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fā)生后,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xù)了幾天。蘇大強摔門而出后就沒再回來,大概是又去哪里喝得爛醉或者找他的狐朋狗友賭錢了。
母親李紅像被抽走了魂,整日癱在沙發(fā)里,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偶爾發(fā)出幾聲神經(jīng)質(zhì)的、意義不明的嘟囔。債主沒有再上門,也許是暫時找不到人,也許是覺得這個家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等待最終宣判般的壓抑。
蘇晚像一具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繼續(xù)沉默地上學(xué),沉默地放學(xué),沉默地吞咽著母親偶爾想起來煮的、寡淡無味的掛面。她不再去圖書館角落,不再期待任何偶遇。那張被她拼死護住的紙條,連同那顆早已失去光澤的橙色硬糖,被她深藏在隔間墻壁一塊松動的磚塊后面,像一個被埋葬的秘密。
那本被撕碎的書,她一片也沒有撿。散落在地上的殘骸,被母親后來麻木地掃進了角落的垃圾桶,混著煙灰和菜葉,徹底消失。她甚至不敢去想陳晝。每次在走廊里遠遠瞥見那個挺拔干凈的身影,她都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刻低下頭,加快腳步,將自己更深地藏進人群的陰影里。
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不配感”將她牢牢囚禁。他給予的溫暖越是純粹,越是映襯出她世界的骯臟和不堪。她覺得自己像一塊浸透了污水的抹布,任何靠近,都只會玷污那份干凈。
然而,那份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并未因她的刻意躲避而消失。它像初冬里微弱卻頑強的陽光,總能找到縫隙,固執(zhí)地透進來。
午餐時間。蘇晚照例獨自走向后操場那片荒蕪的小花圃。寒風(fēng)卷著枯葉,打在臉上生疼。胃里空得發(fā)慌,傳來一陣陣帶著酸水的絞痛。
她裹緊單薄的校服,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從布包里拿出英語書攤在膝頭,試圖用那些陌生的單詞來轉(zhuǎn)移饑餓的折磨。剛翻開書頁,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紙片,像一只安靜的蝴蝶,從書頁間翩然滑落,掉在她的腳邊。
她的心猛地一縮,指尖瞬間冰涼。她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廢棄的花圃里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和枯草的搖曳。她盯著那張紙片,像盯著一個潘多拉魔盒??謶趾鸵环N無法抑制的渴望在心底激烈交戰(zhàn)。最終,那點微弱卻頑固的渴望戰(zhàn)勝了恐懼。她顫抖著伸出手,撿起了那張紙片。
展開。依舊是熟悉的清雋字跡,只有短短一行:
>“天冷了。石凳涼。保溫壺里有熱湯,墊在下面。”
字跡的末尾,畫了一個極其簡略的小太陽。
蘇晚的目光猛地投向旁邊的石凳。果然,在石凳的另一端,放著一個深藍色的、看起來很厚實的保溫壺。它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堅實的小小堡壘。
一股洶涌的熱流瞬間沖上眼眶,視線立刻模糊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酸澀的嗚咽沖破喉嚨。寒風(fēng)依舊凜冽,刮在臉上像刀割,但心口那塊巨大的、冰冷的空洞,似乎因為這行字、因為這個保溫壺的存在,而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卻真實無比的暖意。那暖意并非來自保溫壺本身,而是來自這份被小心翼翼呵護著的、穿透了她所有冰冷防備的懂得。
他沒有追問書的下落,沒有詢問她的躲避,更沒有試圖靠近。他只是知道她冷,知道她餓,知道她會來這里。然后,用一種最不打擾、卻最熨帖的方式,將一份滾燙的關(guān)切,放在了她的必經(jīng)之路上。
蘇晚的指尖緊緊捏著那張紙條,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放著保溫壺的石凳邊。
指尖觸碰到壺身,溫熱的觸感順著冰涼的指尖一路蔓延,瞬間驅(qū)散了周身的寒意。她擰開壺蓋,一股濃郁醇厚的、帶著玉米和排骨香氣的熱霧瞬間升騰起來,撲在臉上,帶來濕潤的暖意。
她捧著溫熱的壺身,慢慢坐了下來。冰冷的石凳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湯,溫暖鮮香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一點點熨帖著冰冷的胃袋,也似乎……一點點浸潤著那顆被絕望凍僵的心。
滾燙的淚水終于掙脫了束縛,大顆大顆地砸進溫熱的湯里,消失不見。
寒風(fēng)依舊在廢棄的花圃里呼嘯盤旋,卷起枯葉塵土。但蘇晚捧著那個深藍色的保溫壺,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暖意。
那暖意,來自湯的溫度,更來自紙條上那個簡筆畫的小太陽所象征的、遙遠卻堅定的存在。它無法驅(qū)散整個世界的嚴寒,卻像深淵邊緣垂落的一根堅韌的藤蔓,讓她在即將墜落的瞬間,感受到了一絲不容忽視的牽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