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像被頑童打翻了墨水瓶，濃云在頭頂迅速堆積，原本明亮的陽光被一點點吞噬。蘇念抱著從古籍部借來的《歷代詩選》，剛走出圖書館大門，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打在書頁上洇出淺灰色的水痕。
“糟了！”她慌忙把書往懷里揣，用帆布包護住封面，可雨勢來得又急又猛，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瓢潑大雨。風(fēng)裹挾著雨水斜斜地掃過來，打濕了她的額發(fā)和衛(wèi)衣袖口，冰涼的觸感順著皮膚往里鉆。
圖書館門口很快擠滿了避雨的人，有人拿出手機打車，有人互相調(diào)侃“這雨下得比依萍找她爸要錢那天還大”。蘇念縮在門廊的角落，看著懷里的詩集——這是館里僅存的孤本，封皮已經(jīng)有些磨損，要是淋壞了，她可賠不起。
“同學(xué)，拼傘嗎？我們?nèi)ト査奚針?！”兩個女生舉著傘問她。
蘇念搖搖頭：“謝謝，我去二號宿舍樓?！?/p>
距離不算太遠，也就幾百米的路，可這雨勢，跑過去怕是會變成落湯雞，更別說還要護著懷里的書。她望著雨幕中模糊的教學(xué)樓和籃球場，心里有點發(fā)慌——下午還要準備文學(xué)社面試的模擬問答，要是遲到了，林薇薇肯定又要念叨她。
雨幕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正一步步朝圖書館走來。那人穿著淺灰色連帽衫，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沾了點泥點，步伐沉穩(wěn)得像在走平地。
是陸星延。
蘇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怎么會在這里？實驗樓在另一邊，離圖書館至少有十分鐘路程。
陸星延似乎也看到了她，腳步頓了頓，隨即朝她這邊走來。黑色的傘面在雨幕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等他走到門廊下，蘇念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肩已經(jīng)濕了一片，大概是逆風(fēng)走過來的。
“沒帶傘？”他收傘時，雨水順著傘骨嘩啦啦往下掉，在地面積起一小灘水。
“嗯……”蘇念點點頭，把懷里的書抱得更緊了，“剛從古籍部借了書，沒想到突然下雨。”
陸星延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歷代詩選》上，眉頭微蹙：“淋濕了？”
“還好，護住了封面?！碧K念把書往他面前遞了遞，想讓他看清沒被淋壞，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冰涼的，帶著雨水的濕意。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陸星延沒在意她的小動作，只是打開傘，往她這邊遞了遞：“走吧，我送你回去?！?/p>
“??？不用麻煩學(xué)長了，我自己等雨小……”
“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彼驍嗨?，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你的書更重要?！?/p>
蘇念看著他手里的黑傘，又看了看懷里的詩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謝謝學(xué)長?！?/p>
兩人并肩走進雨幕，黑色的傘面像個小小的結(jié)界，把外面的風(fēng)雨都擋在了外面。傘很大，足夠容納兩個人，可蘇念還是下意識地往邊上靠了靠，盡量不碰到他。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著雨水的清新氣息，讓人莫名安心。
雨下得又急又密，砸在傘面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蘇念低頭看著腳下的路，雨水在地面匯成小溪，嘩啦啦地往排水口流。她的帆布鞋不小心踩進積水里，冰涼的水瞬間滲了進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陸星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有、有點?！碧K念吸了吸鼻子，不想讓他擔(dān)心。
陸星延沒說話，只是悄悄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了大半。蘇念察覺到的時候，他的右肩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淺灰色的連帽衫洇出深色的痕跡，像幅水墨畫。
“學(xué)長，你的肩膀……”她想把傘往他那邊推，卻被他按住了手。
“沒事?！彼闹讣馕觯鲈谒氖直成?，讓她心跳漏了一拍，“書別淋濕了?！?/p>
蘇念低下頭，沒再說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偶爾落在她的發(fā)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就像此刻傘沿垂落的雨珠，細密而無聲。
走到籃球場附近時，路中間有一片很深的積水，大概是排水口被樹葉堵住了，水面上還漂著幾片梧桐葉。蘇念看著那片積水犯愁——她的帆布鞋已經(jīng)濕了，要是再踩進去，怕是要濕到腳踝。
“等等。”陸星延停下腳步，把傘往她這邊遞了遞，“踩我鞋上過去。”
“??？”蘇念愣住了，“那怎么行，會弄臟學(xué)長的鞋……”
他穿的是雙白色的運動鞋，干凈得像新的一樣，和他平時一絲不茍的樣子很配。
“沒關(guān)系。”陸星延彎腰，把褲腳又往上卷了卷，露出的腳踝很細，卻透著股韌勁，“快點，雨大了。”
蘇念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片積水，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腳，輕輕踩在他的白色運動鞋上，另一只腳快速跨過積水，落在對面的干地上。
“謝謝學(xué)長?！彼痉€(wěn)后，連忙把腳收回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白鞋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黑印——是她帆布鞋上的泥。
“對不起，弄臟你的鞋了……”她的聲音里帶著歉意。
陸星延直起身，看了看鞋上的印子，沒在意地笑了笑——那是蘇念第一次見他笑，很淺，卻像雨后初晴的陽光，瞬間照亮了他清冷的眉眼?！皼]事，洗得掉?！?/p>
他的笑容很短暫，快得像錯覺，可蘇念卻看得愣住了。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比想象中好看得多。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這次蘇念沒再往邊上躲，而是自然地和他并排走著。雨還在下，可傘下的空間卻變得格外溫暖。蘇念偷偷看他，發(fā)現(xiàn)他正低頭看著路，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像落了層碎鉆。
“學(xué)長，你怎么會帶傘??？”她忍不住好奇，“實驗樓離這里挺遠的?！?/p>
“實驗樓常備傘?！彼院喴赓W，“剛?cè)ツ沁吥命c東西，順便過來看看?！?/p>
“看什么？”蘇念脫口而出，問完才覺得唐突，臉又紅了。
陸星延的腳步頓了頓，側(cè)過頭看她，眼神里帶著點笑意：“看有沒有人需要幫忙?！?/p>
蘇念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低下頭，看著兩人交疊在傘下的影子，突然覺得這雨天也沒那么討厭了。
快到二號宿舍樓門口時，雨勢終于小了些，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陸星延收起傘，往她面前遞了遞：“上去吧?！?/p>
“謝謝學(xué)長。”蘇念接過書，突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拿出那管燙傷膏，“這個還你，上次在圖書館……”
“你留著吧。”他沒接，只是看著她，“下次別再燙到自己。”
蘇念捏著燙傷膏，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紅痕，心里有點過意不去：“學(xué)長的手……好了嗎？”
“早好了?！彼α诵?，轉(zhuǎn)身準備離開，“面試加油?！?/p>
“學(xué)長再見！”蘇念看著他走進雨幕，黑色的傘面在細雨中漸漸變成一個小點，心里突然有點舍不得。
她轉(zhuǎn)身往宿舍樓里走，剛上兩級臺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陸星延已經(jīng)走到路口，正回頭往她這邊看。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像是被抓包的小孩，連忙轉(zhuǎn)過身，快步消失在拐角處。
蘇念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捂著臉跑進宿舍樓，走廊里的阿姨笑著問她：“同學(xué)，臉怎么這么紅？淋雨了？”
“沒、沒有……”她搖搖頭，抱著書往三樓跑，帆布鞋踩在樓梯上發(fā)出“噔噔噔”的聲響，像她此刻的心跳。
回到宿舍，林薇薇和陳雨欣正在收拾面試要用的東西?！澳钅?，你可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被淋成落湯雞了呢！”林薇薇湊過來，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突然皺起鼻子，“咦？這不是陸星延身上的味道嗎？你們一起回來的？”
蘇念的臉瞬間紅了，把書放在桌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帆布鞋雖然濕了，卻異常干凈，一點泥點都沒有。她突然想起剛才踩在陸星延白鞋上的黑印，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原來他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不僅是為了護著她的書，也是為了讓她少踩點泥。
陳雨欣看著她發(fā)紅的臉頰，笑著指了指窗外：“雨好像小了，不過聽說明天會降溫，面試要穿厚點。”
蘇念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心里突然充滿了期待。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燙傷膏，又看了看桌上的《歷代詩選》，突然覺得，明天的面試，好像沒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沒看到，宿舍樓下的梧桐樹下，陸星延站在雨里，看著三樓亮著的燈光，手里的黑傘還在往下滴著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上是江翊發(fā)來的消息：“陸哥，明天面試真不去看？周月說蘇念準備了好久呢。”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滅了屏幕，轉(zhuǎn)身走進了雨幕。傘沿的水珠滴落在他的白鞋上，那個淺淺的黑印，在雨水中顯得格外清晰。
雨還在下，像首沒唱完的歌。