓(xùn)斥。
楊燦連忙應(yīng)著，斂了心神，取出最長的一根銀針。她指尖捏著針尾，目光落在江悠腳踝的疤痕上，忽然變得格外認(rèn)真。銀針落下的瞬間，江悠只覺一陣微麻，隨即一股暖流順著經(jīng)絡(luò)緩緩散開，像初春的融雪浸潤了凍土。
她望著楊燦低垂的眉眼，看著她捏著銀針的手穩(wěn)得不像個少年，心里忽然冒出個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念頭或許，真的可以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